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跪。”
百姓看個熱鬧還得跪。
錢米壽恭恭敬敬的跪著。
從圣旨第一句話開始,米壽就眼圈含淚。
小孩只聽到幾個詞,聽不太清晰,但擋不住感情充沛。
就姐姐說的那種共鳴,他心里裝的滿滿的。
宋茯苓也認認真真的跪著。
至于錢佩英。
這是錢佩英最心甘情愿的一次下跪,她虔誠著呢。
不過,為什么要跪,是皇上要出來了嗎?
沒有。
承德門,忽然大開。
吏部授官尚書大人和本屆科舉主考官孟大人打頭。
他們兩人身后,跟著本次殿試十二位批卷官,就是在上書房批卷的那十二位官員。
春風吹動官服。
他們從承德門里走出。
兩隊內侍官,手捧三百零一人的官印以及進士證書,跟在最后面。
“你看看,你看看,要好好念書吧?”
宋茯苓聽到跪在她不遠的老伯小聲訓孫兒道。
宋福生又特殊了。
被頒發第一人。
吏部尚書手捧進士證書,“宋福生,跪接。”
宋福生急忙跪下。
吏部尚書代圣上,向宋福生頒發進士證書。
孟大人在吏部尚書身后板著臉。
安大人在批卷官的隊伍里看著宋福生微微一笑。
今日得見,果然一表人才。
說實話,在宣旨那一刻,安大人很震驚。
沒想到圣上直接宣布宋福生為天子門生,相信不止他一人驚訝,應是都會在心里琢磨一番。
雖然之前殿試選擇用宋福生的試卷作考,他心里就隱隱約約覺得會不會被賜為進士?
畢竟哪有用舉子的試卷考進士們的。
這不合乎常理,更說不過去。
但是他萬萬沒想到,皇上的圣旨不是賜,不是賜給的進士,是考的進士。
誰考的呢,排名又如何?
那就要細細咀嚼圣旨的話。
卿乃朕自擢,以此知卿,真天子門生也。
安大人當時聽圣旨時,當即就背了下來。
那么這句話是什么意思呢。
說白了就是,誰給策考的?是圣上親自考的宋福生,考完的結果:翰墨奇香,并且已認宋福生為學生。
是考上的進士。
排名:天子門生。
這意義可不一樣。
狀元、榜眼、探花也可對外稱是圣上的學生。
因為只有這三甲是皇上欽點,其他都是由他們批卷官定奪。
那么狀元、榜眼、探花,尚算可以對外稱是天子門生。
不過,沒有人敢那么去標榜自己。
到了宋福生這就不一樣了,這是金口玉言,是寫在圣旨上被承認的學生。
明明白白的告知,連你們這些進士的殿試卷,都是圣上的學生出的,你說皇上的學生排名幾何?
所以目前,皇朝唯有這一人敢以天子門生標榜自己的,那就是宋福生。
安大人琢磨到這里,用眼角余光掃了眼孟大人。
想必孟學士很窩火吧。
因為這里還有一點。
作為主考官,按理這一屆所有的進士們通通應屬于是孟大人的門生。
孟大人對這些人有援引薦舉之恩,可被所有人稱為一聲師。
這也是每屆科舉,官員們為何要爭搶當主考官的原因。
一旦成為主考官,可稱作桃李滿天下,門生更是遍布朝野。
但這屆宋福生不是,他沒有經主考官援引舉薦選中,他是皇上親自考的,和孟大人無關。
孟大人更是不敢稱作是宋福生的師,宋福生的“老師”是皇上。
安大人心里笑:
皇上這臉打的。
孟老啊,您何苦呢。
當時貢生試是三十位批卷官員,十三位贊同宋福生為榜首,十七位反對。
就即使您不贊同我們這十三人選拔宋福生為榜首,您也不應該刷掉吧?連個殿試的機會也不給。都十三對十七了,水平能是落榜嗎?
