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尹大人到。”
黃龍府衙的一眾官員,放下手中的文牘,急忙站起身。
有的官員邊急匆匆朝外走,邊戴官帽。
有的走到府衙門口,還在低頭檢查自己的官服,就怕有不妥帖之處。
在府衙大門當職的衙役們,更是腰板挺直,目不斜視。
那位新府尹不讓十里外迎,不讓大動干戈去接,甚至公開表示過,不過是上任而已,不想驚擾到百姓。
聽起來好似是位好脾氣的。
但那只是假象。
他們要是真認為平易近人那就會大錯特錯。
那位,別看年輕,那可是一向要么不出手,要么出手就擼到底,手腕硬氣的狠。
馬老太坐在第二臺車里,偷摸掀簾,瞇眼望了望前方的一眾官員,囑咐茯苓:
“一會兒,車指定要站一下的,才會去后院。
我是做長輩的,不露面不好,會掀簾子微側過臉,對那些官員們點一下頭。
你就別跟著好奇看了。
你是你爹的掌上明珠,要有大家小姐的樣,你聽奶話,就端正坐著,瞅前面。”
宋茯苓很配合,沒問題。
不過,馬老太轉頭又犯難了,“可我都誥命了,這車里就咱倆還有一盆花,我總不能自己掀簾子一點頭吧?”
祖孫倆緊急調換座位。
宋茯苓坐在靠窗的位置。
“奶,到時您微探身那么一點頭,我保證既能給你掀簾子讓別人看不出是我掀的,還能直視前方保持住大家閨秀風范。”
第一臺車停下,宋福生下車。
下車趕緊先吸了口新鮮空氣。
富貴那臭腳丫子味太咸,比大醬味還重。
宋福生笑呵呵道:“諸位同僚,無須多禮,還沒到上任日。這樣,你們先忙,本官安家時急務重(時間緊,任務重),上任日,再見。”
說完,宋福生在大家的行禮中,再次上車。
頭車引領著去府衙后宅。
第二車路過時,簾子無聲掀開,馬老太一身誥命服,微笑著對那些官員一點頭。
臉上笑,心里是:那儀門是有多高,那院落是有多大。
官員們急忙再次躬身,向府尹大人之母行禮。
就在這些人剛直起腰時,得,心想:
府衙大人全家,初次露面確實沒擺譜,但擋不住帶來的家當會讓他們行更大的禮。
皇帝御賜牌匾過。
皇上詔書過。
大長公主贈與的家具,一輛輛車路過。
同知、通判、兵馬督監,推官、知州、守備、團練、主簿、司理,參軍等等,幾百名官員在大雪中,望著那些皇家御賜,心態不一,目送府尹大人一家入駐。
后院,當會寧來的衙役,將家當和東西全部搬進來離開后。
外人以為宋九族會像那些家當一般莊重。
實際上卻是:
宋大伯和高屠戶他們這些老頭,兩手揣著暖袖子,震驚地仰頭望望這里,望望那里:
“這也太大了,我指定會在家里走丟的。”
“是啊,這也太難了,在家里還要記路。”
老太太們是在后院仆人房里,發現兩戶人家:
“你們誰呀?”
這兩戶人家一臉愁苦,他們可不是上任府尹家的奴仆,是前衙給配備的,從有黃龍府那日就配來了,很擔心被趕回家:
“回老夫人們,小的一家是園丁。”
“回老夫人們,小的一家是打雜的,粗使活,燒火墻火炕地龍都由小的一家在干。”
兩家人在介紹情況時,葛二妞擺手讓打住,眼神上下掃視跪在面前的一位黑壯的小丫鬟:“你剛說你叫啥?”
“胖丫。”
幾位老太太立馬對視,那不能叫胖丫了,這不扯呢嘛,和府尹家大小姐同名。
小丫鬟的家人一臉驚呆:大小姐咋叫這名。
一副急忙讓出的樣子:那這名快給大小姐使吧,他們家不要了,就是不知曉該叫啥。
這黑壯丫鬟的爹倒是有眼力勁,一個頭磕地:“求老夫人們賜名。”
賜名備不住能在這里留穩當,不至于被轟走。
王婆子雙手環胸:“她平日里都干么呀。”
“燒火,喂雞,什么都干。”
“那就叫燒。”
瞧,多好起。
郭老太她們:有才,妹子有才。
至于你們能不能被留下,要等誥命老夫人拿主意,眼下,哪都不能亂走,就給我們將屋子燒熱熱的。
與此同時。
宋福生正在屋里,屋里全是自家人。
他對著大拇指呸了一下,就開始點銀票,兩千兩一張的一沓,點的情不自禁失態了,“呵呵,呵呵呵。”
可以說,辛苦這么久,就為這一瞬。
“你們厲害了你們,我都沒敢想。這年,可真是貨真價實的肥年。”
宋福生一邊攏銀票一邊說:“就以我點的這些整銀票,初步估算,按照咱當初說好的提成分法,各戶都能發下去不少錢。”
阿爺把門坐在小板凳上抽煙袋說:“發啥錢?不發!”
