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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章 岔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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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假以權柄,即使溫順如羊,也會兇猛如狼。

  血羊忽然低下頭,奮起四蹄沖向陸恒,宛如紅色的彗星。

  陸恒正在與旁人看不見的怪物奮力交戰,根本無暇顧及來自背后的危險,把最脆弱的一面留給了敵人。

  這是致命的錯誤。

  趙浣忽見血羊飛馳而來,心中忽然一陣慌亂,奮不顧身的擋住陸恒。當然,這是無法阻止血羊的,那一雙鐮刀般的犄角將會把他倆全部貫穿。

  但不知為何,趙浣心中不僅沒有一點恐懼,反而覺得異常寧靜。

  能與自己所愛的人同生共死,又何嘗不是一種幸福?

  趙浣閉上了眼睛。但聽得骨頭碎裂的聲音響起,她猛然睜開眼,驚訝的發現被血羊刺中的并不是自己,而是哥哥趙煊。血羊拔出犄角,鮮血便如同瀑布般流遍趙煊全身。

  “阿哥!”趙浣失聲叫道。

  她混亂極了,趙煊不是用自己做人質嗎?為什么要舍命救自己?

  血羊也站在一旁。它同樣不明白這個信徒的舉動。

  趙煊喘著粗氣,感覺生命在一點點離自己遠去。過去的事情像走馬燈般在眼前回放,定格在那個改變了他命運的,燃燒的夜晚。

  那天他寫錯了一個“和”字,然后遭到父親的毒打,心中怨恨無以復加。

  他不明白自己為什么一生下來就要被當做別人的出氣筒,像狗一般被呼來喝去。荊條抽在他身上,更疼在他心里。弱者受到迫害,往往會選擇逃避或傷害自己,而強者則不然,他們唯一的做法便是反抗。

  父親趴在桌子上睡著,他的機會來了。

  桌案旁恰巧有個端州紫石硯臺。若想敲碎一個人的頭骨,它的分量、大小都剛剛合適。

  他情不自禁的將手伸向硯臺,只覺得光是拿著便能讓自己心安。

  但忽然間,他察覺到兩道目光盯著自己,原來是阿浣。她的目光那樣清澈,熄滅了他心中罪惡的火苗。

  “哥,你沒事吧?”阿浣問道。

  趙煊忽然感到一陣內疚,低頭道:“你……你到外面玩兒去吧。”

  阿浣走了,趙煊心中亂作一團。

  但這時,那方硯臺忽然被一只手抄起,狠狠砸在他頭上。

  趙煊眼冒金星,手腳猛地抽搐起來。

  原來是父親醒了,看見趙煊沒有讀書。

  他認為只要趙煊做讀書以外的事情,自己就有權力懲罰他。當這種權力遇上一個不會反抗的小孩子時,濫用幾乎是必然的。

  所以雖然阿浣只看見一次,但實際上趙煊被痛打了兩次。

  本已裝進籠子的野獸再次被釋放出來,這次趙煊不會再心軟了。

  于是他劈柴、做飯,心中琢磨著如何復仇,整個人都變得陰沉起來。

  他準備了一包毒藥——足以藥死一頭大象,但卻遲遲沒有下到鍋里。毒死父親,他自己也不想活了。

  可阿浣是無辜的,她還沒有見識過世界的美妙,不應該以這樣的方式離去。

  那包毒藥被汗水浸濕了幾次,終于被投入柴火中。

  趙煊不知這結局究竟是善良的勝利還是軟弱與茍且的凱旋。他一邊慶幸自己沒有失去人性,又痛恨自己不夠鐵血。在這種矛盾中,他沉沉睡去。

  但過了不久,他便聞到什么東西燒焦的味道。

  房子著火了。

  他猛然驚醒,朝阿浣的房間跑去,可阿浣卻不在房間里。

  火越來越大,畢畢剝剝的吞噬著一切。

  趙煊掩住口鼻,又沖進父親的房間,這里的火燒的最兇。

  父親當天喝了很多酒,在荒唐的夢里伴隨著濃煙便走了。

  趙煊退出來,繼續找他的妹妹。找到伙房時,忽然發現落在地上的兩樣東西:一把火鐮,兩塊火石。

  他猛地想起,剛才自己離開廚房后阿浣進來了。

  這個小丫頭在鍋臺邊偷吃東西,卻在離開時把打火的工具不慎丟到了干草上。然后火種散落出來,釀成了火災。

  這時他一回頭,阿浣就在自己身后。

  從她的眼神中,他便明白了她的想法。趙煊本想解釋清楚,但欲言又止。

  他不忍心讓一個幾歲大的孩子背負這么沉重的事情,這會壓垮她的。于是趙煊的目光變得冰冷,緊緊握住火器。從今天開始,他要扮演一個殺人犯,他必須極其認真的演好這個角色——哪怕用自己的生命和靈魂。

