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三日,天光大師便匆匆返回,而且與來時愜意的儀仗不同,這一次是一路疾行,仿佛有什么大事要匆匆趕回實際寺一般。
日夜趕路,天光大師的身份,自然無人敢攔,這一路疾行,自然飛快。
夜半,風起,今夜難得云濃,月亮躲進云層里,夜半無光,將整座實際寺籠罩在黑暗之中。
廂房之內黑漆漆的一片,裴師叔的命令,只得聽從了。
今夜,實際寺不準點燈。
其實還是有亮光的,存放實際寺歷代主持舍利的舍利塔前騰出了一片空地,空地上鋪了一塊黃布,黃布上用朱砂畫著眾人看不懂的鬼畫符。
四四方方的黃布四角都點了一支蠟燭,那位與裴師叔一道來實際寺的,白日里還活奔亂跳的女施主躺在上頭,臉白如紙,額頭頂四足的位置都點上了蠟燭。女施主的腳下還放了只香爐。
兩個來幫忙坐在蒲團上年近的小和尚一邊口中念著經,一邊目光落在那位女施主的身上,神情卻有些驚疑不定。
那個女施主好像一動不動,沒有呼吸一般,不會真的去……去見佛祖了吧!
夜半、怪風、寺廟,又是山精野怪故事的配置,好在這寺是實際寺,恐懼稍減。國寺應當沒有鬼怪敢進來的。
便在此時,一旁坐在石凳上好整以暇看著這邊的裴師叔轉了轉身子,開口了:“你原來生成這個樣子?跟上一次看到的不太一樣。”
回答他的是一陣怪風。
兩個小和尚驚的額頭冷汗涔涔,好在念經從來有口無心,大受驚嚇之下,居然口中還習慣性的訴著原來的經文。
裴師叔面前哪有什么人?那他是在跟誰說話?眼前直挺挺躺著一動不動連呼吸都沒有的女施主,分明已經去見佛祖了。
夜半,無光無月,怪風,寺廟,這不鬧成一場山精野怪的故事,都對不起那么多寫話本子的人。兩個小和尚戰戰兢兢的念著經,若不是這里是國寺實際寺,他們當真要被嚇得昏過去了。
面前躺著一個已經死去的女施主,一旁據說有陰陽眼能看到鬼怪的裴師叔突然自言自語了起來,而他們分明沒有看到他面前站著人。
什么厲害的鬼怪啊,連實際寺這種地方都能闖,莫不是那種特別厲害的鬼怪吧!
“兩個小和尚快被你嚇死了。”面前的少女伸手指了指那邊嚇得面如土色的兩個小和尚,“你收斂一些!”
“我下次注意。”裴宗之從善如流的點了點頭,看了眼面前的少女,與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少女自然不是同一張臉,這是另外一張臉。
人的美有很多種,并不都是千篇一律的。躺在地上的衛瑤卿生的清麗精致,是個不折不扣的美人,而眼前這個五官明艷無端,恍若驕陽,是另一種截然不同的美。
她一雙眼睛亮晶晶的,雖然只是神魂,卻不妨礙她身上的明艷端方,這是一個很亮眼的美人,也是個會讓人第一眼就注意到的少女。
“人如其名。”他看了一會兒,給出了評判,明珠在側,熠熠生輝。
“我進去了,你看好我的身體啊,別被人搗亂出了什么岔子。”少女叮囑他道。
裴宗之點了點頭,指向一旁兩個哆哆嗦嗦念經的小和尚:“他們連站都站不起來了,沒有搗亂的本事了。”
舍利塔門被推開,似乎有一陣怪風吹了進去。
小和尚嚇得渾身發抖,便在這時,聽到耳畔有人出聲了:“莫慌,無礙!”
這聲音……是天光大師的聲音!大師不是去長安了么?怎么會夜半出現在這里?莫不是鬼怪變得?
好在肩頭溫暖的觸覺告訴他們,這是天光大師,活生生的人,不是什么鬼怪?兩個驚嚇了大半夜的小和尚直到現在才松了口氣,驚嚇稍減,同時轉頭向一旁的裴宗之望去。
裴宗之朝他們擺了擺手,示意他們繼續念經,這才看向天光大師:“師尊,你回來了。”頓了頓,掐著手指一算,“如此算來,您在長安還沒呆滿三日。”
天光大師點頭,摘去了帽子,露出了光溜溜的腦袋:“今日是這個月難得的陰日,她要進舍利塔拿東西,必會選擇今日進去,所以,我今日便先他們一步趕回來了,可巧讓我碰了個正著。”
“不是巧合,是天時。”裴宗之伸出食指指了指天,“這個月只有這一天陰日,她也知道,你若回來逮她,定會選擇今日。”
“所以,”天光大師看向場中直挺挺躺著仿佛已經沒了聲息的衛瑤卿,“我若當真要動手,她就真的是個死人了。”
“今日是陰日,她若因師尊的緣故,成了孤魂,必生怨恨,常年與百鬼混跡的她若當真想要做出什么事來,是很容易的,她若為鬼怪,定然也是最厲害的那一種,到時候難免會變得生靈涂炭,所以,此事損人不利己,不可行。”
“我知,所以我未動手;她知,所以敢在這里用秘術進塔。”
一問一答,無比順暢。
天光大師拄著手里的錫杖:“我在此等她出來,有話與她說。”
裴宗之應了一聲,挪到了一旁的石凳上,將石凳讓給了他。
天光大師看著他,沒有動:“你不走?”
裴宗之坐在原地:“你有話與她說與我走有什么關系?”
“倒是言之有理。”天光大師沉默了片刻,默默坐了下來。
兩人相對無言半晌之后,裴宗之再次開口問道:“她出來,你準備與她說什么。”
天光大師手握錫杖:“勸勸她。”
“勸,我覺得你是勸不動的,”裴宗之面無表情的看著他,“師尊,你不如還是放棄吧!”
“一般的勸自然勸不動,”天光大師晃了晃手里的錫杖,“所以,我準備換個方法來勸。”
那一瞬間,靈光乍現,裴宗之突然明白了天光大師所謂的“換個方法來勸”,他神色古怪的看了一眼天光大師:“沒有想到師尊竟也有如此的一天?”
“對付不同尋常的人,自然有不同尋常的手段。”天光大師手里的錫杖發出輕響,金環碰撞的聲音清脆悅耳,“該做的事情,我得做,她聽與不聽,就不是我能掌控的了。”
裴宗之沉默了片刻:“師尊,沒用的。有那口舌功夫,不如多念兩段經文。”
“她不會聽任何人的話,她只會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這世間能令她真正聽話的人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