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張家祖宅的時候,衛瑤卿只是默默地看著馬車經過而后放下了手里的簾子。
走到觀席之上坐了下來,今日回園之中人并不多,似是李歡特意為了結交黃小將軍、盛四公子和崔八公子包下的,除卻這幾人之外,就是以往李歡的幾個朋友章之林等人。
黃小將軍長的虎頭虎腦,單看外貌并不十分出色,只是到底將門出身,很是生龍活虎的樣子,騎著一匹高頭大馬滿場亂跑,盛四公子穿了一件黛青色的窄袖胡服,身后還穿了一件薄薄的紅綢披風,相貌清秀端正,一看就是富貴人家教養良好的公子。
若說相貌最出色的,除了衛君寧外,便是她身邊這位劍眉星眸,五官分明俊朗的崔八公子了,只是患有腿疾,無法下場,他倒也不以為意,在衛瑤卿的身邊坐了下來,很禮貌打了個招呼:“衛六小姐!在下崔琮。”并沒有因著她與崔九郎不知道能不能成的婚約刻意避著她。
“崔八公子。”衛瑤卿也福了福身,坐了下來,場中的少年在暢快的奔跑著。
“當真是少年意氣!”崔琮發出了一聲感慨。
衛瑤卿側了側腦袋,似是特意靠近他:“崔八公子琴技也是叫人佩服的。”
“閑著無事玩的小道罷了。”崔琮笑道。
“小道也是道。”衛瑤卿說罷再次看向場中歡跑的少年們,黃小將軍一桿揮起,馬球落出了一道美麗的弧線,穩穩落網,場中發出了一道響亮的喝彩聲。
崔琮目光卻在衛瑤卿身上,盯著她看了許久之后,突然開口:“七安!”
面前的少女毫無反應,過了片刻,崔琮嘆了口氣,那少女似是才有所反應的回過頭來:“八公子,何故嘆氣?”
“沒什么!”崔琮搖了搖頭。
衛瑤卿笑了笑,一副不以為意的樣子。她對自己的易容很有信心,能在廟遠先生這般挑剔的人面前易容的看不出半點差異,這點信心她還是有的。若是換個人被崔琮一詐,怕是要詐出來了,只是她嘛,從小和廟遠先生玩著這樣的游戲長大,在沒有絕對的證據面前,她可以表現的沒有半點錯處。至于崔琮是怎么懷疑上的,衛瑤卿嘆了口氣,也有幾分不解。但不管怎么說,她這里必須是要滴水不漏的。至于證據,等崔琮找到再說吧!
就在這時,心頭忽地一震,衛瑤卿臉色微變,是她打下的朱砂印,算了算,被她打下朱砂印的除卻已經解了的衛君寧之外,就只有那晚引著衛君寧去墓地的那只女鬼了,衛瑤卿起身,雖說不知道大白天的那只女鬼又上了誰的身,怎么會出現在這附近,但她總是要去看一看的。
“失陪。”朝崔琮點了點頭,衛瑤卿轉身離開。
崔琮目送著她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一路追出了回園,竟往天師道去了,衛瑤卿愣了一愣,卻還是追了上去,待追到張家祖宅附近,那棵古杏橫出枝杈的地方時,一陣劇痛傳來,衛瑤卿吃痛的輕呼了一聲,靠墻蹲了下來,朱砂印被破了,那只女鬼竟是在這短短一會兒的功夫被人收了么?
待劇痛稍緩,衛瑤卿扶著墻站了起來,忽地心有所感,猛地一抬頭,一張令人心馳搖曳的臉出現在了眼前。臉似山岳為畫,雙瞳微轉,星輝流轉。他就這樣靜靜的站在她的面前,在這棵見證了張家數百年盛衰的古杏之下,猝不及防的出現在了她的面前。灰白的長發仿佛帶去了幾分歲月滄桑的色彩,這樣的滄桑,襯的那張年輕的臉仿佛帶著一層蒙蒙的光澤,如天邊明月,絕世美玉,雪嶺之花。
衛瑤卿一陣恍惚,放佛回到了很多年前,也是這張臉,撐著一柄墨黑的十八節骨竹傘,猝不及防的出現在了她的跟前。
她心中一悸,一瞬間不由自主的心跳讓她深吸了一口氣,很快便平靜了下來。
沒想到隔了兩世,同樣的十三歲,看到這張臉時的心悸也是如此的相似。不同的是,彼時她是無憂無慮的明珠兒,身邊有廟遠先生作伴出主意,她也付諸了行動,奈何總是相差一步,她回長安,他也回了實際寺,待她回到實際寺,他又離開了。
而現在,她曾經滿心的少女情懷在家族覆滅、親人離去的沖擊之下早已剩不下什么東西了。以至于初時的悸動之后,她心中已是一片平靜,或許還有些微的懷念,為曾經的那個明珠兒,如每一個普通的少女一般,在合適的年紀,遇到了那個敲擊她少女情懷的美少年。就似韋莊的思帝鄉中所言的那樣“春日游,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少年,足風流。”但后兩句,她并不喜歡“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她不是后兩句中的那種女子,她拿得起,自然也放得下。從前滿心少女情懷的明珠兒不是,如今的衛瑤卿更不是。
裴宗之,出自江南裴氏,這個大楚曾經首屈一指的世族,裴家先祖裴無忌曾是太宗皇帝打下江山后繪制的功臣譜中排在第一位的人物。所有人都以為裴氏將要崛起成為大楚首屈一指的世族之時,裴無忌卻激流勇退,辭官而去,居于江南,終成富貴閑人,往后的裴家族人也不再有人參加科考,直至裴宗之的出現,他自幼被天光大師選為入室弟子,天光大師三入裴家,才得以收之為徒,不出意外的話,裴宗之將是下一任的國師。
只是,雖同在實際寺,她與裴宗之卻著實沒什么緣分,她雖記在天光大師名下,卻是由廟遠先生一手帶大,總是生生錯過,長到十三歲才第一次見他,再見是同樣的十三歲,卻已隔了兩世。
沒有想到實際寺來的居然是他。
若論容貌,讓長安貴女多癡迷的崔九公子崔璟并不遜于他,只是兩人氣質卻截然不同,若說崔九公子是芝蘭玉樹少年風流的文人墨客,那么裴宗之,不知是自身氣質使然,還是那一頭灰白的長發,讓他渾不似俗世中人,與人放佛天生隔著距離,讓人無法靠近。
知道當年才十三歲的她動了心思之后,廟遠先生倒是難得的瞥了她一眼:“眼光倒是不錯,先且不說他人怎么樣,光這張臉,倒天生一副國師的模樣。不管生人熟人都勿近。”
他看了她一眼,腳下略略一停,而后離開,就像前世那樣再次錯身而過。
居然會是他。張家出事后,衛瑤卿就猜到實際寺會來人,實際寺是大楚國寺,不會干涉天子行事,但對于與實際寺有緣之人,又不會坐視不管,所以實際寺定會派人來善后,只是沒想到居然是他。衛瑤卿的腦海中想起了天光大師的模樣,平凡的容貌中卻有亮如星辰的瞳子,眼里是看破紅塵的睿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