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女土蝠大怒,尖嘯一聲向俯沖九靈真君俯沖過去。她的聲音尖刻而高亢,震得眾人耳膜生疼,腦中嗡嗡直響。
李殘強打精神拽出單刀,劃半個圈子斬去。
這一刀雖看似平平無奇,但蘊含的威力如同海潮初升,后勁越來越強。女土蝠乃是星主,見多識廣,如何不識得奧妙?于是雙翼一振便要躲開。
但沒成想刀勢雖緩,卻似陽光普照萬物般避無可避。但聽得聲如裂帛,女土蝠的翼膜被斬裂,鮮血橫流。
女土蝠翻身著地,又驚又怒,厲聲道:“小子,好橫的刀法!”
李殘既與人交手,便是心神無二,對女土蝠的話恍若不聞。
女土蝠還以為是他看不起自己,心中更怒,惡狠狠道:“好,如此無禮便別怪我不客氣了!”
說罷她向后爬幾步,猛地吸進一口氣,胸腔中嘶嘶作響。
九靈真君也是耳音極靈,聽見這細小的聲音不禁打了個冷顫,失聲道:“怎么了?那老妖蝠在干什么?”
小紅玉道:“祖爺爺,她在吸氣,胸口鼓得都快炸開了!”
九靈真君面色突然變得慘白,大叫道:“把耳朵堵上,快!”
但話音未落,只聽一股極強的聲浪從女土蝠胸中爆發出來。逍遙樓中所有人都感到似有萬把鋼針在猛戳自己的腦髓。
九靈真君幾乎把耳朵都要撕碎了,但聲音仍是源源不斷的從縫隙中鉆進去。
再看小紅玉,早已現了原形匍匐在地,顯得痛苦不堪。
現在唯有李殘還勉強撐得住,兀自攥著單刀不撒手。
可是身旁都被聲浪包圍,李殘想進一步都難于登天,更別提舉刀攻敵了。
苦撐片刻后,李殘突然膝蓋一軟,噗通跪倒在地。這聲音震得他腦中又疼又癢,只想引刀自盡消除痛苦。
但他想到自己若是死了,美雪也至此便下落不明,兩人再沒有見面的機會。于是一咬牙。硬著頭皮向前進了幾分。
怪事發生了,在一瞬間他感覺到聲浪似乎減弱幾分,仿佛沒有剛才那般刺耳。
李殘還以為自己聾了,但這感覺只持續了片刻便恢復如常。他心念電轉,忽然想起自己在凌云洞練刀之事。那時他心無旁騖,練刀十年也只感覺過了一夜,可見影響感官的最大因素并非是外界環境,而在于自己的內心。
有人讀書,驚雷在旁不能使其側目;而有人讀書,蝴蝶展翼亦能搖其心神。
李殘一念至此,腦海中靈光乍現,將聽覺上的注意力慢慢移走,片刻后世界便安靜下來。這是李殘第一次有意關閉自己的某種感官。失去聽覺后,任憑外面山呼海嘯,李殘耳中都只有一泊平湖。
他站起身,單刀揮出,寒光乍現即收,猶如流星隱沒在黑夜。但那一瞬間的光芒卻讓無數人驚嘆。
回過神時,李殘已站在女土蝠背后,收刀還鞘。
眾人兀自痛苦的滿地打滾,但有些法力特別高強的,已將手慢慢放下來。李殘見狀便重新將注意力集中到耳音上,一切恢復如初。
只聽女土蝠問道:“什么刀如此之快?”
李殘道:“以心為刃,天下至快。”
女土蝠點點頭:“有道理。”說完后,身上忽然生出一道亮晶晶的裂痕,起初猶如絲線,卻越發不可收拾,直至將她身體撕成兩半,從高樓上摔下去。
女土蝠乃是星主,這一戰雖不致死,卻也大傷元氣,損耗了不知多少年的修行。
李殘忙跑過去,扶起九靈真君和小紅玉,低聲道:“咱們快走!”
他心中明白,女土蝠只是二十八宿之一便如此難對付,若所有人齊上,自己必敗無疑。所以只能盡快逃走。
但九靈真君和小紅玉都受傷不輕。老狐貍尚可以忍受,小紅玉卻早已耳中流血,現了原形昏死過去。
李殘無奈,將小紅玉扛在肩上,讓九靈真君抓住自己的袖子,一路向下狂奔。但聽得背后追兵腳步聲近,李殘不由得心中焦躁。可正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一隊侍衛從樓下氣勢洶洶的殺上來。兩面包夾,將三人堵在正中。
九靈真君問道:“小子,怎么了?”