您要是不讓他落榜,沒有做到那么不公,下官真不至于為宋福生出頭喊冤。
也不會有今日,您明明是這些進士們的座師,卻漏掉了一個。
漏掉的要是能打壓到底也行,可他卻成了皇上的學生。
唉,史書會記下這場科舉的。
別看皇上和相爺給您圓的好。
在安大人心里彎彎繞繞琢磨這些事時。
當事人宋福生,此刻心里懵,表情鎮定。
不好意思哈。
請原諒他剛才聽旨時,一直在心里默念:不去修書,不去修書。
將精力主要放在了被安排去哪里當官的事,沒有仔細分析皇上的那些夸詞。
搞了半天,他考上進士了。
他是啥時候被皇上考的自己都不知道。
這把他厲害的。
就可見,宋福生跪接進士證書并沒有太緊張。
這一看就是偽讀書人,怎么就那么不重視學歷呢。
卻苦了他閨女。
宋茯苓在她爹接過證書那一瞬,跪在百姓中,激動的掐了自己的大腿。
接著,宋福生跪接完證書,又站起身接過禮部尚書頒給他的官印。
而孟大人也在等宋福生接過皇上頒的證書后……那就等同是皇上頒發的,吏部尚書代為,就給那一人頒發,哼。
他作為主考官,這才帶領批卷官們去給后面的進士們頒發。
望著楊明遠,孟大人心里很復雜。
他在心里告訴自己,要笑。
畢竟這位狀元,屬于他門生里的第一人。
究其一生,更沒有哪個官員可以當兩屆三屆科舉的主考官。皇上不會允許任何一人悶聲遍布朝野的。
也就是說,這位楊明遠,有可能是他一生在參與科舉這件事中,親自選拔出的唯一狀元。
那怎么不算他舉薦的?
他要是不準楊明遠進殿試,能得狀元嗎?
是,皇上欽點,在百姓眼中也可算是天子門生,可皇上承認嗎?皇上承認的那個,不是在前排站著?
所以說,這狀元應是他作為主考官選出的,要笑對。
楊明遠望著孟大人:“……”怎么盯著他,怎么還不發。
楊明遠哪能猜到孟大人正在醞釀笑。
算了,孟大人放棄了。
真的是無法甘心情愿的笑對。
好哇,你狀元卷里的恩師竟也是他,虧本官眼拙的還覺得你的試卷不同。
最終,孟景遇只皮笑肉不笑的干巴巴給了楊明遠證書。
但是當見到榜眼和探花丁堅,包括前二十名由他頒發的進士們,老孟可是笑的舒心,還對每人鼓勵了兩句。
當這個儀式鄭重結束后,百姓們還跪著呢。
百姓們也是為看熱鬧,付出了很多嘛。
下一個節目開始。
只看本是圍著百姓們官吏,舉著飄揚的旗幟齊刷刷跑向授官儀式的中央。
一官,兩吏。
一吏舉旗,一吏牽馬。
像楊明遠的旗上寫的就是:翰林院修撰 宋福生就更不用說了,飄藍的大旗:會寧縣知縣。
內侍官揮舞著指揮旗幟:“上馬。”這一聲喝下,承德門樓上的鼓聲響起。
“咚,咚,咚。”
百姓們驚呼。
整大了,這次真整大了,不白出來看熱鬧嘿。
不愧是皇上登基后的第一批科舉官員。
錢佩英也拽著宋茯苓的手問道:“這是要干啥?”
宋茯苓小聲回:堪稱國慶了,國慶,我爹今日露臉大發了。
她猜:皇上是在用這種形式扶官員們上馬,這叫送你們上馬,為朕打天下。
宋富貴興奮的已經不行不行的了,顧不上身邊不認識的人能不能聽見,眼里迸發著喜悅道:“要得的,要得的。”
聽這意思,他嫌場面還不足夠高大上。
“撒出去,這就是至少幾百個縣老百姓的父母官啊!”
沒想到,宋富貴這話,居然引得跪在一邊的百姓們連呼贊同。
有的那歲數大的老伯,跪在那里還激動道:“希望選出的這些,沒有一個貪官污吏,都是那好樣的,咱百姓苦啊。”
富貴急忙道:“我敢說會寧縣就會很好。”說完才用胳膊肘撞旁邊的米壽:“是叫會寧吧?”
