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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都亭驛之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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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么就嚇成這樣?”郭繼恩皺眉道,“你在這統領署中任典書,也有一年了罷,我是什么性子,你難道還不知道?”

  陳巧韻輕輕搖頭,卻不說話。郭繼恩瞅著她輕笑一聲:“你們這些兒女情長之事,我其實也無心過問。只是如今外面那些女工們,都能自擇情郎,我自然也希望統領署中女孩兒,能有個好結局。”

  陳巧韻苦笑道:“奴婢乃是行院出身,哪里敢奢望什么好結局?幸得將軍相救,逃離了那苦海,奴婢如今只想著勉力職事,以不負將軍之囑托也。”

  “言不由衷。”郭繼恩不以為然道,“這世間男女,誰不承望夫妻相得,琴瑟和鳴?不用如此心灰意冷。”

  他說罷便不再與陳巧韻閑聊,獨自飲了好幾杯,然后往圈椅一靠,閉上了眼睛。

  陳巧韻見此情形,想了想又起身出去,拿了一支長笛進來,輕輕吹奏。

  盡管西面戰火有時會令人心中稍覺不安,但是耳聽目見的燕州生活場景,還是讓大家產生出太平盛世便是如此的踏實之感。尤其是新出產的爆竹、焰火之物,更是為雍平十八年的年節增添了格外的喜慶氣氛。

  除夕之夜,郭繼恩獨自立在統領署的積雪之中,聽著城內的聲聲爆竹,仰頭望著天空之中偶爾綻放的焰火,在黑夜里盛開絢麗的花朵,又瞬間消逝不見。

  他轉身走進三堂之內,陳巧韻和泉婧兩個無處可去的女孩兒,正依偎在煤爐之旁烤火,兩人都是睡眼惺忪,兩顆腦袋緊挨在一處。

  “都起來,你們回屋去歇息。”他命令道。

  兩個女孩打著哈欠起身,迷迷糊糊地向他行禮之后往后院去了。郭繼恩皺眉瞧著平日部屬往來奏事的屋子,覺得如今格外清冷。

  他想了想轉身出去,直至軍營轅門之外,兩個當值的軍士肩上積雪,如同鐵鑄一般立在兩旁,紋絲不動。見此情形,他滿意地點點頭,心情終于愉悅起來。

  元月初八日,年假結束,這一日又恰逢立春。新年第一期的燕都郵報刊載了一份新年致辭,文章首先回顧了雍平十七年的成就,雖然遭遇了水災,但是丁丑年依然大熟,田產豐稔。各縣推行養豬、養雞之業,肉、蛋漸豐。煤鐵產量也是翻了許多倍,其他各業,也俱都興旺,文教醫護等事,其完備亦是前所未有。更有東復營州、大破圖韃之偉烈軍功,盛世斯景,令人振奮。

  文章接著闡述了統領署將在戊寅年推行的新政,以及預備實現的構想。并號召燕州營州全境之百姓,無論華夏、胡族,應各盡其力,各忠其事,再創煌煌之業。

  也正是在同一期報紙上,再次申明了官府所強力推行的減租減息令。并逐一列出了去歲違令諸案。違犯者大多被削奪田產充為官莊,直接分租給各處佃戶。報紙再次提醒道,減租減息令乃是統領署治政之本,若有違犯,絕不姑息!

  一切看起來都與去歲相似,人們也已經對報紙上時常發布的政論習以為常。有的人在自己已經完全適應了新的生活方式之后,才偶爾驚覺,其實這些變化也只不過就是一二年的功夫。

  雖說各處大小官衙、各官辦民辦之工坊、店鋪從初八之日便開始忙碌起來,但是直至上元之日,這個年節才算是真正結束。督府樂社和白家樂班,也分別以《柳毅傳書》和《倩女離魂》兩出新戲,揭開了新年爭競的大幕。

  一直到二月里,觀看過演出的人們還在熱烈討論著這兩出新戲,爭相閱讀各路名士在郵報上所撰寫的點評文章。而西苑軍營內的統領署,卻是氣氛壓抑,從宣化、常山和西京等處,傳回來的都是壞消息。

  元月之時,圖韃便從晉陽等處繼續向南進兵,已經失去主帥的晉南沁源、臨汾、聞喜、新絳、安邑等處,望風而降。羽林軍始終不曾渡過大河與胡兵交戰,安邑南面的解池,就這樣被圖韃人唾手取之。

