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葵從燕州三師擢任七師點檢之時,羽林四師的巡檢陳啟泰也接著軍令,轉往雍州軍第八師為檢校點檢。
陳啟泰與杜葵年紀相仿,出身于武官世家,其人形貌粗獷,氣度威嚴。他自接令之后,立馬辭別郭繼騏等同袍,駕馬出城向西而去。一路之上但見各處復蘇情形,屢經戰火荼毒的中原大地,終于有了些許生機。
陜州是東出潼關第一座大城,陳啟泰在這里遇著了從關內趕來的雍州軍第八師。領頭的是雍州軍副統領徐珪,時年三十七歲,該師檢校師監則是原梁義川所部之旅將季廣茂。
季廣茂時年三十二歲,長方面孔,有一副大下巴。陳啟泰拜見過徐珪之后,便私下對季廣茂抱怨道:“你我皆是燕鎮老人,如今卻要受一個降將節制!也不知都帥等人,心中是作何想。”
“陳兄,雖說你們在兩淮與南吳軍戰得不可開交,咱們在陜北,可是也沒閑著。”季廣茂勸他道,“桑將軍徐將軍,一直在雍州抵御外侮,算得上是有功于國。樞府委以重任,乃見胸襟廣大,用人不疑。畢竟咱們終究是要將這四海江山歸于一統,總不能將歸附之人都棄置一旁罷。”
陳啟泰冷哼一聲:“你倒是將都帥心思領會得深刻。”只是他見季廣茂并不贊成自己念頭,也就不再多說。
檢視過部伍,陳啟泰又皺起了眉頭:“我師上萬之眾,怎么盡是刀牌矛弩,火槍火炮這等缺少?如今中原各部,皆以火器為主戰兵器。似這等戰力,如何立得軍功?”
一旅巡檢黃達忠忙抱拳稟道:“我部組建頗為倉促,關內數次激戰,火槍火炮原本不多,就這,也已經是安都督與桑統領,費力籌措而來。”
“我雍州八師,豈是小婦養的?”陳啟泰很是焦躁,“不成,這事本官得親自寫信與都帥分說。”
季廣茂連忙告訴他:“副統領已經向樞府奏報此事,霍真人已經吩咐下來,洛陽軍械廠將給咱們支應火槍火炮之物。咱們到了新安,便可清點接收。”
陳啟泰這才放下心來。隨著徐珪一聲令下,雍州八師拔營離開陜州,向東開進。至新安地界之時,洛陽軍械廠副總辦邵興旺親自率領著工匠、民伕趕來,將霹靂彈、步槍、野戰炮等新式兵器交付與他們。
陳啟泰接過清單,仍是不滿:“野戰炮乃是破敵神器,怎么才這么幾門?”
邵興旺容色蒼老,一身粗布衣衫,便如普通工匠一般,他耐心解釋道:“此乃新造之物,制作不易,往后就快了。再有新炮,自然還會交與將士們。”
陳啟泰點頭不語,徐珪便吩咐道:“咱們且在新安休整幾日,教伙伴們練習新式火器,然后再轉進汝州。”
陳、季二將都抱拳稱是,徐珪又挽住邵興旺的手笑道:“老待詔遠來辛苦!今日本官要陪你用些酒飯,咱們也該好生親近才是。”
邵興旺見這位護將軍形貌英武,說話卻很是平易近人,心下也松了口氣道:“將軍折殺老漢,老漢是什么身份,就敢與將軍一道吃酒。”
“這是哪里的話,本官多得郭元帥教誨,知道朝廷如今倡以實業興國。你們都是有大本事之人,元帥稀罕得緊。”徐珪笑得很是爽朗,“某不過一個降將,粗鄙武夫罷了,又有甚么身份!”
“將軍既是這等說,小老漢卻之不恭了。”
于是雍州八師在新安停留數日,操練新式兵器、新式戰陣,又接收了洛陽府拔來的糧秣,這才拔營南進,急行一百六十余里,趕至臨汝縣境與雍州軍其余各師會合。
各師皆沿汝水扎營,點檢、師監都來參見徐珪。其中雍州二師點檢武銘、三師點檢沈望,皆是歸附之將,眼見徐珪前來督戰,都很是高興,眼神分外熱切。徐珪一一抱拳回禮:“眾位在關中立下大功,如今又趕來此處解救中原,著實辛苦!只是不知劉統領去了何處?”
“回副統領的話,劉統領已經趕去汝州,參見大總管,聽候吩咐。”曹靖抱拳回話道。
徐珪打量著他,點頭笑道:“你是四師曹點檢?聽說你是都帥身邊元從武官,如今卻要受某一個降將節度,望曹兄弟不要計較些許之事,只以報國為重。”
曹靖年紀只比郭繼恩略大一點,此時不過二十九歲,仍有些少年心性,他聽得此語,撓頭笑道:“實不相瞞,當初卑職也是險些被都帥用刀架住脖子的。副統領力拒虜寇,堅忍不屈,實乃豪杰。如今既有吩咐,卑職自然明白,決計不敢抗命。”
徐珪聞言,不禁哈哈大笑:“曹兄弟也是爽利之人,既如此,則眾位各自約束部眾,不得生事。待行營軍令吩咐下來,咱們便聽令行事。”
雍州軍各部匯集于臨汝之際,并州軍加入中原作戰的三個師,也已經越過登封、梁縣、龍興地界,直至魯山縣城之外,扎下營壘。
并州軍這回統兵南下之人,乃是才被署為檢校軍監的都尉方順清。此人貌若書生,時年不過三十歲年紀,性情沉默寡言。并州三師點檢黃云樵、四師點檢杜文實皆是歸附之將,自然對他很是恭敬。五師點檢孟書田卻是他舊日伙伴,年紀又比他大了好幾歲,兩人曾經同在一處,一任主將,一任監軍,彼此搭伴了數年。如今自己遽然擢升,彼此相見,孟書田固然不曾失了禮數,方順清自己倒是有些不自在。
自從收復河東之后,并州軍第五師便一直駐守晉陽,不曾參與勝州、黑城、豐州等處戰事。雖然孟、方二人不曾松懈,嚴練部伍,畢竟一年多時日未上疆場,難免有些空閑之日。
方順清頗通詩書,有時也與河東觀察使夏樹元、巡查使崔如賢、晉陽刺史栗相廷等人詩酒唱和,頗為相得。其唱酬之時,夏樹元便教城中樂工彈曲助興,中有一女名為文韻瑤者,乃是雍平帝被梁忠順驅往東都之時,從西京逃出的教坊司樂工之女。生得嫻靜秀麗,極善阮琴。方順清每每注目,文韻瑤也察覺他的眼神,她只是低頭演奏,并不敢有放肆之舉。
后來方順清得知文韻瑤亦時常在勾欄之中演曲,便也抽空去聽。他身份貴重,勾欄主人不敢怠慢,總請他坐在前排顯眼處,一來二去,兩人有了說話的時機,漸漸相熟起來。
樞府軍令頒至晉陽,方順清意外擢升,奉命出征,他便往文韻瑤處去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