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患者喘息了一口,才緩緩地講道:“我的小兒子友財小時候鬧的毛病要比他的哥哥和姐姐少,而且也最聰明,學習成績一直名列前茅。在我的三個兒女中,唯獨他考上了名牌大學,如果畢業后,就立即能成為國家干部。我當時在想,就算砸鍋賣鐵,也不能耽誤了孩子的學業。”
楊敢聽到這里,不禁憐惜道:“您那時已經過了中年了吧?身體情況肯定越來越不好,不能把一切責任都扛在自己的肩上呀。您的大兒子和女兒既然學成畢業了,就應該為您的家庭分擔一些吧?”
老人又是黯然搖頭:“我的兒子雖然分配工作,但卻在那里處了一個女朋友。他的錢連自己用都不夠呢。至于我家的丫頭,大學剛剛畢業,還沒找到工作。我這時豈能給他們壓力呢?”
“那您該怎么辦?”
“我把我家的房子和土地都抵押出去,向村里的放高利貸的人借了高利貸。”
楊敢一聽,不由鼻子一酸:“老哥,您這不是把自己往死路里逼嗎?”
老人淡然一笑:“我當時的念頭就是,只要自己的兒女們都過的幸福,就算拼掉了我這把老骨頭,也是值得的。我這一輩子就是為我的三個孩子活著,只要他們的日子都好過了,也就不給自己留下任何遺憾了。”
楊敢無語了,但眼眶里卻噙滿了淚水。他也是為人父,能夠深刻體會這位老教師的心情。
老人又繼續講道:“我本以為自己償還不是這筆高利貸,大不了讓我失去家園,失去土地,反正我的孩子們都已經成功地飛出去了。但是命運卻眷顧我,讓我的病很快好了。這也許是我已經做出了犧牲一切的準備,心里突然沒有任何壓力了,所以,疾病很快就好了。我當時在想,既然上天眷顧我,讓我重新具有了創造價值的能力了,那我就該甩開膀子干吧。我于是就在村辦的企業打工,并且因為有教師的經歷,為那些富裕起來的農村孩子們做家教。就這樣,我靠自己的努力,不僅償還清了高利貸,而且還能繼續為我的孩子們做一些貢獻。當我看到大兒子因為我的資助,在寧海買房成家;丫頭也能得到我給予的一份豐厚的嫁妝,嫁給了一個寧海當地人,并在那里養育兒女;小兒子也在我的操辦下,順利在寧海立業成家。我當時的心里充滿了一份自豪感,感覺自己就是世界上最偉大的父親。”
楊敢聽到這里,不由激動地表示:“老哥,這并不是您的感覺,而您就是世界上最偉大的父親。您對自己孩子的濃濃父愛,真是天地可表呀。”
老人聽到這里,不由露出淡淡的慘笑:“可是,我卻落得一個挺悲哀的結局。我畢竟是患有風濕性心臟病的人,隨著年齡的衰老,病情不停地復發,并且不斷地惡化。可是,我的三個孩子可能因為我老了,沒有利用的價值了,誰都不肯搭理我了。每當過節時,當我拖著一副羸弱的病身,張羅一桌好吃的,希望兒女們回來陪陪我時,可他們都是不露面呀。”
楊敢聽到這里,又忍不住插嘴:“您已經老了,為什么不早點來投奔他們呢?”
老人又是苦笑:“我早有此意,可是兒女們誰都不吐口讓我去城里享享福啊。我只好拖著病得越來越重的身體,獨自在鄉下茍延喘喘。村里人最后看不下去了,紛紛要求我去城里投奔兒女。可我知道孩子的難處,依舊勉強支撐著。可是,后來事情發生了一喜一悲的變化。”
“一喜一悲的變化?”楊敢露出詫異的眼神。
老人又是慘慘一笑:“所謂的喜,就是我們村最近動遷了。我突然獲得了幾十萬的賠償金;而悲哀的是,我的病情已經到了晚期。當地醫院已經給我判了死刑。我已經做不到自己安度晚年了。”
楊敢深吸一口氣:“那您最后只好選擇來到了這里?”
老人黯然搖頭:“我怎么會選擇這里呢?這是我大兒子和他的弟弟和妹妹商量后,最后把我送到這里安度余生了。”
楊敢露出了驚訝的表情:“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人又長出一口氣,便繼續講述:“當我拖著一身的病體,由鄉下的親屬護送下,來見生活在這個城市的三個兒女時,他們對我都是很冷淡,把我像皮球一樣,相互踢來踢去。后來,護送我來的的親屬實在看不下去了,便對他們吼道,‘你們都是老爺子辛辛苦苦養大成人的,而且自己也有了兒女,難道就一點不懂得報答父恩嗎?’可是,我那三個受過高等教育的兒女并不買賬,紛紛向那個親屬發飆,說什么你算是那根蔥,如果你偉大,那你來養活老爺子呀。我那個親屬則冷笑地告訴他們,‘如果老爺子讓我養活,我就為他老人家養老送終。不過,他老人家的財產就得歸我。你們同意嗎?’我的三個孩子當時就愣住了,‘什么財產?’親屬解釋道,‘你們還不知道吧,你們家的老房子被占用了。老爺子得到了一大筆賠償金,有好幾十萬呢。’我的三個孩子一聽,就不再往外推我了。可是,他們又沒有人肯收留我,因為覺得我是個快死的人了,如果死在他們某個人的家里,會讓家里的孩子們害怕,自家也不吉利。于是,他們相互商量,想把我安排在老年公寓,等我死后,就可以平分我的財產。可是,那些老年公寓都是收留健康能自理的老人,誰肯收留我這個無藥可治,快要病死的老頭子呢?最后,我的大兒子就找到了這里,于是就安排我住進了這里。雖然這里的費用高些。但覺得我的財產支付這些費用,根本是沒有問題的。最后,肯定會為他們剩下一筆遺產的。”
楊敢聽到這里,不由問道:“難道您獲得的那筆幾十萬的賠償金,并沒有讓他們經手嗎?”
