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歷十五年的農歷六月末,紫禁城上空烏云盤踞,望之如天降兇獸,幾欲擇人而噬。
欽天監官員候在皇宮之外,等候傳喻。
不久,大太監張鯨慢條斯理的走了出來,細聲細氣的說:“走吧,高監正,皇上如今不愿面見大臣,你這次面子可大了!”
“承蒙廠公傳喻,下官才得以面圣,有勞,有勞。”
隨即,二人一前一后,依次入了內殿,隔著珠簾來到皇帝面前,高監正急忙下拜,還未開口,萬歷皇帝朱翊鈞已經先發話了。
“高愛卿,近日星象可有異動?為何京城總是烏云密布,狀似兇險?”
“啟稟皇上,臣正要奏明此事,臣近日夜觀星象,西南有將星移位,天狼星異常明亮,主兵禍將起,此京城之兆,應于西南,還望陛下早做準備。”
萬歷皇帝聽了,面色一肅,不勝煩擾的道:“朕知道了,朕剛調走了縱兵擾民的劉綎,百姓才得修養,難道又要再起紛爭?”
“陛下,西南之地,亂象叢生,急需御史查辦,施以教化,安撫民心,臣建議……。”
“準了,張鯨,你速擬一道圣旨,召……就擢蘇酂為巡按御史,配發印信,即刻啟程巡按云南,不得有誤,高愛卿,還有他事嗎?”
“回稟陛下,暫無他事,只是此次星象確實不同以往,還需多加重視,老臣告退。”說完,高監正便退了出來。
他站在宮門口,又朝西南方向望了望,心中有些忐忑。
大明西南邊陲,云南承宣布政使司駐地云南府。
自三年前開始,緬甸就不停寇邊,只是前年冬天,大將劉鋌奮力廓清,大敗酋首,這才使得邊境稍安。
此時街道上人來人往,雖不如京城氣派,但也自成一片繁華。
一列馬隊自街上穿行而過。
一威武大漢騎在馬背上,身后還跟了不少隨從和家眷,從總兵府一路出來,街上行人,凡是見了他的,都唯恐避之不及,真如看鬼一樣看他。
但是此人卻絲毫不以為意,依舊騎著他的高頭大馬走在前面,這時此人的心腹手下謝世祿在一旁嘆了口氣,這一嘆氣不要緊,不知因何緣故自己騎了多年的黑馬卻突然像是受到驚了一般,嘶鳴一聲就朝著人群中沖去。
街上的人群見狀,急忙四散奔逃而去,然而人如何能跑的過馬?眼看有幾個百姓就要遭殃,這時身后突然有一股大力替自己拽住了韁繩,謝世祿驚慌間回過頭來一看,正是自己跟隨多年的上司。
謝世祿擦了擦頭上的冷汗,不覺又對這位老上司多了幾分敬佩。
“你隨我征戰這些年,怎么連馬匹還能控制不住?”大漢責怪道。
謝世祿不敢吱聲,抱拳謝罪。
就這么一眨眼的功夫,不知道哪來的衛兵已經到了馬隊跟前。
為首的官員走到馬隊面前,高聲喊道:“此馬隊何人牽頭?速速出來說話。”
謝世祿見狀,調轉馬頭,來到那人面前,也喊道:“你是何人?連副總兵劉大人也不認識嗎?”
“你就是劉鋌?”那人上下打量了一下謝世祿,搖了搖頭,“就這副德性?”。
謝世祿頓時被氣的面紅耳赤,但是又不好發作,大喊道:“我身后的才是劉鋌大人,我是他的副將謝大人,把你那對招子放亮點!”
不料那軍士卻嘿嘿冷笑兩聲,不以為意的說:“原來就是個副將,也敢在本大人面前大呼小叫,你家主子現在不過也就是個剛被貶職的游擊罷了,還輪不到你跟我說話,還不速速退下!”
“放肆,反了你了!”謝世祿說著便順手拔出了腰間的佩劍,見狀,兩邊的軍士瞬間劍拔弩張,形勢突然變得嚴峻起來。
這時在一旁觀望了許久的劉鋌拔馬來到兩人面前,低沉著嗓音,開口道:“我知道你,我早年曾在土司思順的營帳中見過你。”
那長官聽了,臉色微變,稍有些遲疑,繼而又擺出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蠻橫的說:“是又怎樣?不過是個游擊,也敢在城中縱馬傷人,按大明律,相關人等都要治罪!”
