記憶一下子加籠,鄭和仿佛大夢初醒,終于回想起了自己現在的情形。
當初嘉谷關城當街之上,他被人暗算無奈之下只得了以命相搏,本以為難逃一死,卻不想最后竟死里逃生被莫名傳送到了這么一片死寂的虛空中。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這片虛空中呆了多久,哪怕那樣的活著跟死其實并沒有多大的區別,但他最終卻還是萬幸的活了下來。
直到今日,有人喂他服下塑魂果,為他修補齊殘缺的魂魄,重塑神魂,為他搭建罕見之陣替他加速肉身修復的速度。
這一切,在他徹底清醒之后卻像是重放一般歷歷在目,甚至于自己以活死人之狀一直跟數之不盡的尸體浮于這片虛空的種種經歷都奇妙而自動得以補全。
鄭和肉身上的傷還極重,根本無法動彈,甚至于連眼睛都眨不開,可幸好神魂雖初生十分弱小,但好歹不會影響到神識的使用。
身邊的姑娘那么的熟悉那么的親切,四百多年的時光在她身上似乎并沒有留下任何的痕跡,真正清醒之后第一個看到的便是當初的小姑娘,這樣的感覺真好。
“鄭大哥,你醒了?”
張依依激動極了,蹲在鄭和身邊,下意識地想要去扶但很快縮回了手,小手地不感隨意碰觸對方身體,生怕一個不小心影響到了鄭和肉身的自我改造修復。
哪怕不想承認,但她心中已經明白,現在他們能夠神識溝通,便已經是極大的幸運,鄭和這一身致命的重創想要真正恢復還需要太久太久,而她再也幫不上更大的忙。
“幾百年不見,你怎么反倒愛哭起來,才見到鄭大哥就哭鼻子,可是怪鄭大哥現在的樣子丑到你了?”
鄭和哪怕神魂虛弱,不過卻聽得出心情極好,張口便調侃起當年張依依拒絕表白時嫌棄他丑的舊事來。
“我沒哭,就是眼睛有點酸,哪里哭了鼻子掉了眼淚。”
張依依紅著眼,傷感卻是被鄭和故意的調侃沖淡了大半:“當年說你一聲丑你倒是記到現在,不丑不丑,一點兒都不丑,鄭大哥英俊瀟灑得緊,以后不知還得迷倒多少小姑娘的。”
“哈哈,那是自然,琳琳這幾百年別的不說,眼光總算是長了不少。”
鄭和高興極了,就好像昨日才散今日又聚一般,與張依依說起話來完全沒有半點的生疏。
這樣的鄭和,卻溫暖得讓張依依愈發覺得自責。
“對不起鄭大哥,都是我連累了你,當年要不是我……”
她的話還沒說完,卻不想徑直被鄭和打斷。
“別別別,你可千萬別跟哥道什么歉,當年之事我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跟你有什么關系,不僅是當年,便是這幾百年間大概的種種,我基本上都是知道的。”
鄭和道:“別跟我說什么連累不連累的,咱們可不能因為別人的貪婪做惡造成的結果傻呼呼地背到自己身上不是。琳琳,你這幾百年不會一直因為我出事自責內疚吧?你可真傻,要是再這般想的話,我可就真生氣了!”
“謝謝!”
張依依知道鄭和是真的從未怪過她,哪怕九死一生成了現在這般模樣:“可鄭大哥,除此之外我還得跟你再說一起對不起。韓琳只是我的化名,我真名張依依,家師為當年云仙宗姜恒真圣,前不久化神立道時被賜道號無羈。對不起,當年我連真實名姓都不曾告知于你,我這個朋友當得太不稱職了。”
“這有什么,我早就知道你肯定不是什么普通小散修了,出門歷練報個化名再正常不過,多大點事,你們小姑娘就是喜歡東想西想,現在告訴鄭大哥了不也是一樣嗎!”
