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薩摩人眼中,森勝元是個極富魅力的領袖。他堅毅果敢,頭腦清晰,時刻精力充沛。然而在敵人眼中,這是個極為難纏的對手。
十余年前幕府大興文字獄,森勝元兩次受到株連,從京都一路逃亡到最南端的鹿兒島。但即使在那里仍受到了藩主的驅逐,羞憤之中與至交好友一同跳海,被漁船救起時已是瀕臨死亡。
幕府為了不落殺人的口實,故意將其流放至荒島,但沒想到他結草為廬、伐木為屋,并興辦教育,幾年間竟在那里組織了一支幾百人的軍隊出來。
彼時文字獄已了,幕府為標榜自己的大度,招森勝元回來做官。森勝元歷盡艱難困苦,意志力已磨煉得極為強韌,再入官場后幾經沉浮,終于坐上了負責守衛皇城的六位府大將的寶座。
他借職務之便為薩摩藩羅織黨羽、謀取利益,使薩摩逐漸成為當時扶桑國內數一數二的強藩。
其實森勝元對幕府的種種倒行逆施極為不滿,也覺得他們應當下臺。所以當長州志士第一次找到他時,他腦子一熱便答應了。可是冷靜下來以后仔細分析局勢,覺得時機仍不成熟,靠幾個熱血青年終究難以成事,所以痛下殺手,在背后捅了長州人一刀。
這樣一來,本來兩個就相互仇視的藩國更加勢不兩立。
但讓森勝元萬萬沒想到的是,長州領袖木戶小次郎居然拜托自己的好友龍驤做中間人,以期消弭舊怨,共同倒幕。
這一舉動讓他不得不重新審視這個年輕人。這樣的胸襟別說在長州,放眼整個扶桑也絕無僅有。所以森勝元答應了會晤的請求。
此時他打量著眼前這個身量不高的青年,略帶嘲諷的說道:“我只當名震天下的木戶小次郎是什么英雄人物,原來是個只會逃跑的矮子而已!”
小次郎笑道:“曹公身矮,卻成魏武霸業;昭烈數竄,終有天下三分。可見長得矮、愛逃跑也能成就大事。倒是西楚霸王項羽,身高力強,作戰時摧鋒必進,可到頭來烏江自刎,不知是何道理?”說罷用挑釁的眼光盯著森勝元。
森勝元笑道:“好一張利嘴!木戶小兄弟,我既然肯見你,便有意與你們長州聯合,但不知這會晤地點定在哪里好些?”
小次郎左右看看,道:“我覺得這馬車中就不錯。”
森勝元卻搖搖頭:“這里不行。若薩長聯盟,有兩個條件絕不可少:第一,雙方要簽訂誓書盟約。”
小次郎點頭:“這是自然,我絕無異議。”作為倒幕的領袖,他心里對所謂的“誓書”再明白不過,無非就是雙方同謀的鐵證,只要交給敵人則玉石俱焚。即使森勝元不說,他也是一定要簽的。
森勝元道:“這第二嘛,便是坂本龍驤必須在場。他是我過命的兄弟,我森勝元只信他一人。若有他作保,我被騙也心甘情愿。”
小次郎卻皺眉道:“坂本兄日前給我傳書,說要七八日后方能返回京都。恐怕這時間太久了吧?”
森勝元將雙臂抱在胸前道:“我卻管不了那許多,只要見不到龍驤,我絕不肯談判。”
小次郎道:“好,這條我也同意,等坂本兄一到咱們立即開始。我為倒幕奔走十年,難道還差這幾天嗎?”
森勝元點點頭:“既如此,咱們就來商量一下會晤地點。我提議在大久保的府邸中進行,他在幕府握有實權,就算壬生組也不敢查他!”
小次郎擺手道:“不可!咱們不能把賭注押在壬生組‘不敢’上面。若是他們因為某種理由‘敢’了,咱們雙方可都面臨著滅頂之災。咱們必須致力于讓壬生組‘無法找到’才行。”
森勝元道:“那你說該如何?”
小次郎沉思片刻,嘴角忽然露出一絲笑意:“有了……”
長明居酒屋門口,壬生組的人或相互攙扶,或拄著刀劍,總之一副破敗凄惶之象。此時輕云蔽月,他們已變回人形,身上的傷口大多痊愈,但慘敗已是無可爭議的事實。
他們誰都沒有想到,獲得了人狼之力的壬生組即使全員圍攻依然不是獨臂刀客的對手。
李殘和櫻樹美雪撤走了,當著他們的面揚長而去,甚至像出游一樣從容不迫。此時周圍已經聚集了不少人,站在遠處三三兩兩的議論著:“聽說了嗎?壬生組吃了敗仗!”
“噓,小聲點!這么一大群人,被一個刀客幾招便擊敗了!”
