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官城中最熱鬧的一條街道名為飲馬街,整條街都以紫石鋪就,干凈又平整。平日這里往來的行人車馬極多。若是趕上節慶便更不得了,簡直成了水泄不通之地。
這一天雖不年不節,但街上從大清早便擠滿了人。他們打老遠便望見一塊碩大的金字招牌,上面以番漢雙語寫著:“比武招親”。這些人里面雖不乏躍躍欲試者,更多的卻是看熱鬧的。
有人道:“我說老哥,看您的身子骨如此強健,何不上臺比劃比劃?若能贏個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回來,后半輩子可有福了。”
另一人乃是殺豬的,撇嘴道:“你懂什么?今天乃是太守扎西巴桑招親,這人群中不知有多少高手等著上臺呢。能不能討到老婆不敢說,但萬一失手搭上小命兒可是真的。”
“嗨,瞧你這點兒出息。我要是年輕個十歲,說什么也上臺試試!”
“我說你一個炸油餅的怎么那么能吹牛?你看看那些個番僧,哪個的胳膊不比你大腿還粗?你若上了場只怕一巴掌就被掄飛了。”
“我也就是一說一樂嘛……你說這番人奇不奇怪?明明是和尚卻能吃肉娶老婆,真比咱們漢人的和尚快活多啦。”
“誰說不是呢,哈哈……”
這時擂臺上一名力士掄起木槌,“鐺鐺擋”敲了三聲鑼。全場立即肅靜下來。只見一個番人貴族向下拜了拜說道:“白虎番上師,錦官城太守,番漢兩族共同的大祭司扎西桑巴有言……”
聽到這兒,人群中不少漢人暗暗搖頭嘆息。這番僧妄稱漢人的祭司,顯然是把他們也納入信眾了。只是漢人自有習俗,大多不愿信他們的教,被如此代表著實無奈。
但有少數人卻是心甘情愿,一聽開頭便扯著脖子叫道“好!”,甚是捧場。
貴族繼續道:“小女年已及笄,尚未配得良媒。只因我白虎番自古崇敬勇士,本太守在大明王座前許下宏愿大誓:愿能為小女招個天下無敵的好漢,以弘揚我白虎番的威名……”
這話一出口倒有無數番民大聲喝彩。
那人把手往下壓了壓,示意大家安靜:“因此,太守府在此比武招親,凡尚未娶親者皆可上臺一試。參與比試者禁用毒藥、暗器,一經發現立行逮捕,以蓄意傷人論處。除此外使用兵刃不做限制。
招親進行三天三夜,最終勝者即為駙馬,絕無反悔。另外,扎西桑巴太守向各位承諾:只要在擂臺上連勝三場者,太守府均贈銀五兩,并聘為府中武師,望天下英雄周知。現在比試開始!”
說罷他退下去,力士又是一敲鑼,讓出空空的場地。
眾人大呼小叫的嚷嚷起來,然而半晌間卻不見人上臺。
有的閑漢等的不耐煩了,大聲道:“哪位英雄打個頭陣,給爺們兒開開眼啊!”
呼聲未落,卻見一個身影從西邊躍上擂臺,原來是個身著黑衣的年輕人,看樣子二十歲上下,滿臉躍躍欲試的神情。
他一抱拳道:“各位父老,在下柳三郎,巴州人氏。本不敢指望高攀這門親事,但見無人上場著實有些尷尬,因此便拋磚引玉,請天下英雄勿笑!”
底下的人炸雷一般叫好,喝彩道:“好樣的!”
柳三郎聽了別人的吹捧,飄飄然如在云端,當即拱了拱手卻練起一趟拳腳來,乃是“螳螂拳”。一套拳未打完,忽然有人喊道:“小伙子,我陪你過幾招。”
眾人順著聲音瞧去,只見是個渾身肥肉的中年人,走起路來肚子一顫一顫的。他躍不上擂臺,只得手腳并用的爬上去。觀眾見他如此笨拙,不禁哈哈大笑。
那胖子自己也笑道:“各位,各位,鄙人梁鐵柱,山東人氏,途經寶地便碰上這么個盛事,便也來湊湊熱鬧,給大伙助助興。”他又對柳三郎擺個旗鼓道:“小兄弟請了。”
柳三郎見此人手上顯然是沒什么武功,因此先存了三分輕視。哼了一聲飛身上前,劈手就是一掌。但沒想到姓梁的胖子靈活無比,好像一個碩大的肉球,輕輕一滾便避開了。這一滾既巧妙,看著又有趣,著實招來不少掌聲。
兩人接架相還,戰在一處。其實那胖子看似粗笨實則比柳三郎功夫高得多,二十回合一過便將他逼得只有招架之功卻無還手之力。柳三郎倒退幾步,把臉一沉,從懷里拽出把兩節鞭,迎風一抖劈啪作響。
胖子笑道:“怎么,急了?”說罷也摸出兵刃,原來是把短棍。
兩人再次戰作一團,卻比剛才兇險萬分。但聽叮叮咚咚之聲響成一串,驀然間火花四濺,好不熱鬧。
又十余合后,胖子忽然大叫一聲:“倒!”用短棍往柳三郎下盤掃去。柳三郎躲閃不及,這一下正中迎面骨。
那短棍乃是生鐵鑄成,人們耳廓中只聽“啪”一聲脆響,柳三郎兵刃撒手,抱著小腿倒地,直疼得滿地打滾。
梁胖子兀自笑嘻嘻的施禮道:“承讓了!”
