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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遇亂何慘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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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家父當年受齊王謀反案牽連,被朝廷下旨處斬。奴當年只有五歲,與姐姐一道被籍沒入官為奴,然后又都被編入教坊。”白吟霜沉靜說道,“后來姐姐被送至燕都,奴卻是與其他幾個被賞賜給了王重言王尚書。”

  郭繼恩連連搖頭:“連坐之法,累及無辜,殊為不仁。昨日還是衣冠子女,今日便淪為賤隸——那么后來呢?”

  “雍平十四年春,王尚書因為與魏王不和,被貶出京城出任淮南道觀察使。”霍啟明補充說道,“途經壽春之時,路遇盜匪,王尚書家人、仆役、隨從等二百余口被全部殺死。不過,究竟是盜匪還是官軍,卻是一樁無頭公案了。梁忠順徐敬徽互相指責,然而誰都不愿徹查此事。”

  “奴便是那時僥幸逃脫,”白吟霜倏地拉開衣裳,露出雪白的肩膀,上面一塊碗底大小的傷疤,瞧著觸目驚心,“掉了一片肉,卻是撿回來一條賤命。順著草坡滾了下去,一直捱至天黑才爬起來向北逃。什么盜匪,”她冷笑道,“其實就是官軍。”

  霍啟明盯著傷疤道:“回頭我給你弄些藥,看能不能消減些兒。”同坐一桌的季云錦瞅著那傷疤一臉心疼之色,金芙蓉卻有些神色復雜。另外幾桌的樂社之人也都停下了筷子,默默地瞧著這邊。

  季云錦小聲道:“那會兒一定很痛罷。”

  “痛得差點昏死過去,血流得滿身都是。”白吟霜瞅著季云錦微微一笑,“可是不能昏過去,咬著牙挺著,不然就沒命了。不過還好,早就已經不疼了。”

  “把衣衫穿好。”郭繼恩皺眉道,“接著說你的故事,后來怎樣了?”

  “后來?逃至農戶家中將養了幾天,又一路行乞,湊巧遇見一伙流浪藝人,便跟著他們四處飄零。去年還來過一次燕都,在姐姐這里住了兩日。”白吟霜恢復了沉靜的神色,旋又變成憤恨,“那時奴還不知道姐姐被你老子強占,難怪她不敢留著奴多住。”

  “令姐之事,我也很抱歉。”郭繼恩皺眉瞧著店家端上來的一盤豆腐燒肉,“或許將來能有機會再行補償。我也知道小娘子心中憤恨委屈,但我還是想請你留在樂社。或許你已知道,燕州已經廢止賤籍,你來去自便。不過若是留在此處,我可以向令姐在天之靈起誓,咱們必定能保得你一世平安。你有這樣的本事,留在樂社之中,對你,對大伙兒,都是一件好事。”

  “奴婢也算是走南闖北,去過不少地方,的確沒有能比得上燕都之處。”白吟霜輕輕笑了笑,“便是統領老爺不留,奴婢也愿意呆在這里,與幾位姊妹朝夕相處,奴婢覺得這樣很好。”

  她瞅著郭霍二人,輕聲道:“奴婢漂泊慣了的人,隨性不拘,這尊卑之間不大注意,昨日說話,更是無禮之極。兩位老爺未曾因此動怒,奴婢便知老爺們果真是仁善之人。雖說廢了賤籍,咱們畢竟身份低微,老爺們卻一直說話和氣,平等待之,奴婢此前,從未見過。”

  “好,”霍啟明拊掌笑道,“你既愿意留下,那我就要說幾句了。今日你所演的歌舞,固然是好,只是這曲子還是不夠利落,旋律有些拖沓。道爺我另有一支曲子,你且瞧瞧如何。若是覺得可行,便請再行編舞。”

  白吟霜有些意外:“原來真人老爺還精通音律,既如此,倒要請教。”

  霍啟明便叫店家拿紙過來,又掏出一支鉛粉筆,立即譜寫,白吟霜忙湊過來細瞧,兩個人腦袋越靠越近,白吟霜一面低聲贊嘆,一面小聲與霍啟明議論著。她偶爾抬頭,見金、季兩個女孩默默瞧著,便笑著招手道:“你們兩個快過來,這支醉梅花果真是好,只是卻有些難。”

  “對,你們兩個也都過來瞧瞧。”霍啟明已經被白吟霜身上淡淡幽香弄得有些眩暈,聽見這話也連忙抬頭吩咐道。

  坐在一旁的郭繼恩瞧著四顆腦袋湊做了一堆,低聲說道:“還說不會寫曲子。”便起身出了飯鋪,將佩囊交與程山虎,“去跟店家將飯錢算了。”

  白吟霜在大戲臺一舞成名之后不久,督府千金郭繼雁往錢莊任事的消息又成了街坊之中議論的話題。

  “督府將田業都獻了出去,如今連個女兒都養不起了么,竟然還要叫她往鋪子里去做事?”

