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云淡,登州的風總是顯得十分狂暴,所以它刮過去沒把草棚掀飛,就算是微風習習。
卷宗文書堆疊了一桌子,地上還有兩籮筐,胖子帶著二弟三弟在埋頭苦干。
小四正在院子里百無聊賴地揪樹葉完。
到不是胖子他們不想多一個幫手,純粹是小四聰明歸聰明,卻過分嫉惡如仇。
有些卷宗里記載的東西讓他看見,那登州非天天翻天不可。
“哎!”
胖子嘆了口氣。
他也想快刀斬亂麻,所有案子不管是關他們皇城司的事,還是不關皇城司的事,但凡讓他看見不公,就非替天行道不可。
但他們要真這么做,那將來麻煩更大。
楊大人說的對,規則之所以存在,必然有它的道理。
有時候哪怕把事情處理得緩和些,步驟繁瑣些,但讓它在規則的框架中得到完美的解決,可比他們觸犯規則來處理,要更妥當。
胖子在自家弟弟這個年紀,也不懂這些,都是吃了無數虧之后,才學得圓融了。
“圓融到不要緊,別變成個木頭,皮賊,睜眼瞎就成。”
胖子幽幽道。
遇見了不公道,可以圓融,但不能真去視而不見,要不然,他們辛辛苦苦學武功,如今更批評練劍法,究竟為了什么?
胖子悄悄看了門外的楊大人一眼,大約就是為了能像楊大人一般,仗三尺青鋒,掃盡天下不平事!
楊玉英,楊女俠,正坐在花園里盯著最近傳來的書信,信一封一封的掃過去,她就皺了皺眉。
沒有林官的。
夏志明的到有兩封,和以前比,頻率略低些,但也在正常范圍內。
信中只說了些瑣事,和夏志明以往的風格可是有點不一樣。
以前夏志明寫信,也寫得比較精煉,但他是正經的科舉狀元出身,文采極好,每每寫信,在很短的篇幅內會包含很多內容。
朝廷江湖,奇聞軼事,不少邸報里都沒記錄的東西,被他娓娓道來,煞是有趣。
記得前陣子夏志明來的那封信里,就從皇帝陛下養的一只貓引申開來,一路寫到陛下下定決心徹底實行新政,從而對守舊派從徐徐圖之,變成兇猛進攻,第一個炮灰倒霉鬼就是那位鎮南王。
整封信通篇都是聯想,偏偏就是寫得鞭辟入里,特別順暢,讓人很難不去信服。
楊玉英讀完了信趕緊給他燒掉。
夏志明這家伙是多相信皇城司的驛站體系?
皇城司確實嚴密,可都是對下不對上,陛下想看這些東西,再容易不過,萬一哪天皇帝心血來潮,要關心一下夏志明,或者說關心一下她楊玉英,這封信暴露,陛下可能一笑置之,也有可能在心里給夏志明定個揣測君心的罪名。
陛下再開明,那也是皇帝。
人人都在揣摩他,可這種事,從來只能做,絕不能說,讓他知道了不得了。
夏志明這人平日看著克己復禮,注重規矩,其實在某些小細節上,總表現出他活潑的那一面。
最近這兩封信,這人到寫得挺敷衍了事。
楊玉英想了想,把最近半個月的信翻出來,認認真真讀了兩遍,略一蹙眉,把東西往箱子里一扔,便道:“小四,把丙檔21號卷給我。”
小四應了聲,轉眼就翻出卷宗。
楊玉英朱筆在轉交刑部的字樣上一圈,又寫了個查字。
“調去甲檔。”
小四也沒問為什么。
楊玉英如今也招攬了些人手,登州府皇城司分衙,從門面到內里,都已經不是原來的草臺班子。可她用慣了的還是胖子他們四個,她尤其喜歡小四,又安靜,又懂事,還能干。
讓小四調的這個卷宗,就是一樁普通的……有點特別的‘盜竊’案,皇城司這邊調查過,沒有任何靈氣波動,應該并未涉及到異術。
登州一馮姓珍寶商人押運商品赴京,一路上平安無事,順利將一對鈞瓷海棠紅花瓶賣給了靜山伯戚尋。
可就在離京的那一天,忽然有個小販找他兜售古董花瓶,也是一對鈞瓷海棠紅花瓶,官窯的,看形制,看色澤,那是真的不能再真,更可怕的是,這一對和他賣出去的那一對,一模一樣,釉色都一樣。
這怎么可能?
