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殘渾身劇痛,骨骼作響,殊不知他自己早在鬼門關走了一遭,若不是體格強健早化作一副枯骨了。當然,他能活過來和意志力也有莫大關系。這時只聽女子的驚呼聲,丫鬟見李殘動了便遠遠的跑過來,驚喜的說道:“你好些了嗎?”李殘連點頭的力氣都沒有,只能勉強笑了笑。盲眼圣女也摸索著走來,握住他的手說些什么。可李殘眼前又一黑,再度昏死過去。原來此處并非李殘的幻覺,而是一座真正的綠洲。兩個女子一直被李殘拖著走,再加上喝了水,因此很快恢復過來。可李殘卻高燒不退,一直徘徊在生死邊緣。當他睜開眼時,已是第三天頭上了。好在綠洲中物產相當豐富,有座極深的大湖,吃喝都不成問題。那丫鬟心靈手巧,自制了漁網和陷阱等物來捕獵,居然收獲頗豐。兩女悉心照料李殘,又過了三五日,李殘感覺一股真氣重新在體內流轉,人幾乎痊愈。三人回想起之前在大漠中的情景,不禁又后怕又嘖嘖稱奇。當時只要李殘的精神稍有松懈,他們仨會立刻死于非命。如此說來,李殘相當于又救了兩個女子一回。只聽盲眼圣女沉吟道:“李大俠,正是大恩不言謝。以后若有用得上小女子的地方,還請直言。”李殘與這兩人也算有過命的交情了,因此也沒什么避諱的,便說道:“姑娘,我想向你打聽個人。”圣女聽他語氣鄭重,顯然不是尋常之事,便用力點了點頭。丫鬟十分乖覺,見兩人要談機密,便站起來說:“你們先聊著,我去拾些柴來。”李殘卻并不拿她當外人,丫鬟尚未走遠時便對圣女說道:“姑娘,我且問你,你的名字是否叫作‘離離’?”圣女先時一愣,繼而大吃一驚:“恩公怎知我名字?我……我可從未對人提起過。”李殘不答,繼續追問:“你是否認得一個名叫陸恒的人?”他問完第一個問題后,本來心中充滿希望。天下重名的人雖多,可是加上一連串的線索,這個離離幾乎不可能是別人。此刻只要她一點頭,李殘心中的石頭就算落地了。可誰知圣女茫然道:“陸恒?沒聽過。”這回輪到李殘驚訝了,他萬沒想到自己歷經千辛萬苦卻救錯了人。他只感覺眼前一黑。圣女察覺到了什么,緊張的問道:“恩公怎么了?”關切之情溢于言表。多年以來,李殘行走江湖,經歷了無數陰謀和欺騙,不說慧眼如炬起碼也是相人有術。盲眼圣女這副神情絕不可能是假裝出來的。如果她真的不是離離,那事情就難辦了。十年之期近在眼前,李殘不得不面對陸恒,并與他一決生死。這是他們都絕不愿意看見的局面。李殘穩了穩心神,深吸一口氣道:“姑娘,請你仔細想一想,你應該眼盲之前認識的他。他高高的個子,比我還高些。長得十分漂亮,穿衣講究,慣用一把長劍……”圣女歪著頭沉思半晌,答道:“恩公,抱歉。可我的確不認識這個人。”李殘頭腦中嗡的一聲,嘆氣道:“完了,完了……”盲眼神女聽得出李殘十分沮喪,于是思慮片刻道:“恩公在上,離離雖然不才,卻也愿意為您分憂。您若信得過我不妨將事情原原本本說出來,我看看能否想出什么辦法。”她頓了頓又說道:“那個丫頭也可以幫忙。咱們仨或許真能破解您心中的大事呢——俗話說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嘛。”李殘情知她無能為力,卻不忍拂她的好意。便說道:“一言難盡。總而言之,我約了那叫陸恒的人比武。若是找到那叫離離的女孩兒……對不起,我意思是另一個離離。若能找到她,這場爭斗便可停止。