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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8章 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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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當家的,還……還有多遠?”

  逼仄的秘道里,喘著粗氣的說話聲被四周石壁擠迫著,格外地沉悶。

  “半刻。”

  九影啟唇吐出兩個字,被布巾蒙住大半的臉上,一雙眼睛平靜且淡漠。

  他們已經在這秘道里“走”了好一陣子了。

  或者不如說是——爬行。

  打從轉過第二個拐角后,這條秘道便成了僅可容一人匍匐前行的地道,空氣混濁不堪且不說,那股子泥腥味與不知什么東西發出的臭氣混在一處,直令人作嘔。

  不過,九影對此卻似毫無所覺。

  他呼吸平穩、眉眼淡然,和往常無甚兩樣。

  在他身后,是一支列成縱隊的七人伍。那七人與他一樣勁裝軟甲、黑布蒙面、額頭勒著一根醒目的紅布帶,背上交縛著長刀一柄、短劍一把。

  此乃莊中九支殺伍必配的武器。

  除此之外,各人亦可據習慣或喜好帶上諸如軟劍、匕首或鐵蒺藜、飛鏢、毒砂等暗器,務求全身皆利。

  身為殺手,自是以擊殺目標為要務,為達此目的,無所不用其極。

  此時,前方隱約現出一角石壁,九影立時將左手銅燈舉高,朝右劃了一下。

  這是右轉的意思。

  而在做這個動作的同時,他的速度一絲不減,右肘并兩膝靈活地交替前行,如行云流水一般,所過之處,幾乎不見灰塵揚起。

  那七人則比他差得遠了。

  秘道中此起彼伏的呼吸聲、兵器碰擦聲響以及肢體偶爾撞上石壁發出的悶哼聲,無不昭示著他們與前者之間的差距。

  他們是在三天前分批潛入那間米鋪的。

  那米鋪就開在銅井巷,與東平郡王府隔了兩條長街,而秘道的入口,便在鋪子后院的那口不起眼的枯井里。

  至于出口么……

  九影眼角微瞇。

  聽說,東平郡王府有個賞雪的好去處,喚作眠云閣。只不知這夜色中的眠云雪景,又會是何等模樣?

  九影瞇起的眼睛張大了一些。

  據他所知,上一回用到這眠云閣,還是那姓向的女人設計郡王府哪個姑娘。而個中詳情,他卻并不知悉。

  事實上,大多數時候他都是不知情的。

  就好比此刻,他們這行經的這條秘道,究竟是何人、何時、順何事所建,他便一無所知。

  這也無甚可稱奇的。

  他們不過是一群狗罷了,試問誰又會跟條狗說這些家國辛秘?

  九影斂眉,目光重又變得淡漠。

  “呼”,不知哪里來的風,吹得燭焰一晃,連帶著他的眉眼亦跟著一陣晦明。

  “有……有風!”

  緊隨在他身后的黑衣人立時發出歡喜的低呼,尖嘎的聲線顯出這說話之人年紀不大,心性還有些跳脫。

  九影淡然的眼睛里,仿佛有什么東西一閃而逝。

  他定住身形,高舉銅燈打了個手勢。

  隊伍很快便停了下來。

  “等著。”

  簡短地吩咐了一句,他獨自舉燈前行,十余步之后,眼前忽一寬,卻原來秘道已然到了頭,前面是一方可供三、四人直身的空地,正當中立著一架木梯,木梯的上方,則是一面木板。

  “呼啦啦”,寒風自木板的縫隙間透進來,燭火左右搖曳著,仿佛隨時將熄。

  “到了。”

  九影微闔雙目,深吸了一口氣。

  刺骨的寒意隨風滲進胸臆,似是能將人的心魂亦滌凈。

  他的眼角突然抽搐了幾下,眉頭亦隨之跳動。

  這一刻的他,神情似悲似苦,又似無限哀涼。

  然而很快他便又復歸如常。

  他張開眼,幽暗的焰光映進他的眸子,那淺褐色的瞳孔深處,不見情緒。

  “我先上去,你們聽我號令,每十息上一人。”

  他的聲音很低。

  隨后,反手拔出長刀,同時吹熄了燭火。

  當通往東平郡王府眠云閣的秘道重陷黑暗之際,身處西門大街歸鴻巷的郭陶,亦正陷入他此生最大的黑暗。

  “這是……怎么回事……”

  跌坐在厚厚的雪地里,他聽見了自己渾不似人聲的呢喃。

  這是怎么回事?