米壽大聲應:“會寧,會寧,定會安定安寧。”
宋福生腳跨六品鞍坐在紅鬃馬上。
前有官吏給牽馬,身側是另一名官吏舉著飄揚“會寧縣”的旗幟。
作為本屆科舉官階最高的官員,他需要第一個出發。
宋福生一夾馬身,“駕。”
身后跟著三百名新晉騎馬的官員,這回可是通通騎馬。
一時間,三百多旗幟飄揚,三百零一只馬匹被人牽領,三百多名官員,身穿嶄新官服高坐在馬上,千人成隊而出。
那場面。
簡直讓百姓們跪在那里半張著嘴。
剛才那些官從承德門出來,那才多少人啊?眼下要打他們面前過去三百多位官員,更得跪著啦。
宋福生在路過妻女這里,一眼就看到了他的家人們,米壽那小綠帽,富貴那高調辮。
他高坐在馬上,對錢佩英、宋茯苓他們揮了揮手。
惹的跪在那里的百姓們,立即紛紛扭頭用眼神c花c花錢佩英這一伙人。
宋茯苓:
我爹帥的一塌糊涂從我面前騎馬經過,在那么多人面前特意對我揮手。
這可是我幻想中男朋友該出現的浪漫場景,又讓我爹給用了。
我該怎么辦,我想尖叫。
米壽:姑父,你要去哪游街?快等等我們。
高鐵頭拍著正激動哭的桃花,桃花喃喃著:“那是我三舅,我三舅可真厲害。”
高鐵頭眼淚也劃過鼻尖掉落,心想:
三舅。
三叔,你還記得當年,咱們被關進牢籠里游街嗎?
您如今又要“游街”了。
太爺爺,宋奶奶,爹啊,九族的老少爺們,好后悔沒帶你們來。
“來啦。”
秦嬤嬤聽到婆子匯報,微點一下頭,扶著老夫人來到窗前。
百姓們不知曉一些消息,屬于聽說哪里有熱鬧就往哪里現趕過去。
但這些真正的高門,卻早早就包下沿街鋪面的樓上。
知曉宋福生那一伙人授官后,會游街去國子監拜進士碑,拜孔子廟。
也就是說,京城有些本事的都在這里等著呢,打算坐在這里瞧熱鬧。
二樓處的陸之婉,望著打隊騎馬過來的宋福生。
啊,這回看仔細了,他就是胖丫的父親。
陸之婉眉頭一皺,胖丫她父是多大年紀啊?怎么看起來不像該有胖丫那么大的閨女。
嘴上說的卻是:“難怪我二姐不來瞧這熱鬧,更不讓我二姐夫來觀禮。二姐夫直接進翰林院,我瞧著他聽我二姐的就對了。要是非要下場考,今日就要跟在胖丫他爹的后面。”
陸之婉說到這,扭頭看向坐在太師椅上的老夫人,“祖母,就胖丫她父親的事兒,祖父真的沒幫忙嗎?”
她不信。
那日,小全子回府學完,聽二姐說,祖母的臉色當即就不對了。
老夫人此時笑呵呵的望著下面打頭的宋福生,噢,胖丫的模樣和品行也隨她父。心里敞亮。
“胡說。科舉一向關乎江山社稷,你祖父怎可隨意插手?”
只不過。夫君與她說:如若沒成,回頭就去提親,不要等珉瑞了,他正在守城,沒時候回來。不是已定準是那丫頭?
