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漸起,站在門口攬客的小二看著眼前一輛又一輛的馬車駛過,光看馬車的華麗就可以想象其內的奢華。
都是貴人啊!
天子腳下,長安城,貴人是最不少的。
入春的長安城帶著幾分暖意,街上隨處可見結伴出行的美麗女子與華服加身的俊秀公子,春日,是踏青的好時節。往年這等時候,長安城的貴人們早三三兩兩出城游玩了,那些國子監的書生文人們也早集體上山設宴論文了。
但今年,卻沒有這樣的氛圍。街道內隨處可見的營兵讓人不由小心了不少,全城戒嚴,沒有上頭的手令,一般無法出城。繁華熱鬧的長安城就像一座熱鬧的牢籠一樣,關著長安的百姓與各地來往長安的流民。
一輛馬車在門口停了下來,小二連忙迎了上去,干這一行的,早練出了一雙看人的眼,長安城里有頭有臉的大人物,他幾乎認了個全,而從馬車上走下來的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大人物。
當朝正一品太尉謝糾。
“謝太尉。”小二滿臉堆笑的迎了上去,“王老太爺他們已經在樓上包廂里等著了。”
謝糾微微頷首,看了看門前又一隊經過的營兵:“才起未多久,正好到樓里用些!”
小二嘴甜的應了一聲,把人帶到包廂便下去準備了。
“你這老兒,年紀一大把了,不會學那些年輕人一樣早上爬不起來了吧!”王老太爺坐在里頭笑道,“桌上的吃食沒動幾口,今日休沐,”他說著嘴巴朝桌旁另一人指了指,“崔遠道趕了個早,把咱倆叫到百勝樓來了。”
謝糾坐了下來,今天幾人倒是沒帶上年輕人。他也不客氣,開門見山:“有話要談怎么選得百勝樓?直接定在家里不是更好?”崔王謝三家的廚子手藝可不比這些酒樓的廚子手藝差。
“今日家里有宴,地方讓給幾個孩子了。”崔遠道喝了一口茶便放下了,“我年紀大了,也不跟他們爭了。”
“不跟孩子爭,跟年長一些的還是要爭一爭的,”王老太爺笑了兩聲,“金陵首富沈責成的消息你們收到了么?不出什么意外,明日早朝上必要提起的。”
“消息出自何人?”謝糾皺眉,“怎么會突然想到去扳沈責成?”
像沈責成這種人做事定然不會全然無辜,手頭肯定會有人命與腌臜事,但多數時候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過去了,本身這種巨富能站住腳,必然是身后有不小的靠山。
王老太爺手指沾了沾茶水,在桌上寫了一個字。
上非下衣,一個裴字。王老太爺表情有些莫測,“聽說是搜出了私造弩車的證據。”
“而且不是一般的弩車,是最大的能攻城的那一種。”王老太爺說道,“那種弩車城外云麾歸德兩大營,一營只有一架,威力驚人,律例有嚴格的份例。除了黃少將軍的隊伍需定邊關抗擊匈奴所以多一些之外,其余各州營兵所擁數量都是定數,有多要的需要報批。”
“喲,這膽子可真不小啊!”謝老太爺有些詫異的驚呼了一聲,“真是看不出來啊!”
“陛下正需要這些證據,”王老太爺笑了笑,指了指西南方向,“來日,這就是罪狀啊!”
“那位怎么知道這件事的?”崔遠道說道,“是裴家送出的消息么?”
王老太爺點頭:“敢對沈責成出手的,金陵能有幾家?金陵那邊已經把沈責成扣下了,而且沈責成的家底誰人不知?國庫又能充盈上一大筆了,陛下自然大樂,而且聽說沈責成出生的魯商商幫有人主動高密,倒是反應得快,如此倒是不至于讓整個魯商商幫賠了進去。”
沈責成的倒往大了說可以作為天子博弈的手段,往小了說,魯商商幫的內斗說不定也會借由此事塵埃落定。
“真是兩全其美的妙計。”謝糾嘖了嘖嘴,“不過裴家在金陵扎根多年,沈責成在金陵站穩腳定然是跟裴家關系不錯的。沒想到裴家倒是心狠,反手就給了他這一招。”
“這一招又怎么樣?國家大義面前,裴家占盡了道理,無人會說他裴家翻臉不認人,誰讓沈責成的手伸的太長了呢?”王老太爺說道,“不過倒是真出乎意料,太突然了,就像突然意起,不過也正是因為太突然,才打了個措手不及。”
“這些都是在為將來那一日做準備。”王老太爺摸了摸下巴,“但最重要的還是這個,”王老太爺握了握拳頭,“理由證據是給天下人看的,最后勝利了,擺出理由那就是正義,對方則為逆賊;若是不行……所有這些不還都只是一句話?”
“裴行庭自上任以來便屢次立功,名頭日盛,看著似乎倒是忠君。”謝糾嘆道。
“他忠的不是君,是自己。”崔遠道抬眼看了眼二人,“祖上的遭遇使其不甘,為的不過是證明自己。他可不怕得罪陳善,因為他忠,裴家在儒林中又有如此名聲。就算將來之事,難以成說,也不能輕易殺了他,不但如此,還要重用。誰得了江山不需文治武功?要文治,就跳不過儒林的這些人。”
“靠著一個給天下人看的‘忠’,他能站穩,因為他有名。”崔遠道說道,“其實倒頗有幾分類似我輩中人。說來說去,最最忠君的還是喬環,忠到一塌糊涂,萬事皆可靠后。人是好人,就是若他當對上你的時候,你會覺得他無比討厭。”
“太得罪人了。”王老太爺玩了玩手里的扳指,給出了一個評判,“對了,有沒有找到她的消息?我這里半點也無,倒是藏的緊。”
“沒有,我還特地給濟南府下了秘信,”謝糾道,“是當真沒有。而且,她那樣的人,無論在哪里待久了都會出頭,天生灼灼如此,一時半會兒還好,久了鋒芒是藏不住的。即便是小事,她每一件都做對,總會從人中脫穎而出的。”
“真是怪了。”王老太爺若有所思道,“陛下也真藏得住。”
“她一個人好藏,若是多兩個人就未必了。”崔遠道說道,“不妨再等等,若真是你我猜的那樣,到那一日就很好找了。”
若她真能做到,這天下的風云變幻沒準會提早而來。
“還有陳善,他是打算賴在并州不走了嗎?”謝糾想起了什么一般大笑起來。
“賴在并州的可不止一個。”崔遠道看了王老太爺一眼,“你忘了薛家的孩子,說起來,那孩子也有幾分聰明,若是個男子,從小如男子一般教導政事大局,未必會遜于出色的后生晚輩。只是可惜薛家心思不在正路上,家里的幾個小姐如此……容色,真是……打的什么主意?沒有想到后世傳奇筆墨頗多的《功臣譜》上名臣薛行衣的后人竟然會選了這樣的捷徑?”
捷徑,可沒有這么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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