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依依并沒有覺得眼前之人是在故意說謊,甚至于有些事情基本上都能夠推斷出個七七八八。
總而言之無非就是某一世有情緣罷了,而且這份情當真不淺,至少對那陸遇而言當真深入骨髓,否則又怎么可能不知隔了多少世之后,依然念念不忘,等著再世輪回后的愛人歸來。
若僅僅只是將這些當成一個故事來讀的話,或許張依依會被這樣的深情打動,感到得熱淚盈眶,可偏偏陸遇卻說她就是那個要等的人,這可就真有些讓她不知說什么好了。
說到底,在她看來,不知隔了多久的前世愛人才是陸遇真正執念所在,她這個隔了不知多少世的輪回新生者,撐破天就是一個稍微有點因果關聯的替身罷了。
要她承認自己就是某一世的那個女子,并且代入到其中與之感同深受,抱歉,她真是沒辦法做得到。
“所以,就算你說的都是真的,但我也早就不是你所要等的那個人,你還是你,而她卻不是我。”
看著陸遇,張依依堅定而平靜地強調了一遍。
聽到這些話,陸遇似乎很是難過,但到底并沒有直接否定張依依的話,比著之前的激動與興奮,卻是生生沉默了太多。
“你還想知道當年的事嗎?”
片刻后,他張了張嘴被拒絕,直接自問自答:“當年的我們都還只是尋常凡人,卻彼此愛慕訂下終生,婚期將盡之時,我卻突遭意外……”
沒來得及說完,張依依卻是直接抬手示意無需再說:“陸遇,那不是我們,是你和她。不管你們當初如何相愛又最終如何錯過留下遺憾,以至于你一直耿耿于懷無法釋懷,一世又一世等著她的輪回再世,可你必須得明白,我終究早就已經不是她了。”
“不,你只是忘記了好些過往罷了,等到你想起來后,你就會明白,她就是你,你就是她。”
陸遇眼眶發澀,明明早就沒有知覺的心卻再次痛得無法形容。
可他一步都不退,甚至于比著之前的態度要明顯強勢得多,絲毫都不將張依依的話聽進心中。
“不,就算我真的記起了你所說的那一世,我終究也不會再變成她。”
張依依搖了遙頭,雖說有些殘忍,但還是一字一句地說道:“她當初應該是等了你一輩子卻都沒有等回你吧?等到你重新找回她時,卻早就已經生死相隔。你放不下她,也不愿意放過你自己,所以便在她一世又一世輪回的道路上試圖尋找她,再換你等她,對嗎?”
“依依,你、你想起來了?”
陸遇突然之間欣喜若狂,整個人都激動得抖了起來,抬手又想去拉眼前的心愛之人,但卻是被這回早有準備的張依依總算避了開來。
“不,我什么都沒想起,剛才所說的那些不過是照著種種推斷而出罷了。”
張依依知道那聲“依依”叫的并不是她,而是曾經活在某一世的女孩,心情也是極為復雜:“陸遇,你的執念太深了,這對修行之人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抱歉,我沒法把自己當成你要等的那個人,也不能回應你任何對她的深情。就算有一天,你有辦法能夠令我記起那一世,可對我而言那早就只是某一段不知多么久遠的前塵,早有那一世死亡結束時便已塵歸塵土歸土。雖然這一世我還叫依依,可所有的一切都早就與你要等的人不同,她是她,我是我,你若執意要將我當成她,在我看來,那才是對她的一種辜負,當然,也是對我的一種侮辱。”
這一通話,像一大桶冰水般將陸遇整個人澆了個透心涼,他看著眼前的張依依,臉色蒼白難看得仿佛隨時都可能隨風而去。
而那眼底的絕望與瘋狂卻是一點一點的擴散開來,整個天地間都伴隨著一種化不開來的悲涼。
張依依暗道一聲壞了,只怕這是被刺激過度,萬一這人要是不受控制的做點什么,那她豈不是完蛋了。
“陸遇,你真的愛她嗎?”
