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嘯聲見王元相進來,心下松了口氣,連忙將事情說了。不料王元相雙目圓睜:“這等不中用之人,留之何益,左右,依照公主吩咐,都拖出去打殺了!”
鄭嘯聲大吃一驚,公主一直冷著的臉這才緩和下來:“似王總管這般的,才是忠直之臣也。”她安然在椅子上坐下,又瞧著鄭嘯聲冷笑道,“也不知靳工部為何會舉薦你這樣人進宮來!”
鄭嘯聲默然無語,那王元相見衛士們依舊遲疑不動,不禁惱怒道:“怎么還不動手,都沒聽見嗎?!”說著自己大步上前,拽住一名宮女的頭發,一路拖至庭院,又連聲吩咐拿荊杖來。幾個金吾衛跟著出來,沒頭蒼蠅一般四處尋找,那宮女見勢不妙,大聲哭叫著,掙扎得愈發厲害。王元相性起之下,抽刀一抹,將那宮女結果了性命。
鮮血沿著地面流淌,順著磚縫滲了進去,庭院之中一片寂靜,王元相自己也有些愣神。
早有機靈的太監飛奔至寶慈宮去求救,安淑妃與曹喜、蘇古真都匆匆趕了過來。眼見庭院中的尸體和鮮血,淑妃也嚇得花容失色:“為,為何要殺人?”
蘇古真連忙上前,扶住那宮女的尸體查看,嘴唇微微顫抖:“宮女方氏,乃是跟隨老奴從沈陽而來,原本可以遣放出宮,是她自己情愿留在宮中侍奉貴人,想不到,想不到——”
淑妃神色驚惶,曹喜陰惻惻地眼神瞧過來,王元相此時也有些懊悔,吶吶說道:“這個都是公主殿下的吩咐,卑職不過是照命行事。”
淑妃聞言,連忙進了殿內,她瞧了瞧那群依舊跪在地上哀求哭泣不止的太監宮女,吩咐道:“都退下去罷。”又轉頭輕聲責備公主,“景云今日為何這般大的怒火?”
“弟弟不知去了哪里,這些個死人,竟是半點也不知。這般無用,還留著做什么?”公主瞧著得了大赦四散奔逃的太監宮女們,咬牙說道。
“那你也不能殺人啊。”淑妃著急道,“益王想必是還在學堂,又或者是貪玩去了別處,身邊總有隨扈,咱們只管遣人去尋便是。你一發怒就要殺人,便是菩薩,也會責怪于你。”
“那方氏宮女如何會死在殿外?”益王一身白色袍服,帶著柴蘆和兩個侍衛進來,皺眉說道,“姐姐有什么不滿,訓斥我便是了,拿下人出氣算怎么回事?”
“訓斥你,你連個人影都尋不著,我去哪里訓你?”公主惱恨道,“你也須知自己身份貴重,不要四處亂跑!若有閃失,你叫我和娘娘往后如何自處?”
淑妃也問益王去了哪里,他淡然說道:“從學堂回來,又去了西海池,在那里作畫,與霍真人閑聊。你們以為我去了哪里。對了,真人不日即將成婚,咱們也該各自備一份禮物送去才是。”
“他成婚,要咱們送禮做什么?”公主冷笑,“說到底,咱們是君他是臣,給他東西那是賞賜,你愿意賞你去賞,我可是不愿意。”
淑妃忙道:“好歹也是他們將咱們幾個救至燕都,恩情非同小可。這禮物,咱們還是應該預備為好。”
“娘娘還真以為他們安的什么好心?若不著意防備著,將來有你們哭的時候。”公主嗤笑一聲,拂袖而去。
益王很是不滿:“姐姐如今,說話行事怎地這般刻薄?”
“唉,我哪里知道呢。”安淑妃心不在焉應著,“我得好好想想,咱們兩個,備些什么禮物才成。”
霍啟明與白吟霜的婚禮十分盛大而熱鬧,安淑妃和益王殿下都送來了一份厚禮。益王還由鄭嘯聲陪伴著,親自前來相賀,令到場的文武官員們都十分意外。
趁著益王與新盧世子金文澄說話之際,鄭嘯聲悄悄找到靳宜德,將前日之事向他稟報了。靳宜德皺眉沉吟,半晌不語。鄭嘯聲嘆氣道:“如今宮內,都有些人心惶惶,卑職也覺著甚是難做。要是靳公允準,卑職打算辭去這金吾衛副總管之職。”
“不可如此灰心。”靳宜德皺眉道,“金吾衛掌宮禁宿衛之事,十分緊要,有你在,咱們心里才會踏實。這樣罷,往后你再多遣些人,跟隨益王殿下左右,不要教他四處亂跑。另外老夫會入宮一趟,與內侍署蹇都管分說,往后約束內監宮女之事,不許金吾衛插手!”
