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一東一西,天光大師下意識的就做出了決定。錫杖砸向女孩子,手拽向男子。到底是下意識里,對待旁人都能眾生平等,但自己的徒弟還是特殊的。
所以相比錫杖伺候,他會更溫和的直接用手去拽。
錫杖甩至腦袋上方,方才還明明是少女,眼下所見那個長身玉立的年輕人,那張熟悉的臉,不是裴宗之又是哪個?
是他老眼昏花看錯了么?絕對不是。是兩人動了手腳,也許是說話的時候,也許是更早就發現了不妙之處,奇門遁甲,改變八門,使得兩人位置調換了。
中了兩個小輩的圈套,天光大師心知不妙,但身體的本能看到自家徒弟的那一剎那法杖一頓,同時伸出的手也慢了慢。
若是換了旁人,慢上一慢也無妨,但對眼前這兩個人來說,這點時間就足夠了。
少女單足一點整個人凌空向后仰去,身輕如燕,不出片刻就已經落到了山下的官道上,好巧不巧,正在那一隊優哉游哉的儀仗隊之后。
整個過程十分迅速,不過轉眼之間,而另一旁的徒弟也早趁這個時候不見了蹤影。
天光大師嘆了口氣,將錫杖收回身前,看月下人影迅速閃過,很快便消失在了視野之中。
“阿彌陀佛。”要追也不是追不上,但現在時間不多了,他得趕回儀仗隊去,把人調換出來,前方文武百官就在準備著跪迎了,若是這種時候出什么事,那才會引起混亂呢!
實際寺天光大師在點化日來臨的黃道吉日突然不見了蹤影,必然會引起諸多猜測。更是明晃晃的在打大楚皇室的臉。自大楚建立,實際寺與皇室一直互相尊崇,若是在他手里壞了規矩,皇權這等東西,可不能輕易觸碰,尤其是如此重要的時候,更為重要了。
所以,這是算好了天時地利人和么?算準了他即便早有應對也不敢追么?若真是如此,那當真后生可畏啊!
算了,不追了,反正兩人去了哪里他也能算到,大不了此行速速離去就是了,說不定還能再回寺的時候捉個正著。
抬天光大師儀仗的隊伍實則并不累,走的并不快,一路走走停停,晚上還能歇息,除卻今晚特殊,需連夜趕路之外。
跟在身后提前幾日迎接到天光大師的禮部官員打了個哈欠,便見眼前似乎有人影閃過,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摔了下去,好在被一旁的小沙彌及時拉住了。
道了兩聲“多謝小師傅”之后,禮部的官員抬頭只看到帳蔓動了動,里頭的人影晃了晃,再看時,又正襟危坐的坐著了。看了大師坐的筆直的身影半晌之后,官員感慨:“大師也不容易啊!”
起碼這打坐的功夫是真厲害,這一路上都在里頭坐的穩穩當當,跟個活佛似的不動一下,這可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眼下官員見天光大師身影微晃,不由更生親切之感:原來大師也有吃不消的時候呢!
其實大師的儀仗隊走的早,時間很寬松,所以走的慢,幾乎沒有夜行的時候,原本算著今日也不需要夜行的。可欽天監的官員臨時改了吉時,將原本的巳時改為了寅時,這才披星戴月,早早趕路。
眼看遠遠的已能看到前方的燈籠長隊了,幾乎照亮了整個官道,遠遠看去,氣勢驚人。
帳蔓后的天光大師突然開口了:“改了吉時的是何人?”
一旁使勁甩著腦袋保持清醒的禮部官員連忙回道:“回大師的話,是欽天監的衛監正,不,如今應該要叫衛天師了,這是她在欽天監當值給出的最后一分吉時表呢!”
禮部的官員說的滔滔不絕:“衛監正,不,衛天師的測算在欽天監就一貫以準著稱,原來的巳時確實也是吉時,但與寅時相比,卻遠遠不如,大家都這么說呢!天光大師您的身份自然只有最好的吉時才能匹配。”
帳蔓后的天光大師微微攏了攏袖子,半晌之后,終于開口了:“吉時……果然是吉時啊,算的真準!”
一天十二時辰,吉時經常有不止一個的時候,如今日就是如此,有寅時與巳時兩個吉時,原先定的就是巳時,今晚也不需要披星戴月的趕路,沒想到她竟然換成了寅時,而且理由還狠充分:天光大師自然要配一日之中最吉之時,所以百官提前出城,所以他需要披星戴月的趕路。
關鍵這件事有早起不來困倦的官員說不定還要在背后怪他一兩聲,偏偏他還無法反駁。
如此一心為天光大師考慮的官員誰能說個不字?
真是明知道她在耍小心眼,還不能拿她如何,畢竟這說來說去,除了折騰人一些,算是小事,他天光要真在此事上跟她計較,反而是他的不是了。
小心機,卻能讓人不舒服呢!
看來那么多年在外,那個孩子越來越難纏了,或者說,這才是她的本性,原先張家人在,還有人管著,現在誰人能管?
天光大師看眼前百官跪迎的陣仗,不知為何,想起了那一年她剛出生時的狀況。
先賢曾云“異人出生有異象”,雖然不是每一個能在這世間掀起風云的人出生都帶異象,不過但凡天降異象的,日后必能引起一方轟動。
她出生便有異象,生在子時,長安城附近陰陽之氣流轉,這一點,尋常人可能察覺不到,但陰陽術士是能察覺到的。而且出生便發現為天生道骨,張家舉家慶賀,當晚,老天師張昌明便修書一封送往實際寺分享喜訊。
彼時他身邊已有裴宗之這個難得一見的國祚良才,但聞有異才出世,他也是十分高興的。當即便算了一算,只可惜因為年歲太小,算不出什么來,他也并不以為意,更是早早的與張昌明約定,將那個孩子送來實際寺。
這種狀況一直持續到那孩子五歲那年被送來實際寺,一如每一個傳聞中天生道骨的異才一般,聰慧遠超同齡人,又生的玉雪可愛,很是討人喜歡。
他只算國祚走向,按照慣例又算了一次,這一次卻清晰了不少,他算出這個孩子很可能會對大楚未來的國祚產生影響,甚至大楚未來的國祚因為她的存在而變得模糊不清了起來。
這個結果沒有證據表明全然是壞的,但與好卻一點都搭不上邊。
于是平生頭一次,他考慮了一整晚之后,食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