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繼恩驀地驚起,陶燈映照之下,本多秀彌只穿著貼身褻衣,掩不住身姿曼妙,見他突然坐起,慌忙后退一步跪了下來。
“夤夜時分,你跑來做什么?”郭繼恩皺起眉頭,低聲喝問道。
本多秀彌深深低頭,不敢瞧他,顫聲說道:“奴婢傾慕元帥已久——”
“你不要說了。”郭繼恩立即打斷了她,然后披衣下床,俯視著這個倭國少女,“小夫人待你們親若姊妹,你卻有了這樣的心思。”
本多秀彌纖細秀美的身軀微微顫抖:“奴婢絕不敢有與小夫人爭寵之心,只是奴婢戀慕既深,因此渴求良宵一度,得元帥憐愛,則心愿足矣。”
郭繼恩抓起自己一件斗篷罩在她身上,深深吸了口氣:“此事往后再不要提起,深夜寒冷,速速回去歇息罷。”
本多秀彌有些哀怨地瞅了他一眼,用斗篷裹住身體,倉皇退了出去。郭繼恩盤腿坐于榻上,眼瞅著那盞陶燈,回想起深田小紀時常望向自己的眼神,皺眉自語道:“萬沒想到,竟然是這個本多,半夜里跑進我屋子里來。”
許云蘿當夜與瑞鳳郡主兩個一同宿于寶慈宮配殿之中。兩人喁喁細談,說起今日在思賢坊中所見公主的新宅邸,都覺得很是精巧富麗。尤其是完備的管道和配備的浴池、廁所,都令人贊嘆不已。
郡主有些遺憾:“那邊雖然是好,可是景云姊姊住了過去,我又不想住在那邊了。如今情愿每日離她遠遠的才好。”
許云蘿想了想:“軍供司在西山那邊也在建造軍官公館,要不,你和周將軍成婚之后,便住到那邊去?”
“西山雖說是風景甚佳,只是距西海池有四十里,每日來往多有不便啊。”郡主微微嘆氣,“倒不如教周郎在城中另擇一處宅邸為好。”
她想了想又問道:“你與都帥成婚之后,又預備住到哪里去呢?”
許云蘿輕輕搖頭,她想起白日里在思賢坊公館區所見,那十余座公館,皆是三層樓房,造型各有不同,設有前后花園,的確令人喜愛。可是如今長公主已經入住,換了自己,也不情愿再居于此地,只好低聲說道:“事已至此,殿下也不用多想啦。周將軍性子沉穩,待你又好,只要你們彼此敬愛,不拘住在哪里其實都不要緊。”
翌日,郡主還是往羽林軍統領衙署,吞吞吐吐說了自己的念頭。周恒也明白她的心思,便溫言安慰道:“便是殿下不提此事,周某也會另尋宅子。那思賢坊,咱們不住便是。”
郡主屈膝行禮:“妾年幼任性,多謝將軍這般體諒。”
謝文謙恰好進來,見此情形大笑道:“好一個相敬如賓!某倒是來得不巧了。”
郡主粉面含羞地跑了,周恒忙上前抱拳道:“謝兄怎么趕回來了?”