那時,她也想著:是不要等孫兒回來再說了。有陸家在,看誰敢嚼舌根是舉人做官。
后來成了。
陸家也無需表態。
因為這世間啊,成全在一些事情,它不喧嘩,自有聲。
發聲的是胖丫她父的履歷。
其他不提,目下前線,能在邊站區搭起那么多列巴爐子,那烤爐構造就出自胖丫他父。
另外,聽說,戶部的毛侍郎,還一并呈到御前北面辣椒種植,以及胖丫她父親在奉天倉場衙任職期間,幾次采購軍需為朝廷節省開支的記錄。
所以,她才說,胖丫的父親有今日,不是哪個誰在暗中幫忙。
而是那位宋福生,先以文為介,讓皇上看到他在馭歌而行,接著是那會發聲的個人履歷。
陸之婉端起茶碗,抿口茶,又笑著望了眼下面。
厲害了,宋胖丫。
恭喜你父親初到京城就有如此高的起步,我們陸家人也與有榮焉。
不過,宋胖丫你在哪呢,再不趕過來,你父就要騎馬帶隊進了國子監。
斜對面的三樓,謝文宇的父親謝侯爺,和另兩位侯爺也在說著這事兒。
一邊望著下面騎馬路過的宋福生,一邊感嘆說道:“近歲以來,少有此比,不試而與,尤為異恩啊。”
這要是直接留在京城,就更是徹頭徹尾的新貴。
男人們,尤其是身處高位的男人們注意的事就更多了。
“發現沒有?”
“恩。”幾人紛紛點頭。
那旗幟可不是白飄的,他們發現這屆科舉年紀大的進士,要么被留在京城,要么就被分到相對穩定的城池。
相反,那些年輕官員們身邊飄揚的旗幟,被分到的地域,倒是一些可能在百姓眼中不好的地方。
皇上這是何意呢。
今日可不止這幾位侯爺在心里揣摩,所有的高門都在細品這番作為背后的意義。
年紀很大的官員,甚至覺得:皇上有嫌了他們的意思。
觀禮的還有高門的小姐們。
前線在戰爭,京城已經好久沒有如此熱鬧了,都趁著這個機會湊在一起。
小姐們在樓里悄悄探頭瞅春風得意的宋福生,瞅后面第二位的狀元郎。
還有幾位小姐心里高傲的覺得,就這般嗎?呵呵,風光雖風光,但不及某人。
那人叫陸珉瑞。
想必陸將軍得勝歸來,才叫真正的年少風流。
這是小姐們。
而各家少夫人,成家了,聊的就變成出身世家的丁堅怎么沒考過一個豎子,那狀元和榜眼都是什么鬼。
這怎么可能?完全說不通。
在有些人眼中,平民百姓怎敵世家培養出的公子。
倒是在街上第四位騎馬的丁堅,此時望著前方宋福生,尤其是楊明遠的背影,想得通透。
呵呵,是不是成在自己的出身,敗也在自己的出身上了?
這是皇上登基后的第一屆科舉,狀元怎么可能是世家出來。
丁堅認為就算表弟珉瑞回來考,真不是吹,考出的最好結果也就是他這個探花郎身份。
他這個探花,實至名歸。
要知道,這第一屆的狀元是要給百姓看的,讓全天下的人知曉,貧民學子照樣登頂,樹立一個全天下學子向往的榜樣。
包括珉瑞準岳父的那個天子門生身份,或許也有給百姓看的成分在。
所以說,狀元郎即使沒有給他很不服氣的楊明遠,也會給某個誰,最終總是落不到他丁堅頭上。
給榜眼?那狀元會給榜眼嗎?
宋茯苓終于慢吞吞的趕到學子監門口,很湊巧的和她爹笑著揮完手后,就看到騎在馬上打面前過的榜眼。
也在和錢佩英八卦:“娘,這位,才叫真才實學,我估計比我爹,比什么楊明遠肚里有學問多了。”
“那咋給明遠狀元了呢。”
宋茯苓笑嘻嘻的,感覺咱老百姓今兒真高興。
她瞎猜道:
“娘,你看他長那么老,我猜他不得六十多?他年紀太大了,朝廷還能用幾年。給他費勁分到六部,讓六部大人們親自帶三年后,他還沒等施展手腳呢估計身體就不行要退了。”
搞不好都堅持不到三年后,堅持不到下一屆的狀元來。
狀元倒了能行嗎?怎么也得堅持到下一屆新狀元出爐吧。
再者說,要是狀元長的太寒磣不行。
這世間,愛美之心,人人有之,百姓們提起科舉也希望是美談啊。
學問上相差不太多時,自然選年輕帥氣的楊明遠。只有這樣的狀元郎才具有新聞價值和娛樂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