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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鐵軍非私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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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漠北初定,而西域戰事仍未結束。盡管如此,郭繼恩、霍啟明還是決定將楊運鵬召回京師,庭州之事,悉歸新任都督李續根料理。

  兩位統兵上將都被授以檢校中書令之榮譽頭銜,只是詔令之中并未加“平章政事”之語,因此并不能入政事堂商議國政。

  盡管如此,如今的兵部,除去輿圖、疆界、車駕、軍械等職事之外,又掌鐵路、郵驛等,事權極重。除此之外,中書省經霍啟明提議,于各府縣設立郵局,并發行郵票,此事亦歸于兵部統轄,一時之間,兵部從清冷衙門,重又變得炙手可熱。楊運鵬以檢校中書令,兼行兵部尚書,已經成為京城之中極為要緊的實權大員。

  幾位宰相之中,周思忠以執筆中書令,總領諸揆,韓煦則掌吏部戶部之事,盧弘義掌禮部刑部,唐頌良掌工部,霍啟明并不過問六部具體事務,但是所有事情,其都可參預議事。明眼人便會猜測,只怕楊將軍遲早會入政事堂,真正拜相。再者,就算只是虛銜,其人以三十五歲之年紀,身為一品,官居大司馬,也足夠令人羨慕稱奇。

  而周恒,年才二十九歲,同為一品上將軍,官任樞密院副都統,實掌天下諸軍,及各道之團結兵、都護府之部落兵,乃是軍中僅次于郭繼恩的第二號人物。凡此種種,便有好事者私下議論,若十年之后,督政果真禪位,周、楊二人,又會是誰接替郭繼恩之職務?

  也有人認為,更可能是霍啟明霍天師,出任督政之職。在許多人瞧來,郭霍二人,密不可分,很難想象他倆同時不在朝堂之情形。

  不過大多數人私下還是想著,豈有掌國十年而心甘情愿讓位者?多半郭督政還是會繼續做下去。

  當然郭、霍二人各自領著許多事務,這些閑人愚民之議論,也傳不到他們耳中。楊運鵬尚未返回京城,兵部就已經確立了海津至唐山、燕京至宣化、燕京至海津、江寧至姑蘇等好幾條鐵路的籌劃,預備年內就予以開工修造。

  總之,鐵路、火車、輪船、蒸汽機等,都是眼下最為火熱的話題。

  為鐵路事宜,經霍啟明提議,中書省決意設立鐵路修造總公司,暫由兵部侍郎黃景祿兼行公司總辦,并募集匠人等。為此,加上軍械工業的飛速增長,兵部和工部又開始商議,設立工程師制度。

  “如今九州各處,識字之百姓,十才二三。”郭繼恩總有不太真實之感,“兵部工部就要創設工程師之制,似乎也太快了些。”

  “貧道是巴不得愈快愈好。”霍啟明坐在涵元殿西隔間里,翹起左腿不以為然道,“相較當初之時,與咱們志趣相投,格物精深者,不過十余人而已。到如今呢?”

  “畢竟不過七年工夫,根基未牢,許多事情,都太過倉促。”郭繼恩思忖道,“你我都是數次離京,見識過各處地方景象,若以為各府縣都如京師一般,則大謬矣。天下丁口約八千萬,其中十之七八為農戶,靠天吃飯,對他們來說,能有一個好的收成,比什么都要緊。”

  “那你想要如何?小國寡民,均田免糧?”霍啟明有些生氣了,“繼恩兄,你是越活膽子越小了么,既是這等,當初咱們就不該辦報,也不用辦什么學堂,依舊如往昔一般,讓你來登位做皇帝,如何?”

  今日在西隔間里當值的乃是岑渡,聽見這番質問,嚇得他面如土色,只埋頭寫字,裝作什么也不曾聽見。然而郭繼恩的話語依然聲聲鉆入他耳中:“不要去扯什么皇帝之事,咱們只論實務。辦廠興商,修路造橋,這都是必為之事,我也不曾反對。只是天下百業,終究以耕作為基。你領著大臣、教授們興沖沖要辦理鐵路等事,不是不可,但也該先為數千萬鄉間父老,定出一個十年大計才是?”

  霍啟明沉吟一會,才慢慢說道:“農業么,治河,修渠,育種,以工助農。回頭我會與周春周學士一道,詳為擬定,發付各行臺各道,以集思廣益——不過,為何是十年大計?”