  二月,圖韃后軍主將多莫支率軍渡過大河,攻取綏德、儒林。接著一路向西,連克云中、定邊、長澤,直逼懷遠、靈武,與鎮守此地的朔方軍交戰。

  為了保住白鹽池,朔方軍在五原以西、故邊墻以南與圖韃展開了廝殺,激戰之中,朔方軍副統領王志淵棄陣先逃,點檢桑熠負傷,另一名點檢張澄戰死。朔方軍敗回靈武等處據守。

  與此同時,圖韃前軍主將赤黎渾、左軍副將鄂勒支等率圖韃騎兵與并州降卒也渡過大河,經過半月激戰,關內重鎮延安陷落,守將戰死,京師震動。

  就在統領署幕僚們激烈議論羽林軍是會力保韓城,還是會北上增援朔方之際,西京進奏院送來了令所有人大吃一驚的消息。

  二月底,魏王梁忠順突然上表,請求雍平帝巡幸東都。名為請求,實為強令。“灞水橋邊倚華表,平時二月有東巡。”當年升平之時,東唐帝王每年皆有東巡之事,后來國勢衰弱,東巡早已廢止。如今魏王再提東巡之事,明眼人自然明白其中緣由。

  然而雍平帝畏懼魏王之威勢,只能答應。于是天子、后妃、諸王及皇子等,另有黃門、宮女等近千人,由羽林軍護衛著,離開西京長安,預備經潼關向東都進發。

  中書令裴長涉、王印、禮部侍郎韋廉等大臣阻止不果,于是紛紛趕至西京城東面的都亭驛攔駕苦諫:“至尊留守京師,則天下人心皆在帝室也。若狩東都,是自棄于社稷萬民,無可挽回之舉!望至尊三思!”

  魏王府右長史李垂興見此情形,不禁大怒,喝令軍士道:“這干自詡清流之人,著實可恨!你們還等什么?!”于是軍士們執刃上前,毫不猶豫見人就殺!

  當日,以裴長涉為首的朝中三十余名大小文官,盡皆喪命。

  李垂興尤不解恨,又遣兵轉回西京城內拿人,如遇反抗,格殺勿論。

  戶部尚書元珍農因染小恙,未曾與裴相等趕往都亭驛。得知消息的燕州進奏院諸人連忙趕至元宅,將其家小全部接入院內,僥幸逃過一劫。大理寺卿周思忠也躲入了進奏院內,至于殿中署監李懷中、太仆寺卿常珂、甚至已經致仕的中書令聞睿等,那些不愿跟隨鑾駕同往東都去者,皆被殺害。軍士們又趁機劫掠,西京城內,一片混亂哭號。

  發生了這樣的大事,各進奏院都是倉皇無措,連忙遣人急報本處主官定奪。

  燕都統領署西節堂之內,前來報訊的進奏院書吏張良臣面有余悸:“中書令柳文燦自甘為魏王鷹犬,領著羽林軍四處拿人,但有違抗,便就地格殺。西京城內,當真是血流成河。官員家小也俱被鎖拿,宅中財物被劫奪一空,西京城內慘象,實不忍睹。”

  傅沖、陳光義等人都聽得目瞪口呆,他們早聞魏王囂張跋扈,但是怎么也沒想到能將事情做到這等地步。

  郭繼恩面色鐵青,一語不發。不一會,已經在燕都府衙之中擔任禮曹從事的解志興陪著靳宜德、楚信章一塊趕來了。靳宜德進了節堂就厲聲問道:“魏王擅殺大臣,強逼至尊,他究竟是要做什么?”

  “還能做什么?彼已圖窮匕見罷了。”郭繼恩冷笑著,一邊示意給兩位文官看座,一邊憤恨說道,“當初本帥還與諸將議論關內當如何御敵,萬沒想到啊,關內之土地、黎庶,就此拱手讓出,一心只想著自家做皇帝。此前我還敬他是個人杰,眼下瞧來,是我太高看他了!”

  楚信章也點頭道:“中州乃是其崛起之地,是以梁忠順不愿與圖韃接戰,避入河南自保而已。”

  他喟嘆一聲:“至尊早成其案上魚肉,毫無反制之力。如今忠于王室之諸大臣皆被屠害,更是無可設法矣。”

  靳宜德騰地從交椅上起身,向郭繼恩作了一個長揖。郭繼恩不動聲色道:“靳司空何以如此?”

  “玉帳牙旗得上游,安危須共主君憂。”靳宜德肅容說道,“燕鎮雄師,俾睨天下,還請制將軍發兵以清君側,救至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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