這孩子心咋那么大呢。
趕緊將那賬面上的窟窿堵上,讓他睡安穩覺吧。
哪有欠饑荒過日子的。
雖說胖丫為寬他心,看他嘴上全是大火炮,前一陣私下和他說過:“太爺爺,查過律法,沒有挪用這個行為罪名,這是個漏洞,只有被發現堵不上才會定污”。
反正,胖丫廢話可多了,一頓掰扯,說話一套套的,但是他一點兒也沒被安慰到。
在老爺子心中,有沒有那個罪名能咋的?
這天下都是皇上的,人家說咱行咱就行,要是心眼子不順,說咱犯了砍頭罪,沒那個罪名現編也能給咱綁法場上。
再不能如此冒失,那純是刀口舔糖,危險。
想到這里,宋阿爺怕小子們見錢眼開,再次強調:“留作擴大收貨給百姓們發工錢,越干越大,跟雪球似的,那要有過河錢,別掙了就分。”
宋富貴他們一幫漢子聞言道:“是,老爺子,你不用急眼,俺們不要,再者說,那么多銀錢,咋花呀?”
都沒地兒花,沒空花,不知曉該咋花。
置房置地沒用,趕明還得隨著福生走呢。
尤其是來了府衙,發現這里太大,全九族都能住下。
他們要是買房子搬出去,這里人少,福生都得害怕。
所以說,不要,還得操心發下來的錢放哪。
富貴他們說完就并排坐在炕上,接著撓腳心、搓腳丫,給藥膏都撓沒了。
這腳凍的刺撓的,恨不得給腳剁下去。
宋福生卻表示不同意,指著一小箱銀兩:
“這錢,富貴,你們幾個養好了,趕到年前,以千里馬的名義,以領事人的名義,買些布匹或是糧,去那些跑鏢的小子家里探望,做千里馬送他們的年貨。”
又指向另一小箱,側頭看向錢佩英:“她娘,你說該不該花?”
錢佩英立即點頭道,“掙錢不花,掙它干啥,放那白搭。”
“那這么的,讓閨女將九族各家的賬捋好,然后我就做主了。到年前,你領著富貴他們這些家的嫂子弟妹逛街,置辦新衣置辦首飾,她們想買金就買金,想戴銀就戴銀。這都是她們男人掙來的。”
富貴連同憨厚如田喜發,都瞪眼看宋福生:
不是,福生,你是不是搞錯了什么,憑啥我們遭罪,女人享福啊?
外面的女人們心緒復雜,想笑,又要壓抑著,畢竟那是男人們的血汗錢。
但說一千道一萬還是想笑咋辦。
娃他三叔說的好哇,你瞧人家多會說話,說她們到時買的戴上的不是首飾,是男人們的功勛章。
當晚,馬老太帶著幾位老姐妹,在后院里偷偷摸摸搞封建迷信。
該貢一貢的貢,該燒一燒紙的燒。
住進新宅子還是要有些講究的,他們宋九族眼下哪怕置辦一臺新騾子車都要拴紅繩的。
宋阿爺在他自個的屋里,腋下夾著雞毛撣子,瞅著擦拭一塵不染的御匾笑呵呵。
小秘書宋茯苓在大小姐閨房里挑燈夜戰,攏賬,各種帳,成本,凈利潤,各家該分的。
到了后頭,腦子如此好使的胖丫,也算賬算糊涂了,將房門反鎖,拿出作弊器:威靈,三八七九六除以……
錢佩英帶著寶珠她們掛衣服,擦炕,感覺這活前不久才干過,邊邊角角的都要擦拭。
而半大小子們,是在給漢子們搓澡沐發。
田喜發家,兒子虎子不在身邊,是高鐵頭這個姑爺代勞,伺候老丈人。
隔壁屋,小蔫吧給富貴擦后背,擦完跑到灶房,蹲在哥哥二蔫吧身邊跟著燒火,燒大鍋里的水,忽然拽住二哥的胳膊躲在身后抹淚。
“咋啦?”