可若是沒找到,便只能應戰了。”圣女本想說些什么,可忽然間聽見一陣歌聲。綠洲里沒有旁人,那自然是丫鬟哼的。原來她離兩人距離并不遠,只在一旁拾柴。圣女忽然皺起眉頭道:“如此說來……那位離離難道也在大漠上不成?”李殘無奈的點點頭:“我得到可靠消息,那女孩兒也被匈奴人掠走,于是我深入大漠尋找。本以為你便是她,沒想到居然認錯了人。”圣女問道:“恩公找那個離離只是為了能不應戰而已嗎?”李殘無奈的點點頭。這時丫鬟還在哼著歌,只是那調子由緊張的匈奴民歌變成了漢人熟悉的小曲,節奏明顯舒緩了許多。不知是不是由于音樂的關系,圣女的臉色緩和下來。她說道:“恩公別急。請容小女子說兩句話。唔……還沒請教您的尊姓大名?”李殘這才想起三人同行至此卻一直沒有相互介紹,也是夠可以的,于是單手握拳道:“我叫李殘。”圣女朱唇輕啟,剛要開口,卻聽得后面嘩啦一聲響。兩人同時回頭,只見丫鬟面色鐵青,居然把剛拾到的一大把柴全扔在地上。李殘站起身道:“喂,你怎么了?”說罷便要過去幫忙。可那丫鬟似乎極為害怕的樣子,不由自主向后退了幾步。李殘更加不解,問道:“究竟怎么了?”丫鬟臉上竟冒出冷汗,連聲道:“沒什么,沒什么!”李殘不知這丫頭抽的什么風,便不再理她,坐下繼續道:“姑娘方才想說什么?”他本以為圣女會出謀劃策,再不濟也要勸慰幾句。卻不料盲眼圣女仿佛在一瞬間變了個人,顧左右而言他道:“小女子不才,人蠢得很。方才一時孟浪卻想在恩公面前賣弄,真是不知羞恥。我……我方才忽然發現要說的話十分之蠢,不說也罷,不說也罷……”李殘生疑道:“你們倆聽到我的名字后便像變了個人似的,莫非和我有什么瓜葛不成?”圣女強笑著擺了擺手:“哪有此事?恩公休要笑話我!”敷衍之意竟是溢于言表。李殘想了想,不禁嘆了口氣。這倆女孩在匈奴人處待了十年,肯定聽過不少自己的傳聞。他可以肯定,在敵人口中,那絕不是什么好話。他曾聽一個牧民說他李殘專門喜歡吃小孩兒,還信誓旦旦的說親眼見過。然而李殘當時就在他身旁三步的位置,那人卻視而不見。至于什么濫殺無辜、霸占民女,甚至于鋪張浪費都只能算是普通的謠傳了。所以在這種渲染下,匈奴人沒有一個不恨李殘。這兩個小姑娘也是聽說過某些駭人的傳說,因此便懼怕自己,其實也實屬情有可原。于是李殘嘆了口氣,解釋道:“其實……”話未出口,圣女便擺手道:“恩公不必與我二人解釋。您是蓋世英雄,我倆卻不過只是丫頭片子而已,您用不著太過客氣。”李殘一聲長嘆,只覺得自己舍死忘生的救她倆,雖說有些私心,但主要仍是出于惻隱。可想不到的是在她們眼里,自己的種種舉動竟敵不過幾句流言,實在令人失望。不過好在李殘飽嘗人情冷暖,對這種事十分看得開,想來想去也就淡了。于是說道:“既然如此我也沒什么要問的了。我自己的事本也沒法讓旁人相助。”說完便收拾自己的東西搬到綠洲另一端去住。過了兩日,李殘登高遠眺,看見一支商隊向綠洲行來。他不禁心中大喜,掐指一算決斗之期已近在眼前,已經到了必須要出發的時候了。還好他身上揣著大把銀票,跟商隊換了一匹快馬和一頭駱駝,牽到林中來。兩女見了他,神色不安,只是一味躲閃,氣氛尷尬至極。李殘嘆了口氣道:“二位,李某還有急事,不得不告退了。我方才問過行商,出去綠洲后南行五十里便可遇見村鎮,你們也盡早動身吧。這頭駱駝我留給二位充作腳力,咱們后會有期。”說罷他也不看兩人,翻身上馬疾馳而去。