  他怎么會坐在此處?

  身上是沾滿鮮血的甲衣,手里拿著一把不知從何而來的長槍,槍尖兒上的血漬已然干涸。

  沒有人。

  長巷之內,斷肢、死尸與丟棄的兵器盔甲,四處散落。

  郭陶搓著凍得青紫的手,身下傳來的冰寒讓他全身都在哆嗦。半掛在臉旁的頭盔早已不堪動作,晃了兩下,“噗”地一聲掉進雪堆。

  一瞬間,亂發和著雪水披了他滿臉,在他滿是血污的面上沖出了幾道溝壑。

  他用力捧住腦袋,另一只手在眼前撥弄著,似是要擦去一些什么,以便看得更清。

  大雪撲天蓋地,幽長的巷子里,隆起一個又一個白色的冢。

  那是被積雪覆住的尸首。

  粗略地數一數,竟有四、五十具。

  郭陶整個人如墜冰窟。

  這……都是他們的人?

  那此處……還是京城西門大街么?

  這難道不是亂葬崗?

  又或者,這根本就是亂葬崗,是他糊里糊涂跑出了城?

  郭陶的眉頭擰作一團,試圖理清思緒。

  然而,在冰天雪地里昏迷的那段時間,令他渾身僵冷、頭痛欲裂,視野亦一片混沌。

  他看不清。

  更想不明。

  籌謀多年、精細入微、縝密無漏的設局,何以會變成如此情形?

  究竟是哪里出了紕漏?

  為什么大好的局面,竟會在一夕之間跌落千丈?

  他用力地扯著頭發,喉中發出困獸般的低嚎。

  分明開始時是極順利的。

  軍械、戰馬、糧草,無不籌備充足;而城里遞來的消息亦表明,一切都在謀劃之中,只消依計行事,便可改天換地。

  而接下來也果然一切順利,誠王大軍如約定的那樣,暢通無阻地開進京城、殺向皇城。

  只差最后一步。

  然而,就是這一步,卻被人半途攔截。

  那是一支奇怪的黑甲軍。

  他們擋在了通往皇城的必經之路。

  而彼時,誠王大軍的后驃營,剛好進入城門。

  直到那一刻,郭陶也還沒當回事。

  這本就在他們的計劃中。

  千余人馬進城,不可能沒有一點動靜,被京營守軍攔截,不是理所應當的么?

  不是他郭陶瞧不起京營,實是此軍驕奢,那些嬌生慣養的勛貴子弟能打仗?

  打鳥還差不離。

  這些烏合之眾,根本擋不住誠王精銳。

  然而,就在郭陶滿心以為,誠王會下令前鋒進攻,殺他個片甲不留之時,誠王居然毫無征兆地拍馬上前,徑直沖到了兩軍陣前。

  好吧,這也不算太出格。

  王爺本性好殺,郭陶想著,或許王爺這是要身先士卒打個頭陣,以激勵士氣。

  可他卻萬萬沒想到,誠王沖至陣前后,竟然甩蹬下馬、雙膝及地,當著兩軍數以千計的將士的面,靈敏地在雪地上滑行了數丈之遠,直至敵將馬前,隨后嘶聲干嚎了一嗓子:

  “本王降了!”

  三軍登時大嘩。

  更讓人吃驚的是,吼完了那一嗓子之后,誠王居然反身便站在了敵軍之首,如同得勝的將軍一般挺胸鼓腹、顧盼自雄,得意洋洋地喝道:

  “天子圣明,本王與爾等逆賊,勢不兩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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