“沒咋。”
“心疼爹啦,別哭。”
倒是富貴家最小的娃小年年指著富貴,在屋里歪頭一臉稀奇:咦?你是誰。
當夜,富貴媳婦第一回丟掉羞臊說:你想不想,你想,我在上面,你別動,能省些力氣。
富貴說,能不想嘛,竟問屁話,趁著孩子們睡了,快來。
而府尹大人宋福生,被米壽搓澡搓的香噴噴的,正頭上戴著女兒粉色兔耳朵的干發帽,在空間里大冬天吃西瓜,嗑瓜子,喝咖啡,看報紙,做筆記。
為即將到來的黃龍地區全體官員會議,做最后準備。
幾日后。
秦主簿在黃龍府衙,被他小舅子岳父大嫂家的侄子截住。
您曉得我吧?
秦主簿拿著一堆文卷站住腳,十分敷衍又不失禮貌熱情的對親戚一點頭:“好好干哈。”
說完,腳下不停,急忙去了府衙公廉堂,也就是官員們的辦公場所二堂處。
這里厲害了,只這一處場所就占地五百平米。
整個衙內更是有房屋五十余幢,檔案庫、倉庫、土地祠等等全算在內,共六百余間。
可想而知,黃龍府占地之大。
當然了,級別上比照奉天府還是差一些,奉天府衙前后院加在一起占地三萬多平方米。
儀門處,此時,一輛輛車趕了過來。
黃龍府當地有頭有臉的人家都知曉,今日是天子門生新府尹上任之日,各縣知縣全部從四面八方趕到,今日,府衙內數得上名號的上下官員,無一人請事假。
秦主簿在公廉堂里正指揮著十幾位吏事們,辦公桌要怎么擺,擺成長條,要兩排對著,按級別將名牌貼在座位上,這樣一會兒入內,各官員各知縣找自己名諱,按名入座。
“茶杯要對齊,茶水會統一添。”
“可是,秦文書,他們以往都是自己帶啊,有的帶茶壺,這個不需要準備吧?”
秦主簿不說話了,看向問話之人,直給對方看的低下頭,他才去忙。
你還知道那是以往?
以往你們那位陶府尹才是多大的官,我們宋府尹是多大的官?
“你這椅子,我是讓你們擺一樣的,但大人坐在最前方的能一樣嗎?唉。來來來,速速來幾個人,將大人的官椅抬來。”一句不囑咐就想不到。
這些黃龍的官吏照會寧縣衙差遠了。
外面,官員們準備要入會場了。
呂縣丞作為會寧代表,前來開會。
正在引領著那些外地知縣們,跺腳,跺掉腳上的雪,接過熱帕子擦臉,正官帽,夾著裝有筆墨紙硯的包,站在一旁等待。
有外地知縣主動與他打招呼,你這包袱看起來挺別致。
呂縣丞瞅一眼說話的人,好心提醒,“童知縣沒戴筆墨紙硯嗎?要記錄的。”
反正會寧縣衙是這樣的,早已養成習慣。
留心者可不止童知縣,一聽呂縣丞這話,這人可是宋府尹以前的手下,不會亂說。在府衙當值的官員急忙回去取,可苦了外地來的。
秦主簿帶著六位吏事及時出現,吏事手中拎的就是一籃子又一籃子的筆紙,硯和墨就不能一人分一個了,放在會議桌中間,哼,共用吧。
真服了這些人。
當大人開會是和你們逗悶子呢?
給你們費勁折騰來是過個場?
那不得記嘛。
大人會頻出金句,句句至理名言,哪句你們沒琢磨要回頭細品的,你們只靠腦子就能全記下?
咋的,你們是進士出身啊。
入場。
我天吶,怎就這么多花樣,各個穿著官服找椅背后面的名諱。
一刻鐘后,宋福生一身四品官服,手端自己的茶杯,手腕處露出女兒送的珠串,在全體靜心屏氣中走進會場。
官員們齊刷刷站起行禮,“大人。”
“坐,都坐。”宋福生邊笑著向自己的座位走,邊對大家微微擺手。
秦主薄拉開椅子,等待宋福生坐下后,將宋福生會專用的文件擺好,這才坐在下側方小桌前,帶領另外三名原黃龍府衙文員,準備開始會議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