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六安只覺的那位衛六小姐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待到那幾個丫鬟離開之后,那位衛六小姐一聲不吭去了明春門,這是一條從紫云樓出來,不管前往何處都必經的主道。
因著大人的吩咐,那位衛六小姐又沒有直言不要他跟著,六安便繼續跟著了,只是不知為何本能的有些不敢離她太近。
不多時就看到了一位身著長長的綴擺百褶流蘇云錦長裙的少女過來了,身后還跟了幾個丫鬟,丫鬟捂嘴偷笑,中間的小姐似是心情也不錯的樣子,六安認出那位是蘇大都護家的三小姐,因著擅長吟詩作對,在京中頗有才名。那位衛六小姐走開了些,任著那主仆幾人走了過去。
看她沒事人一樣走開并沒有上前,六安也不由松了口氣,方才那幾個丫鬟說的,他可是也聽見了,萬一這位衛六小姐一個沒忍住上前尋了蘇三小姐的麻煩,他都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
待那主仆幾人走過之后又一會兒,遠遠的走來一位女子,臉色蒼白,形容十分狼狽,精心梳起的墮馬髻沾了幾片茶葉,臉上的妝花成了一團,她眼神茫然的向前走著,一臉灰敗之色,無人理會她。
那位衛六小姐走上前去,遞了一塊帕子過去:“隨我來吧!衛二小姐,我帶你去換件衣服衣服,收拾一番。”
衛二小姐點了點頭,跟她走向仕女館。
六安不由自主的嘆了口氣,看著這位衛二小姐踉蹌的背影,突然覺得有些看不下去了,所謂欺人太甚不外如是吧!
不敢離得太遠,六安走近了些,呆在廊下等著。
看著衛二小姐進屋,而后不多時,屋內響起了低低的哭泣聲。
衛瑤卿只覺得心里似是堵了什么似得,難受的緊。當年祖父曾告訴她“你莫要以為學了幾天國祚之術,精通陰陽十三科就不將世上旁的女子放在眼中了,你學權術,眼界自是寬廣,但在內宅,有時候女子的手段更是厲害,殺人不見血,卻能叫人痛不欲生。”
“我的明珠兒,祖父希望你遇到一個良人,將你捧在手心,不必經受內宅的考驗。如若不能,祖父寧愿將你留在閨中,護上一輩子。”
殺人不見血,叫人痛不欲生么?她知道衛瑤玉為了這一次機會準備了多久,正是因為知道,才明白衛瑤玉會有多么的絕望。衛瑤卿聽著那扇門后衛瑤玉發出的低低的嗚咽聲,突然生出了幾分后悔與自責,上前敲了敲門:“衛二小姐。”
過了一會兒,衛瑤玉從屋子里走了出來,換了衣裳,頭發也重新梳了一遍,臉上施了一層薄薄的脂粉。
“衛二小姐,一會兒呆在席上,哪里都不要去。”
那小廝突然壓低聲音開口,衛瑤玉愣了一愣,抬頭望去,方才在暗處還不曾注意到,眼下看那小廝站在她跟前,雖是一身小廝的打扮,可容貌清俊秀逸,容貌生的好的小廝也不是沒有,可眼前這個氣質委實太過出色,以至于根本就不像個小廝,更像是哪個偷穿了小廝衣裳的貴公子,她不是沒有注意到這個小廝的身后總是跟著一個小廝,小廝身后跟著小廝?幾乎可以肯定的,她脫口而出:“你不是小廝吧,你是誰?”
小廝淡淡一笑,衛瑤玉只覺的有些炫目卻又有些熟悉,不由自主的倒退了兩步,向她看去,卻抿緊了唇,意思很明顯,他不說,她衛瑤玉就不走。
衛瑤卿有些詫異衛瑤玉的倔強,想了想道:“看不慣罷了,我與李歡、衛君寧關系不錯。”
這次輪到衛瑤玉詫異了:“李公子倒也罷了,只是舍弟的話,老實說你與他渾不似一類人。”
衛瑤卿:“……”衛君寧到底該多差勁,讓衛瑤玉發出這樣的感慨。
“你……你到底是誰?”
六安只覺得那位衛六小姐忽地看了他一眼,他心中一跳,便聽衛六小姐開口了:“叫我七安吧!”
七……七安?六安突然眉頭一跳,七安是什么東西,他還八安呢!
“七安?”衛瑤玉點了點頭,“方才帶我過來,免我狼狽,多謝你了。”
“無妨,二小姐回席吧!”衛瑤玉再次看了眼七安,轉身離開了,這樣的人,怎么可能是個普通的小廝?
待到衛瑤玉離開之后,衛瑤卿才喊了一聲:“六安。”
“衛六小姐,什么事?”六安心中一緊。
衛瑤卿看了如臨大敵的六安一眼:“男賓那里第一輪的傳楓箋結束了,我們去看看吧!”
怎么又想到去看傳楓箋了?六安雖心中嘀咕,卻也跟了上去,大人說了讓他跟緊了衛六小姐,回去要稟報的。
傳楓箋是大楚最具文人情懷的天子同宗帝發明的玩樂方式。宴席上將處理過的楓葉拿出來,題字寫詩賦詞,互相傳閱,卻不署名,通常是文人用來賞玩行酒令用的,今日城陽公主的生辰宴也安排了傳楓箋。
衛瑤卿跟六安到時,傳楓箋剛結束,侍女們正在收拾用過的楓箋,衛瑤卿跟六安也過去幫忙。
整理傳楓箋似乎也沒什么不妥的,六安跟著整理了片刻之后,抬頭正見衛六小姐抽出其中一張傳楓箋藏進了袖袋中,不由大驚。但隨即又覺得奇怪,通常想收起來的傳楓箋早被各家公子收起來了,留下的多半是不欲收走的傳楓箋,左右無用之物,收與不收也無甚大礙,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大人的叮囑,六安怎么看怎么覺得衛六小姐此舉有幾分奇怪。
收拾完傳楓箋,衛六小姐就回了明春門附近,取出口袋中的傳楓箋,六安本是習武的,耳力便好,更何況離得也不遠,但聽到衛六小姐在說“觀詩詞亦是觀人,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云。崔九倒是有想法,嘖嘖嘖!”
崔九?這不是衛六小姐的未婚夫么?她怎么知道這是崔九公子寫的,六安只覺得腦袋有點不夠用了,拍了拍自己的腦袋,不再多想了,還是交給大人自己想去吧,左右看到什么記下就是了。
“清清,都怪衛家那個破落戶的臭丫頭,惹得我們耽擱了傳楓箋,眼下倒好,第一輪傳楓箋都結束了,那些用過的楓葉也叫人收了起來。”說話的少女一口脆生生的嗓子,語速又快又說得清楚,笑起來圓圓的臉上還嵌著兩個小小的酒窩,看起來甚是舒服。是許國侯家的許四小姐許阮阮,因性子活潑直爽,在長安宗室世族少女中頗吃得開。
蘇三小姐做的一手好詩詞,在長安頗有才女之名,閨名水清,蘇水清。
“無妨,再等下一輪便是。”蘇水清笑了笑,似是不以為意,垂在袖中的手卻捏緊了一張傳楓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