“都帥快馬急召,”謝文謙笑得眼角都是皺紋,“不光是謝某,還有數十個伙伴,軍官士卒都有。”
“明白了,”周恒笑了起來,“樞府如今要弄什么授勛儀式。”
授勛儀式在廣寒宮北面的武成殿正殿舉行,從西山、南苑兩處大營趕來參加授勛儀式的大小軍官濟濟一堂。郭繼恩親自為周恒、謝文謙、薛寧以下數十名軍官、士卒頒發了金燦燦的一等勛章,和一份木底銅面的一等勛臣證書。獲此榮耀之諸人,皆神色振奮,身姿筆挺。那種莊嚴肅穆的氣氛感染了到場的每一個人。
給薛寧佩戴上勛章,頒發證書之后,郭繼恩只瞧了他一眼,拍拍他的肩膀,便走向了立在他身邊的常玉貴。薛寧沉默不語,目視前方,心緒復雜。
列席儀式的兵部侍郎喬如思也不禁感慨:“若某亦為武官,必定也愿為了這勛章奮力效死。”
霍啟明但笑不語,于貴寶知道這授勛制度最初便是他的主意,湊到他耳邊伸出大拇指道:“天師打得好主意,小小一枚勛章,便替掉了爵位土地,極是高明。”
“武夫封爵,又不能世襲子孫,其實也沒有多大意思,土地則更是金貴。這勛臣之銜,登名于報,晉階先選,俸祿有加,子女則優先錄學,便是瞧病,也可補其藥費,豈不是好?”
“的確都是實打實的好處,是個好法子!”喬如思連連點頭。
謝文謙、周恒等又往西山、南苑兩處大營,給獲得二等、三等勛章的官兵們授勛。燕都郵報也將這件事情大肆渲染,使其成了燕京城中的熱議話題。從海津府返回京城自家宅院的楚信章從郵報之上讀到這份消息,不禁拍案笑道:“妙極,此必是霍真人之手筆也。”
他放下報紙,瞧著侍立于書案之前的女兒:“聞說你如今在戶部銀行,做事很是勤勉,頗得稱贊。為父心中,甚覺欣慰。”
楚琳瑯低著頭道:“是,女兒不曾忘記阿爹教誨。”
楚信章瞅著女兒亭亭玉立模樣,心中也有些愧疚,語氣溫和起來:“你和駿騏兩個,都是好孩子。如今為父和兄長都不在京中,你要好好孝順母親,時辰不早,下去歇息罷。”
“是。”楚琳瑯行禮退了下去。楚信章瞧著女兒背影,忍不住又道:“此前為父曾對你提及,替你相中了燕州軍中曾樹貴曾校尉。只是如今他出征在外,尚不能返回。倒不知你心中是如何念頭?若是并不情愿,為父可去求托于西府郭都帥,將此事——”
“女兒但憑阿爹做主便是。”楚琳瑯并未回頭,聲音沉靜回話道。
楚信章暗嘆一口氣:“既如此,你回去罷。”
他掛念著女兒終身大事,返京次日便忍不住跑去西海池拜見郭繼恩。行禮之后他就問道:“如今劉元洲所部燕州軍第一師,依舊駐防在關內?”
“劉部如今駐屯于黃陵、宜君等處。”郭繼恩知道他想問什么,點頭道,“曾樹貴曾巡檢,才兼文武,沉毅果決,于慶陽之戰中立下軍功,這回授勛,曾巡檢亦有一枚二等勛章,本帥對他,也很是欣賞。”
楚信章輕輕點頭:“只是如今陜北戰事膠著,劉點檢所部,想必這一年半載,也難返回燕州也?”
“是,”郭繼恩實話實說,“樞府決定年后進取中原,陜北晉北塞北三處,其實都是取守勢,不可能大舉用兵。尤其陜北,面對北虜朔方主力,刀劍無眼,生死難料。楚都督,若為令愛著想,還請三思才是。依本帥想來,曾巡檢也會體諒都督疼愛女兒之心,決計不會有埋怨之意。”
楚信章面露猶豫之色,郭繼恩心下感嘆,還是繼續說道:“若楚督難言此事,就由本帥替你作書一封,發往黃陵便是。”
“還是罷了,”楚信章幾經掙扎,長嘆一聲,“前方將士,持戈為國,誰無父母妻兒?若都似楚某這般念頭,豈不教人寒心。此事當由下官致書于彼,告訴曾巡檢,吾家女兒,等得起!”
郭繼恩聞言,也是震動不已,他肅容起身,向楚信章抱拳行禮:“著實是委屈了小娘子,郭某替曾巡檢,謝過楚都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