李殘道:“老人家,追兵已到,看來今日要拼上性命了!”
九靈真君非但不懼,反而笑倒:“能死在通往自由的路上也是一樁快事,強過茍活千年!”
李殘聞言大喜:“說得好!我來給您提提氣!”說罷身形一晃,欺身到一眾守衛面前,掉轉刀背,奮力一揮。這樓梯本就擁擠,眾人被大力一推,便像下餃子般掉到樓下。
霎時間哭爹喊娘之聲此起彼伏,又是一陣大亂。李殘躍回真君身旁,整個過程不過三個彈指的時間。
眾人見他如此神勇,不禁暗自忌憚。更有人知道李殘前世的身份,心中越發惴惴不安,心想:若是他神力在時,我們這號人就是有一百顆頭也不夠他砍的。他如今雖淪為凡人,卻勇力猶在,我還是別觸這霉頭了。
念及至此,不少人只是搖旗吶喊,卻不敢向前越雷池半步。
九靈真君狂笑道:“一群鼠輩,連個凡人都怕,還能干得了什么大事?趁早滾回去修煉算了!”
這幾句話激得眾人心中憤憤不平,恰好此時清虛子也追了過來,高聲道:“諸位休被這老狐貍給嚇住了,咱們這么多人若連區區三人都拿不住,以后還有臉在仙界行走嗎?”
眾人一聽的確是這個理,便不管不顧,一窩蜂的擁上來。
李殘大吼道:“來得好!”手中單刀一聲龍吟直奔清虛子而去。他恨清虛子蒙騙自己,心中盤算著第一個取了他的性命。
清虛子雖也是得道之人,但整日沉迷于財帛間,疏于修煉,因此對李殘毫無招架之力,驚慌的大叫:“護衛!護衛!”
幾名武士聽得主人有難,立即將他保護起來。但李殘手起刀落,衣甲平過,血如泉涌,將守衛們立斃于刀下。
若是說他方才只想脫身,不愿傷人,而現在的心態則完全不同了。他向來無拘無束,怎肯被人抓了,俘虜一般被軟禁?與其那樣,他甚至不惜拼死抗爭。
所以現在是生死之戰,李殘出手再不留情。他劈倒侍衛后繼續朝凌虛子奔過去,眨眼便到面前,一立單刀喝道:“惡賊,納命來!”
這時卻聽耳邊有人說道:“李爺,當心身后!”
說話之人乃是小紅玉。原來她此時已然轉醒,但被眼前的戰局嚇得不敢動彈,只好像圍巾般死死抱住李殘的脖子。
李殘頭也不回的用刀背一架,只覺得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大力涌來。他也不硬接,就地向前一滾卸去力道,回頭看時卻是頭金光閃閃的巨牛,乃二十八宿之一——牛金牛。
他生來神力無敵,橫行天上地下。相傳金牛星當年獲罪于天,被貶時在下界時巧遇牛郎,又助他迎娶織女,成就了一段美好姻緣,在人間是大大有名。
所以他人雖粗魯,但性子向善,不忍清虛子被戮,因此出手相救。
但在李殘眼里,這種行為無異于助紂為虐。便一晃單刀再撲過來。金牛本來想趁此機會說和雙方,但沒想到李殘連讓他開口的機會都不給,于是心中氣惱,一下子犯了牛脾氣,變得不管不顧起來。
他也不躲,低頭亮出兩根長矛般的犄角向李殘刺去。
但見李殘身體好似只輕捷的燕子,一縱身立在牛背上,單刀一揮,將一根牛角齊齊剁下。牛角咚的一聲落到樓梯上,立刻砸出個窟窿。
幸好李殘這刀斬的是牛角而非牛頭,否則堂堂星主便要交待在此處了。金牛星自知技不如人,羞愧難當,二話不說退到一旁。
這時又一群神仙精怪撲將過來,李殘也分不清什么好人壞人,揮刀亂砍,如同瘋虎一般。
這時遠處“啊!”的一聲慘叫,小紅玉驚道:“不好,是祖爺爺!”
