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增兵?”郭繼恩沉吟問道,“梁部拿下了德川未?”
“卑職往此處來時,梁點檢所部已渡過大同江,往德川進發。”
“遣斥候過去,查探情形。”郭繼恩吩咐程仲星。
“是。”程仲星應命道,“若梁點檢已經進據德川,可要令他分兵來此?”
“去城樓,咱們再瞧瞧輿圖。”
親兵們將城樓內的陶燈點亮,校尉們湊在桌前瞧著輿圖,郭繼恩分析道:“德川在熙川之南,賊部正在熙川全力圍攻李承順部,料想不到咱們會從安州出兵插至此處。糧草既失,熙川之敵必定分兵來攻德川,梁點檢那邊,形勢也不會太妙,金剛寨這里,還是得靠咱們自己。”
“咱們只有兩千余人,雖說這金剛寨易守難攻,若是賊兵數萬人來此,恐怕咱們支撐不了多久。”二團團練張哲順說道,“不知都帥是否另有援軍來也?”
“沒有援軍。”郭繼恩慢慢說道,“咱們若是果真吸住數萬之敵,豈不是為周統領、向統管等幾位,贏得了時間?”
屋內一片沉寂,過了好一會兒,李續根慢慢說道:“卑職愿與白巡檢共守此處,都帥還請帶著許侍衛一道,先返回安州為好。”
“安州形勢,不是與此地一般的險惡么?”郭繼恩手指在輿圖之上劃下一條折線,“從安州至咸興,哪有一處是平安之地?難不成,你竟是教我躲回大行城去么。”
他挺直身體,淡然吩咐道:“本帥哪也不去,就在此處與你們共守關寨。遣人去給梁義川下令,教他將此處情形,報知周統領等——不用來援,依照原定方略進兵!”
“形勢,會非常艱難,咱們如今就是楔入倭軍腹心的一顆釘子。為了拔除,賊兵定然會不顧一切前來攻打,不論是四日五日,還是八日十日,咱們都必須咬住。”郭繼恩斬釘截鐵,“任他千軍萬馬,我自巍然不動!”
“都帥既有此語,”白占春拍胸激昂說道,“卑職也不是那貪生怕死之輩,那就待敵來戰罷。”
“某也不怕死,”李續根也淡然一笑,“誓與此關同在。”
團練團監們各自瞧瞧,有的人面上流露出恐懼之色,白占春便大聲喝道:“置之死地而后生!你們怕什么,都帥萬金之體,尚且親身來此,無所畏懼。你們有誰是軟蛋的,現在就滾!大丈夫立功名取富貴,只在今日,若是不幸身亡,自有同袍替咱們復仇。若是活下來了,將來便是萬里前程,難道眾位不想青史揚名么?”
“是,吾等誓死追隨主帥!”諸將連忙轟然應命,團監馮寶俊又哈哈一笑:“將軍難免陣前亡,死便死矣,又有何懼。”
大家各自散去,繼續準備守城器具,安排軍士輪流值守。郭繼恩則與李續根依舊對著輿圖,一面比劃著,一面小聲商議。親兵們端來了晚飯,盛在木桶里的白米飯,豆醬,還有干菜,另外還有特意為郭繼恩熬的一碗粟米粥。他卻轉頭吩咐許云蘿:“把這個吃了。”
許云蘿連連搖頭,郭繼恩不容吩咐道:“吃。不然,我來喂你。”
女孩連忙端起那碗粥,郭繼恩笑了,正要說話,程仲星進來稟報:“往德川去的傳令兵回來了。”
郭繼恩連忙放下碗筷,跟著旅監一塊走了出去。許云蘿捧著熱氣騰騰的米粥,慢慢地喝著,里面加了蜂蜜,甜絲絲的。
夜色已深,兩人各自洗漱沐浴之后,就在城樓大廳之內鋪上兩張毯子,席地而臥。昏黃的燈光照著屋子,兩人彼此挨得很近,躺在地上,身上只蓋著一條毯子,彼此對視著。
“其實我心里是有些生氣的,可是又很高興。”郭繼恩注視著女孩說道,“大軍一發,萬命皆懸,我并非窮兵黷武之人,然而身處亂世,咱們沒有別的好法子,只能應戰。可是我從未想過要帶著你一塊上戰場,你倒好,非要跟過來,如今咱們都在這九死一生之地,萬一有什么事,你教我如何是好?”