那長官話音一落,周圍街市上竟不約而同的響起了喝彩之聲,謝世祿把眉一橫,怒目向周圍掃視了一圈,眾人這才又安靜下來。
“真是一群刁民,大人,此人故意刁難我等,我看剛才黑馬受驚也是這些人等所為。”謝世祿忿忿的說。
劉鋌卻不表態,那長官說要拿人,但是眾軍士攝于劉鋌的威名,也都不敢輕舉妄動。
就這么一會的時間,天空中飄來幾片烏云,頓時狂風大作,天氣反常了起來。
圍觀的民眾漸漸退去,從中間讓開了一條道路,這時只聽得一聲“巡撫大人到”傳來,兩邊百姓于是分分下拜。
花頂轎子抬到面前,一五十多歲老者從里面顫顫巍巍走了出來,正是大明云南巡撫劉世曾。
謝世祿,劉鋌等人也下馬來拜,兩邊各收了刀兵劍刃。
“哎,我說,劉大人卸職回鄉,老朽公務繁忙,不及遠送,劉大人不會怪罪吧?”劉世曾說著朝劉鋌拜了一拜。
劉鋌趕忙還禮,口中忙不迭的說:“不敢當,不敢當。”
而一旁的那個官員此刻不知該說什么好,就這么尷尬的立在原地。
半晌,劉世曾轉過身來,像是剛看見他似的,驚呼道:“呦,這不是齊將軍嗎?怎么?也是來為劉將軍送行的嗎?”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劉將軍有平定云南之大功,今日雖因事去職,日后定還會東山再起的,齊某自是要來替劉將軍送行。”
“呵呵,齊將軍果然看的透徹,你知道這點就好,云南府乃府衙重地,沒有要事還是不要帶著軍士在城中肆意穿行,驚擾到了百姓可不好。”
“是,大人教訓的是,屬下這就告退。”撇下這么一句話,姓齊的將軍便帶著軍士轉瞬消失在了大街上。
劉鋌見狀,忙拜道:“多謝巡撫大人替在下解圍。”說完,大手一揮,手下會意,徑直從后面車箱中端下了一個黑匣子,里面裝的自然都是真金白銀。
劉世曾擺了擺手,道:“這次就免了吧,這黃白之物,拿多了倒也燙手,你要不是因為這個,也不至于丟官回鄉。”
“巡撫大人教訓的是,這次的事情是我考慮不周,唉,沒想到被思順小人抓住了把柄,現在悔之晚矣。”劉鋌說著嘆了口氣。
而劉世曾卻同時也嘆息著說:“只是你一走,這云南之地,怕是又要不得安寧嘍,蠻莫要地,落入思順之手,思順為人,首鼠兩端,貪財忘義,本不可大用,而今卻執掌要沖,領有兵權,此日久必為禍矣。”劉世曾一邊搖著頭,一邊卻用余光打量著劉鋌。
劉鋌略一思索,道:“大人莫要憂慮,思順為人反復,即使作亂,亦不成氣候,大人只需控制其錢糧即可,至于此次進軍密堵、送速,我軍中有一把總名喚杜斌,按前戰觀之,實為可用之才,有此人在,我軍可獲全勝也。”劉鋌說完,又行了一禮,翻身上馬,拜道:“巡撫大人,劉某去了,后會有期。”
望著漸行漸遠的劉鋌等人,劉世曾面露苦色,如今自己年歲以高,邊事卻又不斷,正所謂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云南地處邊陲,百姓之中魚龍混雜,治理難度之大可想而知,而如今劉鋌一走,他更是如同少了左膀右臂一般。
劉世曾又望了望南方的天空,這時他突然想起,幾日前史官上報說,西南極邊之地應上天將星升起,然星象明滅不定,主禍不單行。劉世曾心想難道這將星應在了杜斌身上?
“來人,迅速去往孟養,給我調查一下這個叫做杜斌的人,看看他到底有什么能耐,竟能讓劉鋌交口稱贊!”劉世曾吩咐下去之后,又顫顫巍巍的走回轎子,打道回府了。
而剛才起就聚集在云南府上空的烏云,此刻開始向南方擴散,覆蓋住了整個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