  這件事對兄妹倆都產生了極大的影響,讓他們在各自的道路上漸行漸遠。

  趙煊雖然沒有將罪惡付諸行動,但的確動過那樣的念頭,于是畢生都在尋求救贖。

  一天夜里,他奔向莽莽群山,想甩掉頭腦中那些讓人發瘋的念頭。經過一座破舊的神廟時,他忽然停住腳步,有個聲音在召喚著自己。

  趙煊走了進去,神壇上供奉著一位絕美的女子。但她的衣袂下露出的是一對羊的蹄子。

  她用溫柔的目光注視著趙煊,仿佛在說:“我可以寬恕你的罪過。”趙煊以為自己終于尋找到生命的真諦,便在心中將她奉為至高無上的信仰。

  他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磕了幾個頭,忽然地上的磚石向下塌陷,里面是一個紅色的羊頭面具和兩把匕首。這是血羌一族的祭司們代代相傳的衣缽,現在趙煊將它接過來了。

  對他來講,祭祀血羊便是救贖之道。

  當然,他知道這條路的艱辛,于是決定一個人走完。所以他一直都沒有娶妻生子,直到有一天在祭祀時遇見一個女人。

  這女人風姿綽約,多一分則嫌肥,少一分則嫌瘦,長得廟中女神分毫不差。

  她對趙煊道:“我懷著極大的使命來了。你必須要配合我,祭司。”

  趙煊沒有任何猶豫,立即答應了她。只要她開口,無論什么事情自己都會照做。

  還好,女人只是要求自己娶她過門。

  于是趙煊成親了,但他卻稱不上是有家的人。因為他知道自己娶回的是女神,而不是人。他可以崇拜她、向她頂禮焚香,卻絕不能像丈夫般愛她。

  因為那是對偶像的褻瀆。

  從始至終,趙煊都沒有碰過妻子一下。

  幾天后,甜水村傳來令人不安的消息:村民們在一天內被屠殺殆盡。趙煊按照時間推算,事發當天便是女神來到自己身邊的那天。他明白了,女神要借縣令夫人的身份隱藏行跡。

  她笑著對趙煊道:“祭司,我需要祭品。你履行職責的時刻到了,我需要更多祭品。”

  但最近罪大惡極的人并不多,于是趙煊準備殺些罪行較輕的來湊數。但趙浣阻止了他,就像多年前一樣。

  他們開始斗智斗勇。

  只是這回的阿浣已經不是過去的那個小女孩兒了,她敏銳、智慧、無畏,還認識了一個名叫陸恒的靠山。趙煊既欣慰,又有些傷神,因為他知道自己早晚會暴露。甚至說他已經在盼望這一刻了。

  現在,漫長的路終于走到盡頭,他無所牽掛。最后的時刻里,要不要說出那天的真相呢?

  火光中,趙煊的嘴唇動了動。

  趙浣忙湊上去,只聽他說道:“是……是我殺了爹爹……我認罪……”

  親愛的,有些話的領地只有兩處:心和墳墓。

  趙浣心中突然涌起一股異樣感,她憑直覺意識到事情不對。于是她閉上眼,努力的想將自己帶入到火災發生的那一天。但此時思緒如同波濤洶涌的海面,根本無法沉靜下來。

  她搖著趙煊的肩膀叫道:“等等,你別走,告訴我那天發生了什么!”

  趙煊臉上仍掛著一絲狡黠的笑,人卻已經不在了。他的靈魂是會飛向天堂還是墜入地獄?沒人知道答案。

  篝火畢畢剝剝的響著,掩蓋了趙浣的抽泣。

  血羊忽然站立起來,褪掉毛和角,變成一個絕代風華的女子。

  趙浣抬起淚眼道:“嫂子?”問過這句,她又低下頭道:“我哥死了。”

  現在無論發生什么奇怪的事情,趙浣都不會感到詫異。

  女子惋惜的說道:“你失去了兄長,我也失去了最好的祭司。相信我,我只是想除掉敵人,并沒有打算殺他。和你們相處的時間雖然不長,但我卻真的把你們當作家人一般。趙煊死了,我也很難過……”

  她撿起趙煊遺留的匕首道“阿浣。讓我殺死這個叫陸恒的人,然后咱們可以繼續一起生活下去。我可以代替你哥哥照顧你,如果你愿意的話,也可以做我的第一個女祭司……”

  說罷,她不動聲色的走向陸恒,舉起匕首。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說道:“這兄妹倆已經夠慘了,你為什么不肯放過他們?”