兩對花瓶,必然得有真有假。
但這一對特別的真。
馮老板當時就流了一身冷汗,如果他賣出去的是假貨,那他們馮家的招牌可就徹底砸了,別說他最近想要當皇商,正在四處籌謀,此刻正關鍵,那就是他原本的家業,可能都守不住。
這小販賣這對花瓶,開價只要黃金,要三十條大黃魚。
馮老板手頭的流動資金加起來算一算,差不多就是這么個數,花這筆錢雖然很肉痛,但也算不上傷筋動骨,沒猶豫兩天,馮老板就出錢把花瓶買了下來。
事情并未傳開,可馮老板是登州人,祖祖輩輩在登州經營家業一百多年,皇城司的探子們還是把此案記了一筆。
要知道,馮老板并不糊涂,他那天遇到小販,讓人盯梢,自己則是找了個給靜山伯鑒寶的借口,又去了一趟伯府,親眼看了自家賣出去的花瓶。
這花瓶漂亮又珍貴,深得伯爺歡心,就被他擺在書房窗臺旁邊,每日都要欣賞把玩許久。
馮老板一眼就認出,這就是自己的東西。
他的寶貝,他還能認不出來。
沒賣出去之前,馮老板都恨不得抱著這寶貝睡覺。
但小販手里的,它也是,也像自家的寶貝。
難道這等官窯出品的精品,還能有雙胞胎?那就是雙胞胎,也不可能燒制得一模一樣,按照原裝的去造贗品,也造不成那般相像。
馮老板帶著滿腦袋的官司回了家,還為此生了一場病,這一病,到因為說了幾句糊涂話,也有不少馮家的伙計說什么是神鬼戲弄人之類的話,所以讓皇城司的人關注到。
也許馮老板百思不得其解,但在皇城司這些探子眼里,這事很明顯。
靜山伯府肯定是出了內賊。
小四拿著檔案去歸檔,胖子他們看到案卷上標注——調查人,楊玉英的字樣,頓時驚訝。
這份卷宗頓時成了檔案所的新寵。
只是大家快把每個字都背過,各種聯想,都要聯想到靜山伯府的人要造反上去,也沒想出他們楊大人有什么親自去調查的必要。
為什么?
因為卷宗里出現一個奇怪的名字。
靜山伯府為伯小姐請了一女先生,教習琴藝,女先生尹素娥,出身書香門第,為琴藝大家,一手琴曲,能引來仙鶴。
林官那小子用得最順手的一探子,其中一個常用的化名,正是尹素娥。
當年這姑娘還跟夏志明訂過婚,讓林官為了她,扎扎實實地做了一回背信棄義的小人。
到現在,還有很多人腹誹,說夏志明是個大奇葩,被人這般欺負到頭上,居然二話沒有,照樣和林官相交莫逆。
楊玉英也沒什么確切的想法,只是忽然福靈心至,想要查查這件事。
而且還想自己親自去查。
(觸發本位面劇情任務,請改變戚芳齡,林依依的命運,查明靜山伯府的秘密,查明傅香香的真實死因。)
楊玉英輕輕關掉系統界面,對著桌子上的小鏡子細細調整了下妝容。
眉毛更柔細,臉顯得更小了一點,瓊鼻櫻桃口,可愛添三分,稚氣更十分,英氣隱去了好些。
乍一看,還能看到原本的影子,可不熟的人見了,恐怕都認不出她。
“我扮嫩扮的也不錯,瞧著和十五六的小姑娘也無甚區別。”
楊玉英把身份文牒拿出來看了看,又翻出各種資料再讀一遍。
傅香香,祁門縣縣令之女,母親是靜山伯戚尋一表三千里的表妹。
這表妹自幼卻長在伯府,還是在伯府發嫁,所以血緣上是遠了些,感情卻還算親近。
前年,傅香香的父親在任上因搶險救災,不幸殉職。
沒想到一輩子平平常常,當官當得不過不失的傅縣令,死了到是得了朝廷嘉獎,葬禮很是風光。
可惜留下孤兒寡母,還有一雙刻薄在里,最是會演的虛偽兄嫂,傅香香的母親日日以淚洗面,沒半年就重病而亡。
傅香香自己到是個厲害角色,年紀雖小,還是一封信遞出去借了靜山伯的勢,壓服伯父伯母,成功脫了身。
不光脫了身,她還給自己謀了個好姻緣。
好到什么地步?