鄭和聽到這些,語氣沒有半點失落,反倒更是飛揚起來:“嘖嘖,琳琳妹子你這來頭可真是不小呀,姜恒真圣竟然是你嫡親的師父,原來你便是他當年所收的閉關弟子,難怪難怪!哎呀等等,你剛剛說什么,你化神立道被賜道號無羈?”
“是的。”
張依依對于鄭和與眾不同的關注點有些哭笑不得,同時也在這熟悉的氛圍中放下了最后一絲心理負擔。
她知道,這是鄭和有意開解自己,不想讓她因當年之事一直耿耿于懷,能得這樣的純粹的體貼,是她之福氣。
“可以呀琳琳妹子,你這才不到五百歲月就化神立道了,一下子比哥哥我不知厲害了多少,你這到底是怎么修煉的,你們內一峰一脈弟子通通都是天才中的天才呀!我可真是要妒忌死了!”
鄭和發自內心的感慨,也為張依信感到驕傲而自豪,至于嘴里的妒忌純粹就是那么隨口胡說。
當年的小姑娘修為還沒他高呀,轉眼一下子把他不知甩到哪兒去了,真是連妒忌都沒法生出妒忌之心來。
“不僅僅化神立道,張小友現在已經是化神后期了。”
這個時候,鬼寶中的鬼王神魂突然悠悠的補了一刀:“你使命妒忌也沒用,哈哈。”
“鬼王前輩說得是,還是化神后期,更加了不得呀,以后我鄭和也是有化神后期的親妹子罩著了,看誰還敢不長眼欺負找我麻煩!”
鄭和對張依依鬼寶中的鬼王神魂也有印象,當下不以為恥反以為榮,那語氣好像化神后期的是他一般,得意無比,開心極了。
“嘖嘖,小子運道不錯,這塑魂果比本王想象中的效果更好,竟是讓你連清醒之前的事都知曉了,再加上你這肉身還在不斷地被此處某種力量緩緩治愈改造,你這是真正的因禍得福,而且估計將來福氣可是不小呀!”
鬼王這話說得不假,鄭和原本資質一般,便是沒有遇到幾百年前那樁意外的話,也很難有機會可以順利結嬰,說不定早就與朱慶等人一般壽盡坐化。
現在雖然還重傷未愈,可神魂重塑遠勝從前,肉身更是還在繼續著一種神秘的改造,一旦最終得以完全恢復,整個人都將會有質的改變。
說到底,這既是鄭和的劫,更是一場天大的機緣,修道之人生生死死本就隨時游走,哪一次的機緣不需要付出代價?
“多謝鬼王前輩吉言,小子覺得也是,您看,偏偏就是小姑娘想得太多。”
鄭和再次笑了起來,既是對鬼王說的,更是對張依依說的:“當年我機緣巧合之下被傳送到了此外,也是虧了琳琳送我的那朵三神花才保住了一些殘魂殘魄,不曾真正神魂俱滅。再加之此地某種特殊之力的作用,我的肉身才得以慢慢拼湊完整,那些要不可逆轉治愈的傷口也一點一點兒的得以改造。”
“你們也別問我是怎么知道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知道的,總之醒來之后這些便自然而然的便知曉了。估計與鬼王前輩所猜差不多,那枚塑魂果的效果當真非一般之好。”
鄭和最后道:“不論是三神花,還是塑魂果,這些通通都是琳琳給我的,當年即使真是因為你的那點小小牽連才導致我有此一劫,那么如今這一點因果你也早償還足夠,切莫再多想。我輩修行處處皆是風險,你心中有我這大哥我已經十分高興,但切記莫要再隨隨便便將責任攬到自己身上,結下一些不必要的心結。我這些話真不是什么完全只為了寬慰于你,而是事實,你也看到了,這場劫于我而言反倒是一場機緣,畢竟以我的資質若一路平平順順,估計早就已經壽盡坐化,這么點苦又算得了什么。”
“鄭小子說得沒錯,你們兩這友情倒是夠實在,身為修者能交到如此真心真意的朋友難能可貴。”
鬼王也沒想到鄭和能這般替張依依設身處地,還一而再的開導,生怕這么一樁舊事影響到對方,如此也的確足夠至情至性。
“那是自然,我跟琳琳那就跟親兄妹一樣,鬼王前輩您是不知道,當年我剛認識她時,她才十八九歲,看著漂亮得跟個天仙似的,我還一門心思想著要把這么個漂亮的小天仙娶到手當娘子可就太好了,哈哈!”