張依依見勢不妙,連忙下意識地補救道:“你知道女子對于深愛之人的占有欲有多強嗎?”
醒醒吧大哥,你這樣子恨不得毀天滅地的,這執念都能化魔了。
等等,化魔?
張依依心中猛的一怔,瞬間似乎又發現了什么天大秘密。
時運到底還是不濟呀,她這都是些什么運氣,怎么總是碰上南天仙王身上化出來的精精怪怪。
“什么意思?我當然愛她,你就她,她就是你!為了等回你,我可以付出任何的代價,而現在我總于做到了,等到了!”
陸遇幾乎快要不受控制的情緒,總算因為張依依最后這兩句反問才終于被扯回了一些。
一想到眼前人一口一聲說著那么絕情的話要跟他劃清關系,恩怨兩斷,他就恨不得毀了這天地間的所有,讓所有人通通一并給他們陪葬。
“如果你真的有你所說的那么愛她的話,那么就不要再說她就是我,我就是她的話了。”
張依依放緩了語氣,盡可以耐心溫和地講著道理:“那一世她若是知道你找她的輪回轉世當成她來彌補、來續前情,哪怕是她自己的輪回轉世,她也會難過,會傷心的,說不定還會生氣甚至于恨你的。畢竟,真正與你心意相通,與你相愛兩不悔的只是那一世的她,你明白嗎?”
娘呀,為了好好活著,她也算是豁出去了,道理正著講不通,那說反著講,人不是愛人家嗎,愛就專心愛,好好愛,別搞那么多再世情緣之類的好不好。
換成是她,那真是寧可永遠活在愛人心中,也不愿意愛人找什么替代品呀,哪怕那替身是不知轉世輪回多少回后的新生。
一想起來就總覺得有些莫名膈應,畢竟又不是一起帶著記憶輪回轉世,從頭到尾一切都不曾變過。
不知道是不是提到了那一世的人會難過,會傷心,會生氣甚至于會恨陸遇,此時此刻,陸遇總算是聽進去了二分,整個人愣在了原地,一雙眼睛驚慌地垂了下去,半天都沒有說話,陷入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見狀,張依依總算是稍微暗自松了口氣,要是她沒猜錯的放在,眼前的陸遇只怕正是那南天仙王的執念所化。
要說這都不知隔了多少萬年了,陸遇對那一世姑娘所謂的愛到底還有多少她無法亂說,但肯定更多的還是失去的痛苦與再也等到愛人的虧欠所生的執念更加令他畫地為牢,時間越久反倒越是無法放下,無法釋然。
甚至于,張依依覺得南天仙王將自己執念所化的部分特意留在這里等著輪回中的愛人,最終還是為了真正解決這一心魔罷了。
不過,她當然不會傻到主動去問這些,可要是她真沒猜錯的話,事情應該沒有壞到她所想的那般。
那么,她現在這算是什么?
半個心靈導師?專門來開導不知前前前了多少世的男朋友?
張依依越想越覺得瑟瑟發抖,這都什么狗血事全都能被她給碰上,說句不好聽的,那個前世還真說不好到底是她本人的前世,還是她這原身的前世。
看來,不論如何她今日還真必須把這陸遇給勸服了,把人家這心結給徹底解除掉才行,不是什么好心的為別人,單純是為自己好也不能袖手旁觀。
“你……說的都是真的嗎?”