這時上來幾個番兵,將戰敗的柳三郎抬下去。有的人暗自嘆息,這么年輕的小伙子,很可能就此殘廢了。想不到姓梁的胖子看著面善,手底下卻如此狠辣,真是人不可貌相。
只見他在臺上問道:“還有那位老兄賜教?在下恭候大駕!”
他連問三遍,底下卻鴉雀無聲。人們看得真切,此人武功相當厲害,尋常人絕非對手。有人本有心挑戰,但一見柳三郎的慘狀,也立刻打消了念頭。
許久之后,終于有人道:“姓梁的,我來會會你!”原來是個鏢師模樣的漢子。但此人沒走三合旋即敗北,也被抬出場地。
后面陸陸續續又有三四人挑戰,卻都被梁胖子一一打發。后來便再無人敢上臺了。有個番兵抬來張椅子,梁胖子往上一坐,氣定神閑的望向眾人,神情中有三分得意,又有三分傲慢。
眼見這一場擂打得臨近正午,人們紛紛猜想也許今天不會有人再來,想看好戲恐怕得等到明天了。
但就在這時,臺板上咚咚作響,上來個身高九尺的惡漢。他到了臺上先不說話,而是高誦佛號道:“阿彌陀佛!”
眾人閃目觀瞧,原來乃個番僧。他身披雪白僧衣,腳踏粗麻僧鞋。往臉上看,那真要多寒磣有多寒磣。此人靛臉朱眉,塌鼻子蛤蟆嘴,一雙紅眼和燃燒的炭球相似,長相不像個出家人,倒好似攔路打劫的山大王。
他手中拎一把熟銅錘,大得出奇。
原來銅錘又名“骨朵”、“金瓜”,因其重心全在前面,所以對使用者的力量要求極高。往往能使得動拳頭大小的,便是千里挑一的大力士了。
但見此人的銅錘竟有西瓜大小,往地板上一拄整個擂臺猛顫。
番僧張口道:“漢人的小胖子,咱們倆比試比試。”
梁胖子瞧瞧他,屁股都不抬一下的答道:“好呀。”
番僧道:“你坐著怎么打?”
梁胖子冷冷一笑:“打你這種笨牛似的人,大爺我不必起身。你盡管攻過來,我從椅子上挪開一下便算輸了。”
原來這梁鐵柱乃是山東五行門的內家高手,表面看上去滑稽可笑,實則是武林中的一流好手。
他知道天下武功都須得內外兼修,內功大過外功便如同以寶刀劈柴,徒耗功力。但若是外功大過內功則更加危險,就如同小馬拉大轅,早晚會損神傷氣,重則一命嗚呼。
這番僧拿這么笨重的武器,顯然走的是外家功夫。似他這種程度,根本不用別人動,只要以言語激怒,再以小巧騰挪的功夫戲弄,他自己便會把自己累死。
梁胖子看他一眼便已在心中定下計策,因此才敢肆無忌憚的挑釁。
而且還有一點原因。當時漢人受番邦欺壓,心里都暗暗窩著一股火兒。所以盡管這番僧的言語沒什么不妥,梁胖子也要故意譏諷上幾句。
沒想道那番僧卻點頭道:“好,不離開椅子,這可是你自己說的。離開了就算輸。”
梁胖子一愣,心道:這番僧怎么如此不要臉?自己本意是激怒他,沒成想居然被他反將了一軍。若是坐在椅子上不動,他那銅錘一砸,自己豈不是要化成肉泥?
但話已出口,萬無更改的可能。臺下全是觀眾,若當場改口豈不是打自己的臉?但梁鐵柱不愧是老江湖,沉吟道:“好,不過這只可是我自己定的規矩,若人家主辦方不同意,非要撤了椅子我也是沒轍。”
他輕輕巧巧一句話便將包袱甩給了太守府,聽起來仿佛是太守府故意不給他施展的空間一般。
番僧卻道:“此言差矣。你若有心信守諾言,便應該請求他們將椅子留在臺上。剛才的規則不是說了嗎,比試不限兵刃,你只要說這是武器就行了。”
梁胖子心中一驚,這番僧看上去粗蠢,實際上卻極有算計。
他不顧臉面的爭這點便宜,可見志在必勝,自己須得小心應付才行。于是登時收起輕慢之心,說道:“區區戲言怎能作數。天下武功豈有用椅子做武器的道理,不是讓人笑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