想起曾經的那些年少無知,鄭和笑得有些忘形起來,當初的紈绔少城主的性子下意識地便再次冒了出來,都沒意識到自爆這些黑歷史最終丟的到底會是誰的臉面。
“啊,哈哈,那你還挺有眼光的,張小友可不就跟天仙似的,后來呢后來呢?”
鬼王一聽可是八卦得不行,完全忘記了張依依就在這里當面聽著他們兩個神魂聊得飛起來。
“后來呀,后來我可是幸虧早早懸崖勒馬改了主意,前輩您是不知道,琳琳看著跟個天仙似的,這打起架來狠得那叫一個兇殘,嘖嘖,當年我可不止一次親眼目睹,嚇得我立馬二話不說把心儀的娘子位置改成妹子,親妹子!就我那半桶水都不到的實力,她還在筑基就能把我一個金丹想怎么揍翻就怎么揍翻,這樣的當娘子我腿軟,不過當妹子可就完全不同了,簡直安全感十足,想想都覺得占大便宜了!”
鄭和一口氣說起來沒個停:“您是不知道,何止我一個金丹干不過他,她當年才筑基就敢去惹元嬰大能,最后硬把人家元嬰大能的老巢都給攪了個天翻地覆,那破壞力簡直沒法想象,幸好當時我早就已經改了主意把她當親妹子了,不然光是想想都覺得自己骨頭里頭痛得慌。你說這丫頭兇悍成這般,將來也不知道哪個敢當我妹夫,敢把……”
“咳咳……”
張依依實在有些不想再聽下去了,她都不知道自己在鄭和心中竟然兇殘成這般,故意清咳了兩聲打斷道:“兩位能不能聊點別的?畢竟我這么兇殘,你們當著我的面還敢這般聊個沒完,是不是也太不把我這兇殘的人放在眼里了?”
“哈哈,張小友別不高興,兇殘點有什么不好,我瞧就好得很。小友要是不這么兇殘這么厲害,我又怎么能碰上小友這么好的有緣者助我一臂之力?”
鬼王神魂倒是與鄭和談得來,一下子便熟了起來,當下便替其打圓場,好得就跟早就認識了多年的老友似的。
不過鬼王現在倒也多少理解張依依對鄭和的那種自責,到底是年少最早認識結交的,情誼本就更為真摯而深厚,再加之對方又是因她之故而出意外,張依依本性良善,可想而知這樁事壓在心頭幾百年又怎么會不留心結。
也難怪鄭和一而再的變通著開解,現在說說鬧鬧之后,倒應該是徹底不會再有什么不好的影響,也算是姓鄭的小子一片良苦用心。
“前輩,鄭大哥現在這般,難道得一直留在這里直到他的肉身完全恢復才能離開?”
張依依哪里會真生氣不高興,當下便問起了正事:“依著您看,他身上那些傷口想要完全愈合,整個人可以如常自行走動離開,至少還得多久時間?”
在這一方面,張依依的見解當然比不上鬼王。
她希望鄭和盡快能夠完全恢復,更不想再把他一個人留在這處虛空與這些尸體呆在一起,如果可以的話,她希望能夠等著鄭和一起離開這處虛空,離開這處井中世界,甚至于一起回到華仁大世界陽間。
關于嘉谷關城的事,鄭和還沒有問她,而她也不知道從何說起。
幾百年過去,很多東西早就不復原來的樣子,或許也正因為如此,所以鄭和才有些不想那么急著去知道真相。
但無論如何,張依依知道有些東西總歸還是得告訴她的,不過她更希望是在離開這里之后。
可若是鄭和還需要在這里繼續留下幾百甚至于上千年的話,她知道自己再如何也不可能一直留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