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雪此時的表情略有些古怪。
展昭和白玉堂齊齊轉頭看了他一眼,又順著他的視線向月老祠前看去。看了一圈,兩個人都沒看到什么值得注意的英偉男子,到是看到了一幕,紈绔子弟調戲良家少女的慘事。
白玉堂瞇了瞇眼,輕輕合上扇子,冷笑。
月老祠前站著個少年郎君,絳色的衣裳,頭發有些亂,身上帶著些許脂粉味,正色瞇瞇地盯著不遠處一對綠色衣衫的姐妹花看,整個身體跟著那對姐妹轉。
展昭眨了眨眼:“腰功挺厲害的。”
這么扭都沒扭斷。
白玉堂掀起眼皮:“你好歹身上穿了身官服,這是開封的地界,你就不管管?”
展昭抬手一指,指了指王朝馬漢率領的巡邏中的衙役。
“我不當值。”
展昭嘆道,“再說,現在怎么管?管著人家的眼睛不亂看,腰不亂扭?除非他上前調戲……”
話音未落,那小紈绔就過去了,白玉堂默默去摸自己的畫影劍,看到兩個姑娘面上露出一絲驚惶,紈绔公子居然膽大包天地伸出咸豬手,好像牽住了姑娘纖細的小手,他向前一步,劍馬上就要出鞘。
緊接著——兩個綠色衣衫的姑娘齊齊抿唇而笑,略一低頭,面上露出一絲嬌羞,神態十分迷人。
“咳咳咳!”
白玉堂一步沒邁出去。
從他這個角度看,混賬紈绔的視線在姑娘的俏臉上,脖頸處流連,眼神眷戀,手也蠢蠢欲動,很是不老實。
可那兩個姑娘既沒喊叫,也沒讓身邊的仆婦趕人,反而笑得花枝招展,臉頰上飛起一團紅暈。
白玉堂退后一步,扭過頭去,皮笑肉不笑地對展昭道:“你是不是應該找個人把這家伙給轟得遠些?別讓他打擾玉英少主的一見鐘情……”
隨即,白玉堂面上流露出一絲幸災樂禍。
紈绔小子離開了兩個姑娘,他眼睛雪亮,他走了,他走到玉英少主面前,盈盈一笑,特別輕佻地拿折扇點著玉英少主的下巴,略略一抬,目光流轉,嘖嘖稱奇:“芙蓉不及美人妝,肌理細膩骨肉勻停,好一絕色,好一佳麗,不知美人芳齡幾何,有婚配否?”
白玉堂冷笑三聲,此人這是找死,他抱肩而立,都不稀罕去動手,就這自作孽不可活的混賬東西,哪里勞動得著他白五爺。
楊玉英卻是輕輕抬頭,笑貌里露出溫柔。
“未曾婚配,君可有意?”
紈绔小子也仿佛嚇了一跳,卻是大笑起來:“月老祠前,小生展開心扉給卿看,絕代佳人在前,若是我此時道一聲無意,這顆心,它也不同意。”
楊玉英頓時笑起來,眉眼彎彎,長袖輕輕往小紈绔的懷里一拋,牽著他沿汴河河畔的垂柳綠蔭,悠悠而去。
小紈绔屁顛屁顛地跟著美人走了。
他身后的幾個護衛打扮,又不是很像護衛的家伙面面相覷,半晌才趕緊追。
追得太急,腳步凌亂,橫沖直撞,鬧得月老祠前是一片混亂。
白玉堂怔了半晌,滿臉不敢置信,轉過頭看了看,展昭同樣是一臉驚悚駭然。
“展小貓,我記得你說過,玉英少主想選的未婚夫,必須性情堅韌,心思清明,最起碼的條件,他要是品行高潔之人,是也不是?”
展昭點點頭。
白玉堂呵了聲:“就剛才那紈绔,盯著人家姑娘連眼睛都不會眨的那個?平行高潔?”
展昭迷茫地眨眨眼,輕聲道:“或許是位風流多情的……君子?”
他雖然覺得不該以貌取人,但只憑剛才所見,就覺得自己這話實在有些違背良知。
展昭嘆了口氣,轉頭去看歐陽雪。
歐陽雪神色到是極平靜,多日來在他臉上積攢的陰云仿佛散去了不少,冷厲若劍鋒的眉眼,也柔和下來。
展昭奇道:“歐陽先生認識那位小公子?”