京城雙璧,是夏公子和高公子,而世人都說,整個京城除了這兩位,再無人能勝過芝蘭玉樹時修遠。
說他與夏,高兩位比,稍顯遜色,但很多人認為,單論他本人,卻并不見得遜色對方多少。
只是身份上,時家是草莽出身,曾祖曾落草為寇,后來才被招安。
時修遠的祖父位高權重,曾為太師,文武雙全,深得先帝愛重。
不過他父親卻是個浪跡花叢的紈绔子,時家和祖上比,大不如前。
當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哪怕到現在,時家也是京城豪門世家,無人可忽視的存在。
只看家里每逢過年,門戶上貼的依舊是陛下親手所寫,賜下來的福字,也知道他們家依然簡在帝心。
時修遠也的確是非常優秀,自幼被祖父手把手教導,并未去書院,前年科舉入仕,短短時日就做到刑部郎中,官居五品。
這樣的速度,京城里不知多少豪門公子羨慕嫉妒。
當然,他有如今的盛名,更重要的原因還是,他長得好。
那是真正世所公認的京城第一美男子。
這位的婚事,那可是世人矚目,公主郡主,人人相爭。
爭的人太多,到是反而耽誤了時修遠的婚事。
時家左挑右選的,一下子挑花了眼!
時家。
時家老宅才翻新過一次,時修遠又買下周圍的民宅,請京城有名的能工巧匠新建了個園子,叫四方園,堪稱京城一美景。
但今日這美輪美奐的園子,卻顯得有些黯淡無光。
實在是主人心情不好,下人們也要夾著尾巴做事,再好的美景也無人欣賞了。
“祖父到底在想什么?讓哥哥娶一孤女,還是個村姑。”
時晚清氣得臉色通紅。
她只要想到將來她要有個村姑嫂嫂,就恨不能現在找把刀,把對方捅死了事。
“早知道,哥哥一早娶了長寧姐姐,也省得將來要和個村姑過日子,她讀過書嗎?會寫字嗎?能聽得懂咱們說什么嗎?”
時修遠也郁悶。
不過這一點,他得替那位未曾蒙面的姑娘辯解一句。
“識字的。”
否則也不能在幾份日報上投稿,吹捧她父親。
要是沒有這番吹捧,世人也不能都知道祖母算是被傅縣令救了性命。
這樁婚事,自更是不可能。
時修遠輕輕嘆了口氣。
他不喜歡這門婚事,雖然現在尚無情投意合的好姑娘,可他還是希望能喝一個門當戶對的好姑娘在一處。
傅秀秀,完全不是他期望的模樣。
正值盛夏。
天高云淡,晚風都有些暑熱之氣。
靜山伯府上。
幾個丫鬟正陪著小姐們坐在涼亭里,一邊乘涼,一邊做女紅。
如今雖說越來越多的女孩子走出家庭,去讀書,還有去做工的,可靜山伯府還是照著老規矩養女孩兒們。
琴棋書畫可以不都學,可女紅中饋,都是必修的功課。
今天天氣熱,小姐們都沒有多少做活的心情,就是有一搭無一搭的玩,主要還是在聊八卦。
“說起來,我聽母親說,咱們家這位表姑娘要來京城備嫁,必是要住咱們家的,也不知是個什么人物?”
戚芳齡趴在石桌上,百無聊賴地揪外頭探進來的竹葉,心里很有些不快活。
她對表姑娘這仨字,那是相當敏感。
畢竟她家現在就有一個表姑娘。
表姑娘林依依,自小就是千人疼,萬人寵,她那幾個哥哥,全拿林依依當眼珠子看待,就是她爹娘,對林依依也好的不得了。
現在又來一個,這個看起來也不是個善茬。
哎呦喂,要是個好相與的,能讓時公子和她定親?
就是傻子也明白,必然是使了不得了的手段。
戚芳齡嘆了口氣,可真討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