幾日之后,王元相被郭繼恩召入樞密院,劈頭蓋臉一頓臭罵。
“公主教你去殺人你就去,她命你去死你去不去?你也老大不小了,遇事能不能動點腦子多想一想?什么事可做,該做,什么事不能做,這點分寸都不能把持,你干脆滾回家中去得了!”
王元相戰戰兢兢跪在地上,不敢動彈不敢分辯。郭繼恩嫌惡地瞅著他:“那些個內監、宮女,與咱們有什么分別?不過是各自領著一份職事,就算有什么過失,也自有內侍署處分,憑什么就該在你手中丟了性命?本帥辛辛苦苦將他們從沈陽帶回來,不是由著你來糟踐的!”
“是,卑職往后知道了,再不敢如此!”王元相心中惱恨,只敢連連叩首求饒。
“滾,若不是瞧在王山長面上,本帥今日一定會扒了你這身官袍!”
王元相灰溜溜地退了出去。一直咬著嘴唇在一旁瞧的許云蘿輕聲對郭繼恩道:“婢子想要入宮一趟,還請都帥允準。”
“不許去,你去了也沒有用。你去跟公主說什么?教她制怒,善待下人?”郭繼恩皺眉道,“你覺得她會聽?人家這是要在宮中立威,沒有這次,也會有下一回。只好算那個撞在她手上的宮女倒霉——若她不是公主,我定然會教她嘗嘗牢飯的滋味!”
許云蘿被郭繼恩不許入宮,霍啟明卻打算要入宮為這事討個說法。他將蘇崇遠、靳宜德、盧弘義三人請至錢莊議事廳,肅容說道:“以堂堂公主之尊,就可以胡亂殺人么?置國家法度于何地?此事小道想聽聽幾位相臣、尚書是什么指教。”
“此事說到底,是下面內侍、宮女的過失,”蘇崇遠慢慢說道,“公主雖是處罰過重,亦不為失當之舉。回頭教靳公前往勸誡一番,也就是了。”
霍啟明冷笑:“昔年全盛之時,天盛帝、永德帝、正明帝當朝,可有如此跋扈之公主?”
蘇崇遠老臉一紅,靳宜德便問:“依霍長史之意,當如何處分?”
“她畢竟是公主,我也不能教她以命抵命,這樣罷,罰俸一年以為懲戒,幾位覺得如何?”
“可,老夫贊成。”盧弘義點頭道,“法之不行,自上犯之。此事的確不可輕忽。不過老夫有些疑惑,不過一個下等侍女,都統與霍長史,卻這般著意?”
“侍女也是人,”霍啟明冷冷說道,“人家是被東虜掠入宮中,孤苦無依,無處可去,這才跟隨來此侍奉幾位殿下。可她也是人,不能由著咱們生殺予奪——這燕都城里,沒有賤隸,沒有奴仆,大家都是人。身份雖有高低,卻俱都依照法度行事,誰也不能輕易奪走他人性命。”
他站起身來:“既然幾位樞臣都沒有異議,小道這就入宮去也。”說完將麈尾往頸后一插,大步走了出去。
三人一時無言,蘇崇遠輕嘆一聲:“這位霍真人,就差沒說出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了。”
靳宜德輕輕搖頭,過了許久,盧弘義也輕輕搖頭。
睿思殿內,霍啟明向公主宣布了樞密院對她擅殺宮女一事的處分。公主冷眼瞧著他,霍啟明夷然不屑:“往后再有此等事情,必定處分更為嚴厲,公主若是不信,盡管去試。”
他說完便傲然出了睿思殿,得知消息的安淑妃匆匆趕來,忐忑向霍啟明行禮道:“真人息怒,都是妾身平日里疏于管教——”
霍啟明聽著殿內傳出的打砸東西之聲,對安淑妃微微一笑:“此事不與娘娘殿下相干,公主年少氣盛,遇事有些沖動,慢慢的也就好了。”
他瞧著淑妃為難神色,拱手作揖,灑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