老人搖搖頭:“沒有。這都是我的那個親屬幫我出的主意,并跟我說,人都會變的,勸我不要當他們像小時候那樣乖。讓我牢牢把住自己的錢,才能迫使他們不能丟下我不管。我當時一看到這三個兒女的態度,心里頓時涼了半截,于是就接受了那個親屬的建議。”
楊敢猛然醒悟:“當初您剛來的時候,就向我們住院部交了一張卡,讓我們醫院托管您的全部財產。”
老人又搖搖頭:“我跟您講實話吧,那張卡并不是我獲得的所有賠償金,我這里還有另外一張卡,里面還有一大筆錢。”
楊敢驚異地望著他:“您難道還留了后手?”
老人點點頭:“我覺得自己如果把這筆錢都敗光了,又有什么好處呢?我的三個兒女因為我管教不當,養成了不忠不孝的惡行。可他們畢竟是我的孩子。我現在唯一的愿望就是,他們即使不能養我的老,但也能在我臨終前,陪在我的身邊,并讓我彌留之際,能夠向我投遞一個關切的眼神。這樣,也算是報答我這么多年的含辛茹苦的養育了。而我,作為他們的父親,起碼要為他們留下一點什么吧?”
楊敢的內心百感交集,一把拉住老人的手:“老哥,您是我見過的最不容易的一個父親。但愿您的孩子們能夠天良發現,在您的生命最后的日子里,能夠多陪伴在您的身邊。”
老人點點頭:“如果是那樣的話,他們也不白讓我養育一回。我現在唯一的愿望就是在離開這個世界時,能夠有親人的眼神相送了。”
當楊敢把患者的人生經歷講述一遍后,讓現場的所有的醫護人員潸然淚下。秦松沐在流淚的同時,也終于明白了小莉莉身邊那張銀行卡的來歷。
方曉婉已經哭成了淚人,不過她等楊敢講述完畢,不由擦干了眼淚:“既然是這樣。那位老教師的兒女們為什么跟咱們病區過不去?”
楊敢苦笑道:“因為他們覺得老父親的錢不對呀。其實,那位患者交給醫院做押金的那張卡根本不是他全部的財產。他的兒女們又不傻,一看資金對不上號,當然拿我們醫院問罪了。”
方曉婉又憤然道:“他們的父親沒了,不馬上處理父親的后事,卻向醫院追究資金的去處,到底有沒有一點人性了?”
這時,另外一名醫生鼻孔一哼:“他們如果有一點人性,就不會在老父親臨終彌留之際,丟下他不管了,就連老人的臨終遺言都聽不到了。”
秦松沐這時插話:“難道那位患者臨終前還留下遺言了嗎?”
楊敢苦笑點點頭:“這都怪我,在老教師的兒女過來時,把他的臨終遺言透露出去了。可人家根本不信,硬說臨終遺言交待的是另外財產的去處。唉,我真是多嘴,當初就當他什么話沒留下就好了。”
秦松沐聽了,眉頭微蹙,但忍住沒有應聲。
方曉婉卻好奇道:“那個老人到底說些什么呀?”
另外的醫生又插嘴了:“當我們正在對老頭搶救時,那個老頭可能是回光返照的現象,突然睜開眼睛說,他已經不行了,到了該走的時候了,但小莉莉還那么小,請我們一定要盡力救救她。他還說,別看小莉莉表現很活潑,但如果住在這里,就一定是絕癥。所以請我們一定為孩子想想辦法。”
秦松沐的淚水頓時奪眶而出:“難道那位老人就這么說的?”
楊敢并沒有注意秦松沐的表情,而是苦笑道:“小陳大夫說的句句是實,可家屬不信,難道您也不相信嗎?”
秦松沐伸手一擦自己臉上的淚水:“我當然信。那位老人是一個值得我們每一個人擁戴的好人。”
方曉婉已經注意到秦松沐臉上的淚水了,可不清楚他作為男人,為什么也那樣動情,不過,她更好奇的是那位去世的老人為什么知道小莉莉的事情,于是問道:“他說的小莉莉,難道就是那個小女孩嗎?”
楊敢感嘆道:“是啊。真是沒有想到,那位老教師臨終前,只有那位小女孩陪在他的身邊,當他快不行的時候,也是小女孩跑出來,第一時間找我們去救治。”
秦松沐這時慷慨激昂:“那位老人的最后心愿是在臨終前,能夠有親人陪在他的身邊,并向他投去親人的關切眼神。可惜,老人的兒女并沒有做到這一點,倒是由小莉莉做到了。所以,那位老人家就把莉莉視作這個世界上最親的親人了。”
方曉婉和楊敢等人聽秦松沐講出如此激昂的話,都不由向他投去了驚異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