許云蘿在毯子里蜷縮成小小的一團,滿頭青絲披下來,遮住了她半邊容顏,低低應了一聲:“嗯。”
“嗯是什么意思?我說了這半天,你就只有一個嗯?”
“都帥先前不是說了么,這一線,無有平安之處,還不如婢子就跟在你身邊呢。”許云蘿低聲道,“反正,婢子都已經來了。”
“你是吃準了我拿你沒有辦法是么?”郭繼恩有些不滿,“軍營之中不許攜帶女子,我身為主帥,第一個違犯軍紀,教大伙兒怎么想?”
“婢子可以從軍的。你們能吃的苦,婢子一樣也可以。”
“云蘿,其實你已經喜歡上我了,是也不是?”郭繼恩冷不丁問道。
許云蘿不答,她用毯子將自己的腦袋裹住,悶悶地說道:“已經很晚啦,都帥早點睡罷。”
“行行,我不問這個了,你別把頭罩住,聽話。”
許云蘿果然又伸出了腦袋,她面色緋紅,目光盈盈瞧著躺在旁邊的男子,郭繼恩也默默地瞧著她,緊抿的薄唇,清澈無辜的眼神,自有楚楚可憐之態,令人意亂情迷,不知今夕何夕。
過了許久,她突然輕聲問道:“為什么,都帥當初一定要婢子來做你的隨衛?”
“你以為呢?”
“婢子便是不明白。咱們素昧平生,為何都帥會,會——”
“這世間有一見鐘情之事,你不相信么?”郭繼恩說道,“當我第一眼瞧見你的眼睛,就認出了你——其實,我早就在夢里見過你了。”
“夢里?”許云蘿輕聲問道。
“不錯,夢里。”郭繼恩陷入了沉思,緩緩說道,“雙宿雙飛,形影不離,死生契闊,甘苦與共。”
過了好一會,許云蘿才開口道:“都帥?”
“嗯?”
“你有沒有想過,其實你的夢中之人,并非是奴婢?”許云蘿不敢與他對視,眼神瞧著另一處道,“奴婢只不過是與她容貌有些相似罷了,你的意中人,定然是出身貴重無比,才貌雙全,風姿絕世,氣度高華。決不會是像婢子這等,出身低微,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會。”
“不,我心里很明白,這輩子我認定的人就是你。”郭繼恩皺眉道,“什么高貴低微,我從來不覺得,你也不要如此小瞧自己。傾蓋如故,平生知己,將來你會明白的。”
許云蘿不說話了,她默默地想了一會,終于閉上了眼睛。郭繼恩卻沒有入睡,一直瞧著女孩漸漸熟睡的容顏,許久許久。
半夜里,他聽見淅淅瀝瀝的雨聲,越下越大。
金剛寨北面四十余里的德川城,東西兩面皆是山地,城池修筑于盆地之中。自開戰以來,這座城池在倭軍、新盧軍與東唐軍之間數度易手,北面城墻上甚至坍出一個大豁口,梁義川麾下的兩個旅,便是趁夜而來,從豁口輕松攻入這座僅有千人把守的城市。
奪下城池之后,梁義川立即命令軍士們修復城墻,清點物資,預備長期堅守,又奉元帥之命,向西面安州等處報訊,催促周恒等人加速進兵。
而在德川北面百余里之外的熙川城,菊亭孝三的三萬大軍正在兇猛地向李承順的軍隊發起持續的攻勢。作為新盧王室的殿前軍,李承順的部下訓練有素,弓刀精良,熙川城里也囤積著足夠多的糧食,盡管倭軍占據著人數上的優勢,但是將近一個月時間過去了,熙川城依然還在新盧人的手里。
菊亭孝三對于戰事進展不順感到十分地煩悶,可是就在他預備從后方抽調更多的軍隊來支援之時,卻得到了令人吃驚的消息,一支突然出現的東唐軍隊,已經占據了南面的德川城和金剛寨。
這兩個地方的駐守兵力都很少,因此失守也并不令人奇怪,然而教人擔憂的是,東唐軍隊竟然還能有主動進攻的能力。對此,右近衛中將菊亭孝三不敢大意,連忙下令,由自己的弟弟,右近衛將監菊亭四郎率領大約八千名士卒趕往德川,務必要奪回大同江邊的這處要害之地。
“德川南面的金剛寨,總大將一定會另外遣出將領去攻打,你只需要奪回德川便可。”在給弟弟送行之時,菊亭孝三嚴肅地囑咐道,“南面就拜托你了,一定要贏得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