  “因為十年之后,”郭繼恩拍拍椅子扶手,“坐此大位之人,已經不是郭某矣。”

  屋子里一片寂靜,岑渡只覺背上冷汗直冒。霍啟明定定瞧著郭繼恩,過了好一會,才慢慢說道:“十年后之事,咱們眼下就得先商定下來,畢竟,咱們推行的是禪讓,而不是古羅馬之元老院制。”

  岑渡也曾經讀過拉巴迪亞為報紙所撰寫的文章,大約知道元老院是怎么一回事,他想了想,鼓起勇氣起身說道:“督政、真人,下官有一點想頭。此事當由郭督政,先為挑選出二三賢士,如堯委舜,興教立刑等事,以察其能,然后擇而讓之,則九州黎庶咸為悅服。如此,雖易姓授位,而天下未亂也。”

  郭、霍二人都沒有接話,只是盯著他上下瞧著。岑渡俯首作揖,靜靜等待著。終于,霍啟明慢慢說道:“這不就是先為選定接班之人么?雖說無甚新意,畢竟關乎國家根本,岑參軍,你這條提議,很好。”

  岑渡長松一口氣,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孰料霍啟明突然又笑嘻嘻問道:“若是十年之后,咱們郭督政意猶未盡,戀棧不去。或是挑選的幾個接替之人皆不稱心,因此不得不繼續做下去,岑參軍又有何說法?”

  岑渡心中噗通劇跳,嚇得差點要跪下。他強自鎮定,慢慢說道:“此事,說到底,仍歸于督政自為裁決。下官豈能置喙。不過,臣下以為,督政既行圣人之事,當有完德。可以連任,不過終究,還是不可出于私意也。”

  “這就是岑參軍想得岔了。”霍啟明神色嚴肅起來,“憲章之中,明白寫著,督政之任,十年為限,不可連任。這憲章,是督政與貧道兩個,自家寫就,頒行九州——然后自家又不遵從,是欲令國家根本之法,為一紙空文耶?無論何人,行此違律之事,天下人皆當一力阻之,不可令其得逞。若聽任其朝令夕改,必致妨害國家。”

  “參政教誨得是,下官全然明白了。”岑渡再次恭敬作揖。

  “說了是十年,那便是十年,多一日也不行。”郭繼恩起身拿起斗篷,“不然,十年之后又十年,是不是再傳于子孫萬代?當著天下人之面言而無信,出爾反爾,郭某是欲為獨夫民賊么?這事,絕不可為之。”

  他瞅著霍啟明道:“咱們去西山,瞧一瞧發電機。”

  “好,這就出發。”

  兩人一塊出了涵元殿,這時屈銳才悄悄過來,對岑渡豎起大拇指:“你老兄果然是膽大包天!這等大事,也敢開口議論。不過,岑兄這一注押得極好,往后前程,不可限量矣。”

  “就算是說錯了話,也不過是回到翰林院去做校書郎。”岑渡神色很是平靜,“群雄爭鼎,四海皆延頸以望太平之世,命世之主。督政提劍拔亂,以安宇內,其登基稱位,實不為過。只是如今既與民約為攝政之制,則當有始終,不然,必失天下向化之心也。”

  “倒也不用解釋這些大道理,某只知道岑兄今日出言,便已是簡在圣心,將來之飛黃騰達,可以料想也。”

  岑渡微微笑了笑,沒有再接話。

  郭繼恩、霍啟明兩人在西山軍械公司,先是瞧了由霍啟明搗鼓出來的第一臺發電機。乃是由紫銅做成的一只圓盤,中心是一個搖柄,圓盤邊緣和圓心處皆與一個黃銅電刷相連,并將之固定于馬蹄形的磁鐵之中,再以導線將電刷與儀表相連。當他們搖動手柄,電路之中便生出電流來。

  而李竟生李夫子等人所改進的電機,則是用薄圓鐵板,以紙絕緣,疊為鐵芯,再繞以導線線圈。其性能大為改進,以水力驅動之,能輸出穩定的電流。這是一個巨大的進步。

  郭繼恩默不作聲地瞧過了幾臺電機,轉頭對霍啟明說道:“遠距輸電之事,還得讓大家集思廣益,想出妙策來才好。”