  但見劍光如電,陸恒目光灼灼的盯著血羊女神。

  他身上平添了不少傷痕,但已經從那無形的戰場中歸來。別人無法看見這壯觀的場面,無數不知名的怪物被陸恒斬殺,正紛紛墜向地面。

  尸體充塞在天空中。

  血羊感到一股寒意,她從未見過如此強大的戰士。她咬了咬牙道:“你肯直接與我決斗,那再好不過!”

  陸恒微笑道:“你的伙伴中可有一只大鵟鳥?”

  “他怎么了?”血羊警惕的問道。

  陸恒悠悠的說道:“沒什么。那天我望見它在天上飛,忽然有些不高興,便揮劍劈斷了它的左翼。”

  他笑了笑:“我看得出你并不擅長戰斗。在五頭魔獸中,你應該是那個力量最弱的。大鵟鳥尚且敵不過我,你自問下能做我的對手嗎?”

  血羊忽然扔掉匕首:“的確,我對你沒有任何勝算。”

  陸恒道:“嗯,肯承認便好,省去我很多麻煩。你老老實實回答問題,說不定我會放你一馬。”

  血羊的臉上布滿陰霾,但終究點了點頭。

  “第一個問題,你們中實力最強的是誰?”

  血羊嘴角流露出一絲微笑:“當然是黑龍,強大的匈奴之王!”

  “排在第二的呢?”

  “天狼,鮮卑人的祖靈。”

  “好。你們回到人間后準備做些什么?征服世界嗎?”

  血羊道:“這聽起來像是黑龍想要做的事。但我們的目的絕不相同,我有自己的使命。”

  “哦?你的目的是什么?”

  血羊眼中忽然流露出愛憐的神情,撫摸著自己的小腹道:“把我的孩子生下來。”

  這個回答確實出人意料。不僅陸恒沒想到,趙浣也沒想到。她驚訝的問道:“這么說……這孩子是……”

  血羊笑著搖了搖頭:“很可惜,不是你哥的。我自從降臨的那一刻起就懷有身孕。他是黑暗的嫡長子,未來的魔王。”

  她忽然冷冷的望著陸恒:“等他長大以后,殺你就像碾死一只螞蟻般容易。”

  陸恒笑了笑,并沒有說話。

  血羊閉上眼,緩緩道:“在‘門’的另一側,時空發生了扭曲。一場爆炸改變了一切。我不知道其中的緣由,但很清楚那是一場災難。

  我們五個本來不應該以這種方式共同降臨的。比如我,我應該在幾十年前便完成了使命,卻在黑暗的中沉睡了太久。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孩子還在。只要他安然無恙,一切便都有希望。”

  陸恒嘆了口氣:“母親總是對孩子寄予過高的期望,卻不知期望越高往往失望越大。”

  血羊道:“別人我不知道,但我的孩子絕不是那種草包。以后所有人都會匍匐在他腳下,奉他為王。他會橫掃萬國,一統寰宇,到時你也只是跪在茫茫人海中的一個而已。”

  陸恒道:“我平生最討厭下跪。這樣看來我更有理由提前殺掉他了。”

  他邊說著,邊將長劍緩緩移過去。

  血羊面色慘白,一閉眼道:“我是不會求饒的,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從理性的角度來說,自然是斬草除根對陸恒更為有利,但那無疑會泯滅所有的人性。

  趙浣大聲呼道:“陸公子,即使這孩子以后是個十惡不赦的惡魔,他此刻也有活下去的權力。我求你千萬別那么做!”

  陸恒的劍尖微微顫抖,不知是夜風太大的緣故還是因為他自己。

  終于,他收起了長劍。

  血羊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陸恒對血羊說道:“在孩子出生以前,我是不會殺你的……”

  話音未落,陸恒突然俯下身,他感覺到胸口一陣前所未有的劇痛,有什么東西正以蓬勃的生命力破土而出。

  那是強有力的跳動。

  與此同時,血羊腹中有兩道目光和陸恒交匯在一起。這一剎那,他們仿佛看見了自己的靈魂。

  血羊也感受到了,她驚呼道:“你究竟是誰?”

  但陸恒已經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他的身體正在片片瓦解,化作閃光的灰塵流逝在風中。

  也許你還記得,櫻樹美雪在消失之時便是這樣的。

  陸恒消失的原因很簡單,那就是在一個時空中,任何人都只能作為“唯一”而存在,若是出現了兩個陸恒,其中一個便會立即湮滅。

  也就是說,血羊是陸恒的母親,肚中的孩子便是陸恒。

  在陸恒決定放過嬰兒的一剎那,他也拯救了自己。

  但是,這嬰兒從何而來,湮滅的陸恒又去了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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