歐陽雪搖頭:“瞧著不像正經世家公子哥,你們開封府似乎應該好好調查一下這位的身份?”
展昭:“……是。”
白玉堂聽完這兩位的對話,很是不可思議:“看這意思,歐陽兄覺得剛才那個,很可能就是你們要找的人?”
汴河邊上的清風帶著水汽,染濕了歐陽雪的發髻,他沒說話,但他也沒否定。
展昭抱著劍走到同樣傻了眼的王朝他們面前,叮嚀他們趕緊去查那小公子的身份,心里到是有點雀躍。
別管這是何等樣人,他是紈绔也好,瘋子也罷,只要找到了,那就是件好事。
白玉堂可沒展昭那么看得開:“前天我和玉英少主喝酒,問她來著,問他看我怎么樣,她只笑了笑,根本沒說話。本來我沒多想,以后怕是要好好想一想了。”
不到傍晚,公孫策就拿到了底下人送過來的檔案資料。
那位跟著楊玉英走了的小紈绔,姓林,叫林言,字不語,乃是開始開封大糧商林家的嫡長子,母親亡故后便被父親送到江南錦繡山莊,拜天水刀顧晚風為師,學習刀法。
看到錦繡山莊,看到天水刀的字樣,展昭和白玉堂心下都是一驚,齊聲道:“他就是林不語?”
包拯和公孫策詫異道:“展護衛和白五俠知道此人?”
那林公子是半個月前來的開封,行事頗為張揚,開封府調查他的資料到沒費多少力氣。
但這林公子顯然算是大半個江湖人,對于江湖事,開封府所知就不多了。
展昭沉默半晌,嘆道:“林不語名聲不太好。”
白玉堂嘖了聲:“要不是他武功實在高,現在就不是名聲不好的問題了,恐怕已經成了江湖公敵,人人喊打。”
展昭苦笑,略一思索,便道:“錦繡山莊的莊主顧晚風一年前忽然病逝,按理應該是他的大弟子公子王孤,王無雙繼承山莊,沒想到這小弟子林不語忽然鬧起來,非要爭這莊主之位,他武功偏還奇高,當眾在六位長老,二十位親傳弟子的阻攔下,把王孤打得筋骨寸斷。”
“不過錦繡山莊的人不服他,根本不肯拜他為莊主,林不語也是一會兒一個心思,自己為了莊主之位鬧得不可開交,鬧完了又感覺沒趣,隨手提溜起年僅十二歲的顧晚風之子,顧江臨扔到前頭去,自己轉身就走。”
“到現在,錦繡山莊還因為莊主年紀太小,很是動蕩不安。”
“從那之后,林不語就消失了,沒想到他居然回了開封,不過也是,他是林家的公子,總要回來繼承家業的。”
白玉堂一挑眉:“有一點你沒提,人們都說林不語刨了他恩師的墳墓,愣是把人刨出來翻檢了半天,現在錦繡山莊的人恨死了他,要不是確實打不過,恐怕都要傾巢而出追殺他到死。”
“刨墳?也許是想確定顧莊主的死因。”
展昭輕聲道。
開封府辦案也都是要驗尸,挖墳驗尸的時候自然不多,但也有過幾次,和尋常人比,展昭他們對這件事到不至于太過痛恨。
“玉英少主的眼光極佳,既相中他,想必此人必是有過人之處。”
白玉堂狂翻白眼:“此人還有貪花好色的名頭,在江南煙雨樓,他豪擲千金,請來二十四個當家頭牌花魁為他跳舞陪酒助興,這酒水一喝便是一月,喝得連煙雨樓外的河水都散著酒香,端是放浪形骸,還為了江南花魁柳依依,同名士李振爭風吃醋,竟把李振氣得吐了血。”
展昭愕然:“白五爺知道的到是清楚。”
白玉堂嘆了口氣:“我大嫂拿這事當反面教材,一到吃飯的時候就說我和我四哥,拜托,我四哥是喜歡眠花醉柳,可我什么時候去過那種地方?冤枉死了。”
展昭不禁失笑。
值此危急關頭,林言縱使真就是一個混賬東西,上不得臺面,開封府這幾位也想給他披掛一副金光閃閃的行頭,讓他光彩奪目,來做玉英少主的有情人。
沒過幾日,便聽聞藥王莊里住著的那十幾位公子紛紛牽馬拉車,帶著大小箱子離開了莊里。
有幾個路途較遙遠的,歐陽雪歐陽公子親自去請的飛鷹鏢局的總鏢頭,將這些人一一安全送回家。