  “那是鋪子嗎?那是錢莊!官辦的,掌總之人可是霍天師。便是蘇娘子,如今也是比照著六品職官發放的俸祿。”

  “原來如此,郭家小娘瞧著是要做個女官了。”

  因為此事,管夫人特地將郭繼恩請至督府內宅,恭敬行禮道:“繼雁雖然讀了些書,畢竟是個女流之輩。將軍遣她出去任事,妾身雖是不敢有異議,卻是擔心城中必有議論,恐累及女兒名聲。繼蛟得將軍看顧,隨扈左右,妾身已是十分歡喜,亦知將軍之恩深重,不敢另有妄想,惟愿繼雁能擇中佳婿,平生和美,也就心滿意足了。”

  “原來是為這事,”郭繼恩接過使女奉上的茶,“我只跟繼雁提了一句,沒想到她就自己跑去了錢莊,可見她心下也是愿意的。妹妹既然書讀得好,出來做事也算是學有所用,再說那錢莊就在督府東面,只隔著一條皇城中街,又有霍真人蘇娘子等看著,夫人也大可不必替她擔心。至于婚配之事,妹妹不是才至及笄之年?上月才過的生日,年紀還這樣小,急著嫁人做什么。”

  “可是,城中難免議論,繼雁雖說只是個庶出,畢竟也是先老爺的骨血,亦算得上是個高門閨秀。”管夫人還是擔心,“這樣被人議論,將來,將來——”

  “夫人不用擔心,”郭繼恩笑道,“督府便是灶房多買了一只雞,也會被城中議論,嘴巴生在別人身上,要議論,只管由他們去。至于繼雁,我郭繼恩的妹妹,還怕沒人想娶?若是因為此事不愿來提親的,那都是迂腐之人,咱們還不愿與之做親呢。行了,這事就這么定了。我還得趕去講武堂,夫人只管安心呆在府中便是。”

  他說完放下茶盅,起身抱拳走了。管夫人無奈嘆氣,又對候在一旁的于家娘子輕聲埋怨道:“你如何也不幫我說幾句?”

  “奴婢也是不敢開口啊。”于嬸苦笑道,“不過大郎慮事向來周全,對夫人、對弟弟妹妹也都是極好,夫人且不用擔心。”

  “唉,也只好如此了。”

  郭繼恩出了后宅院門,候在門外的程山虎與兩個參謀正在說笑,宋庭耀背對院門,學著郭繼恩的模樣擺手道:“行了,這事就這么定了!”說著自己先哈哈笑了起來,又見程山虎樊振海兩個面色古怪,心知不好,慌忙轉身,瞧見郭繼恩似笑非笑瞅著自己,登時嚇得面如土色,“少,少將軍。”

  “學我說話很有趣么,瞧你這點膽子,有什么怕的?”郭繼恩從程山虎手里接過斗篷穿上,“咱們走。”

  秋高氣爽,山色青黛,天空碧藍如洗,林葉黃綠斑駁。官道之上時有大車往來,見到這隊軍士都連忙讓至一旁,郭繼恩勒馬回頭問宋庭耀:“霍真人不是已經曉諭各處,教行人車馬,俱靠右行么?”

  “是,只是許多百姓,連左右都分不清楚呢。”

  “原來如此,”郭繼恩失笑,“只能慢慢來了,駕!”

  親衛營甲隊進了講武堂大門,講堂之內,在給學生們授課的卻是統領署兵曹參軍拉巴迪亞:“卡內會戰,是的,漢尼拔足稱名帥,這場會戰的勝利千古傳誦。然而,但是!他贏得了勝利,同時卻也是釀造了致自己于死地的第一滴毒酒。為什么我要這么說?”他伸出一根手指強調,“因為他贏于戰場而失于廟算,下面,我會給諸君詳細闡述其中的道理,明日本老師就要回燕都去了,眾位不要分心,不要往外瞧——”

  段克峰回過頭來低聲對身邊的哨長說道:“是俺的兵,統領親自來了。”那哨長哀嚎一聲:“閻王爺來也。”

  拉巴迪亞在講臺前生氣地喊道:“專注,專心!都聽我說話,拿筆記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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