  “此事非可急于求成者。”霍啟明搖搖頭,“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電學之事,遠未大成,催為急務,其實無濟于事,哪怕期以十年之功,猶未為晚。”

  他們離開了實驗室,在唐文福等人的陪同下觀看了大口徑火炮,和正在實驗之中的后裝步槍。

  旋轉槍栓,撞針擊發,射以紙殼鉛彈,可殺傷五百步外之敵。這種全新的步槍引起了奉效節、路福平等人的極大興趣。在靶場試射之后,路福平嘖嘖贊嘆道:“有這等射速,往后便再也不需要配備弓弩啦。”

  “弓弩、盔甲都會被徹底掃除。”郭繼恩點點頭,又轉頭對霍啟明說道,“改進最為神速者,終究還是軍械。殺人之武器,愈發精巧完備,大乖于上天好生之德也。”

  “軍械之改進,終究都會用于民品。遂于國計民生,乃有大促進。你就不要發這等無端之感慨了。”霍啟明撇嘴道,“記住,天道無情,圣人無私。”

  “那也說得是。”郭繼恩點點頭,吩咐路福平等人,“咱們去講武堂。”

  隨扈們早已習慣了他雷厲風行之習性,立時轉頭,各自去牽坐騎。

  霍啟明連忙擺手:“我就不與你同去了,這般風風火火,道爺我著實受不得。”

  郭繼恩瞥了他一眼:“如今你還每日練劍么?”

  “如何不練?”霍啟明鼻孔出氣,遙指辦公樓,“信不信我現在就竄至二樓給你瞧瞧?”

  “那倒不用了,省得嚇著樓里那幾個小娘。”

  于是郭繼恩獨自率領隨扈們趕至講武堂,于講堂召見一眾教頭們,向他們分說重型火炮和后裝步槍。眾人聽得鴉雀無聲之際,他卻正色說道:“若以為有了新槍新炮,便可無敵于天下,那是大錯特錯。咱們之吃穿用度,皆賴于國中百姓,沒有億萬父老鄉民出糧出力,豈有今日之局面?都說興,百姓苦,亡,百姓苦。自今往后,咱們這支兵,便是要令天下百姓,俱都喜樂歡顏!”

  他起身揮手,加重語氣:“所謂保家衛國子弟兵,咱們這支兵,寓兵于農,寓兵于工,它不是私器,非為一門一姓所獨有,乃為天下萬萬民之兵。于國家最為危難之際,當挺身而出,舍生取義,救亡圖存也。”

  山長、副山長、諸教頭,都驚愕地望著郭繼恩,不明白他何以突然這等慷慨激烈。

  講堂之外,許多學生都在旁聽,他們也都從最初聽見新式兵器之時的振奮中沉靜下來,無人喧嘩。

  郭繼恩平復心緒,緩緩說道:“升官發財請往他處,貪生畏死勿入斯門。講武堂大門處這十六個字,望師生諸君,始終銘刻于心。”

  訓話結束之后,劉元洲等陪同郭繼恩一道往膳堂用飯,開飯之后不久,孫登云捧著碗筷過來,在郭繼恩這一桌坐下。

  郭繼恩覷著他道:“你有儒將之風,文章寫得好,教書很是用心。本帥當替講武堂中諸位學生,向你致謝才是。”

  “不敢當,不敢當。”孫登云連聲遜謝,又小意說道,“仆聽聞周恒周大總管,欲在江寧新設江南講武學堂?”

  “確有此事,如今周恒將軍已經離任江寧,武學籌辦之事,乃由向祖才向將軍督攬。”郭繼恩放下筷子,瞅著孫登云道,“如今司馬承道已經被聘為講武堂之教頭。怎么,孫兄亦有回江寧之意?”

  聽得司馬承道也做了講武堂教頭,孫登云倒有些意外,他連忙擺手道:“承道之事,仆實不知。只是京城雖好,無奈仆本江南人氏,屢有思鄉之意,是以斗膽,還望元帥成全之。”

  郭繼恩沉吟未語,劉元洲正要說話,孫登云又道:“都帥明鑒,仆絕無結黨作亂之意,只不過是想終老于故鄉罷了。”

  “孫兄何出此言,”郭繼恩失笑,“你和司馬兄兩位,品性持正,實為君子,是以得用。既然話已說到這里,本帥自然無有不允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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