展昭這日從藥王莊圍墻外‘路過’,就見到花樹上掛起了一個又一個的小彩燈籠,煞是好看。
歐陽雪練完劍,沿著花徑徐徐過來,隔著圍墻道:“少主說,林公子與她是宿世緣分,此情日月可鑒,倒不必非去做夫妻,待得日子到了,煉藥功成,把事情辦了便是。”
展昭愕然。
歐陽雪輕聲道:“七八成的成功率,大體錯不了,若真不成那就是命數,便如洪水滔天,地動連綿,人力不能及,只能認。”
展昭:“……”
歐陽雪的聲音里安撫的意味很濃。
“我們一定竭盡全力,放心。”
話音未落,園子里忽然響起凌亂的腳步聲,不知道是哪位姑娘大吼:“林公子在會芳樓喝花酒,和一群江湖豪客起了沖突,現在打起來了。”
哐當一聲,園門洞開。
家丁,園丁,花匠,廚子,車夫,仆婦,使女,賬房并馬夫,一窩蜂沖出門。
還有不少人從院墻上飄落,齊刷刷穿過長街直奔會芳樓的方向而去。
展昭被沖得向后連退了好幾步,順勢調頭跟著飛躍而去,人還離會芳樓老遠,便看見了遠處的打斗。
林言一身絳色衣衫,一手執酒壺,一手握劍,輕盈地在十幾個錦衣華服的江湖人身邊兜來轉去,隨手一扯,其中一個身材高大的江湖人的袍帶便掉了,他登時嚇得驚慌不已,捂著衣衫向旁邊退去,卻一腳踩中另一個江湖人的腳,兩個人撞在一起失聲驚呼。
其他人也紛紛中招,有的掉了鞋子,有的兩人袖子纏在一處,還有更離譜的,打著打著手上的兵刃居然不翼而飛。
還在混戰,林言倏然落在不遠處的屋檐上,連喝了兩口酒,笑得前仰后合:“小心小心,屁股要露出來了,哎喲,左邊,哎,左邊會掉到河里的。”
隨著撲通一聲,有人落水,林言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又把手指縫張得大大的,探頭向河中看去。
“老六,考驗你水性的時候到了,就是春寒料峭,可別凍到。”
“林言,你個孫子,有辱師門的混賬東西,再不把師父的緙絲水波圖交出來,老子弄死你。”
林言嘆了口氣:“老六,你一大字不識一個的大老粗,要水波圖作甚?再看看我,斯文俊秀,才高八斗,同這水波圖豈非正配?再說,師父又沒說東西不給我,向來我要什么,他就給什么,現在我就要水波圖,師父就算在,這東西也是我的,有你們什么事!”
“你!”
水中凍得瑟瑟發抖的中年人眼前發黑,其他人七手八腳地拉他上岸,人人面帶怒容。
“和他廢話什么,三爺馬上就到,江南四派的師兄弟們也馬上就到,他武功再高,難道還能從咱們這么多人手里逃出去不成?”
林言噗嗤一聲,故意小聲道:“哎喲,說的我好像逃過似的,我分明是把你們都弄趴下,自己大搖大擺地走的吧?”
樓下眾人神色更是陰沉。
說話間,一灰色頭發的老人乘舟行至近前,抬頭冷聲道:“小林,聽說你要成家了?意中人還是位如花美眷,恭喜。只是既安了家,做事就要思量一二,隨意樹敵,可就很對不住你那未來夫人……”
林言眨眨眼,到仿佛真有點猶豫。
樓下一行人面上隱約露出一點嘲諷笑意,還待說話,就聽不遠處傳來一清亮的聲音。
“對不住我?小林,你難道想刺君造反?”
眾人愕然回頭,一女子撐著傘,看似行步緩慢,實則眨眼便至眼前,她眉眼溫柔精致,漂亮得讓人連多看一眼都覺奢侈。
女子略一仰頭,眉眼含笑,“還是說你屠城滅門,想入魔了?”
林言搖頭:“美人,你看中的男人,從里到外都是好人,哪里做得了那等屠城滅門的惡事?至于造反,我同你逍遙快活多好,怎么會那般想不開,去憋憋屈屈地做那小陛下?”
楊玉英失笑:“行吧,若只是喝花酒沒錢付賬,便饒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