但見馬背后揚起滾滾沙塵,李殘不久便走得遠了。兩個女子呆立原地,半晌后忽聽丫鬟長嘆一聲:“唉,這都是命啊!”盲眼圣女黯然道:“誰說不是呢?他……他其實是個好人。”丫鬟并不做聲,只是打開胸前貼身藏著的一個小銀盒子,不停撫摸著,淚珠滾滾而落。盒子里是一撮動物的毛——確切的說是狗毛。原來,那盲眼圣女并不叫離離,她本名喚作蓮兒。她至今還記得九年前皇都里那頭從天而降的野獸,和比野獸更兇殘的匈奴兵。他們狂風般掠過,用尖銳的長矛和馬刀刺死了蓮兒的雙親,并將這八歲的女孩兒也一把掠走。蓮兒大哭大喊,匈奴兵嫌她煩,用刀柄在后腦重重一擊,蓮兒便昏死過去。再醒來時,她像件行李一般被綁在馬背上,旁邊幾個匈奴兵便烤火、吃肉,邊交談著什么。巧的是蓮兒的爹爹乃是行商,懂得匈奴話并教過她,因此她大概能聽懂這些人說的什么。一人說道:“他娘的,別人都回到部落去享福了,憑什么咱們有家不能回,還要押送這個豬玀的小孩兒?真是晦氣!”說罷重重在地上啐了一口。蓮兒知道“豬玀”是對漢人的蔑稱,這幾人的差事似乎是押送自己。她很奇怪,自己一個普通小孩兒為什么會被匈奴人如此重視。。別說她自己,就是匈奴人也紛紛表示疑問。只見為首的人清了清嗓子,神秘兮兮的道:“你們吶,真是爛泥扶不上墻。連自己被重用了都不知道。”其余幾人驚呼一聲,既興奮又詫異,半信半疑道:“長官說得可是真的?”“那還有假?”首領慢條斯理道。他用力啃了口肉,又望了望阿蓮道:“你們可知那小孩兒是誰?”眾人搖頭,臉色在火光照耀下顯得極為質樸。首領便壓低了聲音:“告訴你們吧,她是個婢女,獻給一位圣女做丫鬟用的。”幾人面面相覷,有一個遲疑著問道:“大哥,那又怎樣?無非是個高級的奴隸罷了。咱們押個奴隸怎么就能高升了呢?這里的玄機請您給講講!”首領不耐煩的一咂嘴:“嘖,說你笨你是真笨。奴隸沒什么,送給誰才最要緊。我可聽說了,那位圣女雖然年幼法力卻十分高強,大汗本人更對其十分器重。有一日,大汗問國師:足下百年后誰可接任國師一職?你們猜怎么著?國師回答說:非圣女莫屬。大汗當即高興得一拍大腿:和我想一塊兒去了!”眾人聽到此處不禁同時驚呼:“竟有此事?”然后開始交頭接耳。頭領十分得意,繼續道:“也就是,那位圣女等于提前訂好了國師的位子——那可是咱們匈奴的二號人物啊。給她用的奴隸雖比大汗的差,卻也極為珍貴。押送如此貴重的東西之人不是心腹又是何人?所以說呀,你們快升官了居然自己還不知道。真是榆木腦袋。”眾人這才恍然大悟,笑逐顏開道:“借老兄吉言!”阿蓮在馬背上聽個大概,得知這伙兒人將自己當作畜生般看待,不禁悲憤交加,眼淚不住的往下流。然而匈奴人并不在意她這件貨物的感受,仍是不停的趕路。當時正值寒冬,又兼大漠苦寒之地,滴水成冰。阿蓮不過是個年方八歲的孩子,忽有一日開始不住咳嗽起來。有人問頭領道:“大哥,這小孩兒情況似乎有些不妙,該如何是好?”頭領神色凝重的答道:“你們聽好了,這件差若是辦砸了,咱們可等于得罪了大汗,少不得吃不了兜著走。你們若是不想被殺頭,便別弄出岔子來。”眾人道:“大伙兒也不想的,可這倒霉孩子偏偏咳嗽不止,該如何是好?”頭領略一思忖:“甭管怎么說,先弄點草藥給她對付過去。等交接之后她的死活便和咱們再無瓜葛,大汗怪也怪罪不到你我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