李殘想殺回去救他,中間卻隔著道道人墻,實難邁出半步。他心中一涼道:此番罷了,救不出九靈真君,我便沒法去救美雪。看來命該如此,何苦強爭?又何必多傷性命?于是懶懶的低下頭,單刀也垂下了。
這時卻聽小紅玉道:“李爺,斬樓梯!”
這話在李殘耳中就像仙樂一般,他猛然醒悟,現在樓梯上聚集了大批人馬,早已不堪重負,從剛才便發出嘎吱吱的響聲。再加上金牛星的斷角一砸,此刻更是搖搖欲墜。
想脫離困局沒有比這更好的辦法了。
李殘立即高舉單刀,用盡平生力氣向下一斬。樓梯上裂開偌大一條縫隙,好似血盆大口般張開,將所有人都吞進去。
但李殘早有準備,背著小紅玉三縱兩跳后穩穩在下一層立住。
而旁人卻不那么走運了,被摔得七葷八素。但這還不算完,上一層樓梯載不動這許多人,這一層同樣不行。
樓板咔嚓一聲再次碎裂,眾人如同過關斬將般一路墜落到最底層。
這時除了李殘,誰也站不起來了。
小紅玉輕輕從他脖子上跳下來,找到九靈真君,關切的問道:“祖爺爺,你還好吧?”
其實九靈真君方才一番折騰,早傷得不輕。此時又摔斷五六根肋骨,站立都難。
但他為人極其好強,咬牙道:“我沒事,別管我。快走!”
但話說得雖響亮,腳下卻真的已經挪不動了。李殘和小紅玉一左一右攙扶起他,慢慢向外走去。
真君喘著粗氣道:“這逍遙樓的大廳看似四通八達,實則暗藏機關。依據的乃是休、生、傷、杜、景、死、驚、開這八門內卦。踩了旁的門倒還好說,若是不小心踏入死門,那真是把自己逼到絕路上去了。你們務必按我說的走,萬不可掉以輕心。”
兩人齊聲道:“是!”九靈真君閉上眼,深吸一口氣道:“正東方,反向走七個門,再正向走四個門。”
李殘問道:“老人家,直接反向走三門不就好了嗎,干嘛弄得這么麻煩?”
九靈真君怒道:“蠢貨,是你帶路還是我帶路?”
李殘正想分辨,卻見小紅玉向他連連搖頭,目光中充滿懇求,便把后面的話憋了回去。
但九靈真君這走法的確應驗如神,雖然看上去畫蛇添足,但每走幾步眼前便柳暗花明般現出一段新的通路來。
李殘道:“老人家,真有您的,若是不懂之人恐怕真要困死其間了!”
九靈真君傲然道:“那當然。老夫我精研先天八卦、后天八卦以及文王六十四卦,我敢打賭這世上沒有人比我更懂其中的門道……
但可惜呀,我越是精通它便越相信它,忘了所謂‘天行有常’不過是大羅神仙們立的規矩罷了。到最后丟了一雙眼不說,還淪為乞丐尊嚴盡喪。唉,有句話叫:盡信書不如無書。圣人誠不我欺呀!”
說話間,三人拐彎抹角來到一處大門前。
九靈真君豎著耳朵聽了聽道:“應該就是這兒了。”又拉了拉李殘的袖子:“喂,你上去推一下試試。”
李殘依言走過去,拉起把手,向外一推卻毫無反應。
他又向里拉了拉,依然紋絲不動。
李殘回頭道:“真君,不行。”
九靈真君也不慌張,點頭道:“你看看門鎖的位置上可有卦盤一類的機關?”
李殘再度上前查看,果然有個金燦燦的八卦橫在那里。于是大聲道:“有,指針指向‘巽’位。”
真君道:“好,你把卦盤向右擰一圈,左擰一圈,再向右六圈。”
他知道自由就在眼前,心中雖然對卦盤的轉法十拿九穩,聲音卻也不免發顫。驀然間八卦盤咔嗒一聲輕響,掉落在地。
大門終于開了。
九靈真君難掩心中的激動,顫聲道:“怎么樣,是不是通往外面的路?”
一個聲音回答道:“不是。這條路是下地獄的。”
九靈真君感到全身毛發都倒立起來,失聲道:“你……你是誰?”
那人冷笑道:“老狐貍,這么一會兒便不認得我了嗎?”原來正是清虛子帶人守在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