不知過了多久,陸遇總算是再次開口了,聲音帶著說不出來的干澀、沙啞,聽得讓人心里極不好愛。
張依依點點頭:“當然是真的,我沒理由騙你。”
“可你就是她的輪回,我只能找到你了。”
陸遇的語氣絕望得令人心碎,“只能找到你”,那是因為再也找不到她了。
原來他心里其實是知道的輪回新生后的人到底不再是她,更何況都不知道輪回了多少世,只不過是他打心底一直不愿意承去想,不愿意承認罷了。
那個當初只對著他笑,只對著他鬧的女孩再也找不到了,當初他沒有能力及時闖閻王殿去陰曹地府將她的女孩帶回,等到他有那個能力時,她的女孩子早就不知不知轉世輪回到了何方。
他后來不計代價從輪回中尋找她的女孩,為的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夠重新等回他的姑娘,等著彌補他曾欠她的一切。
可如今,她的輪回再世卻明明白白的揭穿了一切,哪怕尋到了她的輪回又能如何,這世上終究再也沒有人與她一模一樣,哪怕是她的輪回新生,卻也不再是那個當初唯一的她!
“我找不到她了,再也找不到她了!當初我說好不久之后就回去娶她的,要她一定好好的等著我。可結果我失言了,等到我擺脫困境重新回去找她時,她早就化身白骨與我生死相隔。”
陸遇突然哭了起來,哭得像個孩子似的可憐又無助:“她等了我一輩子都沒有等回我,就守在我出事的地方孤苦伶仃地等了我一輩子都沒有等回我。是我對不住她,是我辜負了她一輩子,是我害了她!我多么想彌補她,可我再也找不回她了!我在輪回之中不斷找她,在這里一直守著想等回她來,我以為總有一天我能夠等回她,不管多少萬年哪怕到永遠,只要一直等下去,總歸有一天能夠等回她!可是我錯了,我再也找不到她了,再也找不到了,再也等不回了!”
那一聲聲的再也找不到了,再也等不回了,像一根根針似的密密麻麻地扎在張依依的心上,叫她難受得幾乎有些喘不過氣來。
她鼻子一酸,強忍著那險些涌出來的淚,不讓自己太過失態。
“你是故意不回來嗎?”
片刻后,張依依在一旁默默詢問。
“不是。”
陸遇哭過一大通后,眼淚終于止住,聲音卻還帶著難以抑止的哽咽。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你一直都在不斷拼命、時刻都努力想盡快趕回去找她嗎?”
張依依再問。
“是!”
陸遇點頭,只可惜他整整費了六十年,才從一界凡人修煉至可以打開那處關住他的封閉結界,沖突還是遲了一步。
“她死之后,你依然愛她嗎?”
張依依又問。
“當然,一直愛著。”
陸遇神情有些木木的,直到提及愛字時,眼神之中才涌動出一抹暖意。
“那你可曾有做過什么對不起她的事,可曾負心于她?”
張依依問出了自己最后一個問題。
“不曾。”
陸遇根本沒想過張依依為何會問這些,只是本能下意識地回答著。
“既然如此,你別再自責了,因為她從來都沒有怪過你,更不會希望你一直這般活在痛苦之中永遠無法釋懷。”
張依依真心實意地說道:“你那么愛她,同樣,她亦如此,愛一個人不論何時何地都只會希望所愛之人開心幸福,而不會愿意她愛的人永遠活在痛苦悔恨與自責之中。”
陸遇怔了怔,終于抬眼再次看向張依依,看向那個他以為總于等到了的姑娘:“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
張依依微微一笑:“雖然我不是她,可我到底是她的轉世輪回呀,既然我都是這么想的,她那么愛你,肯定更加如此,你說呢?”
陸遇反應似是有些遲鈍,但到底還是將張依依的話給聽了進去,特別是那一句:她那么愛你。
是呀,他的姑娘那么善良、那么美好,那么愛他,心甘情愿的等了他一輩子,又怎么可能恨他,怎么可能無法原諒他。
其實這么多萬年以來,真正恨他、無法原諒他的一直都是他自己呀!
他等了幾萬年,想從輪回之中找回他的姑娘的同時,更想得到的還是他的姑娘對他的原諒吧?
可是現在他才發現他一直弄錯了,他的姑娘從來就不曾怪過自己,也舍不得怪他呀。
他無法釋然當初的一切,無法放過自己,卻還要打著他愛的姑娘的,將自己的錯強行束縛上他的姑娘,這樣的執著反倒差點委屈了他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