“是嗎?平時對老百姓這么兇,原來只是些欺軟怕硬的家伙。”
“誰說不是呢?我還聽說這伙人吶,都是妖怪變的,他們是吃人的狼妖……”
島崎局長面無表情的聽完這些話,喚來土方副長和宗次郎。
“按理說武士受了這等侮辱理應切腹自盡。但我還是想爭一個洗刷污名的機會。”
“局長是想……”
“沒錯,把那個姓鄧的老者找來!”
幾天后,一個流言開始在京都不脛而走。相傳薩摩和長州這一對不共戴天的死敵居然要聯合起來,共同推翻幕府。全國的倒幕派人士群情振奮,無不歡欣鼓舞。他們期待多年轉機終于來了。
據密報,雙方會晤的地點就定在一家名叫長明的居酒屋中。
倒幕義士們得到了這個消息,感到十分擔憂。為確保會晤能如期進行,他們決定以實際行動做出支援。
只見長明居酒屋前人滿為患,無數從操著各地奇怪口音的人自稱“木戶小次郎”、“森勝元”和“坂本龍驤”擠在門口。但奇怪的是王牌殺手壬生組根本沒有出現,街上只有些負責抓小偷的奉行官,打著哈欠心不在焉的維持著治安。
長明居酒屋只是個幌子,小次郎想借此分散幕府注意力,而自己則在別處會晤。
計是好計,可惜被土方副長一眼看穿了。為了嘲弄小次郎的淺薄,他特意命令奉行官一個人都不準抓,任由倒幕人士往來。然而他們的身高、面貌甚至口音都已被詳細記錄。這次事件過去后,不會有人活著離開京都。
鴨川河畔,小橋邊。
李殘和兩個頭戴斗笠的人焦急的等待著。
隔河對岸的酒樓上,一盞燈籠忽然亮了三次。
李殘低聲道:“來了。”
其中一個身材矮小之人點了點頭。
沙沙的腳步聲響起,三個人從橋上走來。他們不是薩摩藩的首腦,而是壬生組的島崎、土方和宗次郎。
島崎局長道:“木戶小次郎、李殘,我勸你們放棄吧,薩摩的人不會來了。”
李殘道:“哦?為什么?”
“森勝元是那種永遠和勝利者站在一起的人物。你們若是輸了,他不會幫你們的。”
李殘嘆了口氣:“上次在居酒屋前不知是誰被打得落花流水。”
“此一時彼一時。上次的確是我們輸了。”島崎面無表情的說道。“但這次不一樣。”
“難道這次你們就能贏?這才剛過去這么幾天,你自己信嗎?”
島崎道:“李君,閣下雖然是敵人,但我對閣下的武功和人品都非常敬佩。我們壬生組不如你,這一點雖然很難接受,卻是鐵一般的事實。
但是啊,武士的命運只有兩種:勝利或死亡。輸家不配茍延殘喘的活下去。所以我們即便拼上性命不要,也必須維護尊嚴。”他忽然一擊掌,身后出現一名黑袍老者。
老者森然道:“你好哇,李大俠。”
不知為何,李殘心中忽然泛起一絲寒意。他失聲道:“鄧魔君!”
“李大俠好眼力。老朽有禮了。”
李殘回想起此人種種陰謀詭計,心中憤怒,喝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鄧魔君一笑:“不干什么。我只是單純的討厭太平世界而已。那樣的世界太無聊。人生在世,總得給自己找點樂子。不是嗎?”
李殘對壬生組三人道:“聽見了?你們愿意與這種人為伍嗎?”
島崎搖頭道:“不愿意。但我們沒辦法,因為我們要做勝利者,而他能為我們帶來勝利。”
鄧魔得意道:“這就對了。你們三個聽好,我將賜予你們無與倫比的力量。但今晚月落之后,你們無論勝敗都會死去。你們確定要這樣做嗎?”
三人堅定的點點頭。
鄧魔君哈哈大笑,祭出一張靈符。忽然間,月光乍現,三人開始變化成人狼的模樣。
李殘沉聲道:“那我就再擊敗你們一次。”
鄧魔君卻道:“看好了,這回可跟上次不一樣!”
他念動咒語,又是一道靈符上天。只見月光逐漸由金黃變成紅色,最后竟是璀璨如血。
三個人狼仰天長嗥,身形變得碩大無比,肌肉撐破毛皮,露出斑駁的血痕。這已經超出人狼的范疇了,而更像某種不知名的上古魔獸。
鄧魔君道:“高傲的武士啊,你們復仇的時刻到了!”
島崎說道:“宗次郎先殺掉木戶小次郎,我和土方對付獨臂刀客。”
宗次郎一點頭,雙眼的紅光劃出一道殘影,已欺身來到戴斗笠的兩人身旁。他一刀斬下,以小次郎的身手是絕無可能擋住這一擊的。
但刀被架住了,被血色之刃——妖刀“血櫻”。宗次郎大驚,后退一步。只見兩人將斗笠一拋。竟赫然是櫻樹美雪和被她以尸魂咒召喚而來以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