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裹了一條寬大的圍巾,遮住了臉,從露在外面的眼睛來看,是個年輕的姑娘,扎著灰藍色的頭巾,穿一身仿若碎布片縫起來的衣服,不過看起來很干凈。
她的手腕上戴著一串鈴鐺手鏈,腰間也掛了鈴鐺吊墜,稍一走動就發出一陣銀鈴聲。
起初的慌亂之后,她很快就鎮定了下來,看了眼從帷帳后面鉆出來的蕭煜,又低頭看向眼前的劍,道:“我是個鈴醫,聽說呂菲菲發病了,過來看看她。”
呂菲菲,就是躺在床上的那位女子的名字了。這位女鈴醫是在路上聽見追陳囂他們的那群人的議論,才知道呂菲菲發病了的。
阿擇將門關上了,守在門口沒有過來,聞言從門縫里往外望了望,就見門口停著一架板車,上面不知堆著什么,用一塊灰布蓋著,車把手上的確掛著一個大鈴鐺,跟她身上的銀鈴不同,是一個大些的銅鈴。
或許是聽到了這位女鈴醫的聲音,又或許是聽到了熟悉的銀鈴聲,呂菲菲睜開了眼睛,嘴角動了動,似乎想要笑一笑,不過沒有成功,只有喘息聲不斷的從喉嚨里冒出來。
女鈴醫神色一變,鈴鐺聲起,往前疾走幾步……陳囂被她這舉動驚了一驚,連忙收劍,看到劍鋒上的一絲血跡,略惱火,“想死么?”
女鈴醫叮叮當當的走到床邊,握住了呂菲菲的手,柔聲道:“好了,我知道,你還沒有老,還能拉到客人,是不是?”
呂菲菲閉上眼睛,嘴角的笑意很是淺淡,微不可察,很快就被痛苦所替代。
女鈴醫輕輕拍著她的手背,叮鈴的聲音有節奏的響起,她的聲音也更溫和了幾分,“今天給你講個商人的故事,好不好?我知道你不喜歡商人,可他不一樣,是個很重情重義的商人……”
蕭煜覺得很是奇怪,湊到陳囂身旁,問道:“她到底是治病的還是說書的?”
鈴醫,雖然也被稱之為醫,但一般藥鋪里的大夫還是不一樣的。鈴醫們醫術參差不齊,很多只是靠著一張祖傳的、真假不明的所謂秘方掙口飯吃,不見得真懂什么醫理藥理。
若要界定的話,陳囂覺得,或許是一種介于赤腳大夫和神棍之間的一種職業。
陳囂不知道女鈴醫的醫術如何,但呂菲菲的狀態看上去的確有所好轉。
天色漸漸暗下來,陳囂點了蠟燭,跟阿擇、蕭煜一起坐在門口,聽著女鈴醫的故事,卻并沒有放松警惕。
周圍很是安靜,遠遠近近的傳來幾聲狗吠,沒一會兒又消失了,不知道是不是被那賣狗肉的老板也抓走了。偶爾會有腳步聲路過,也很快就離開了。
只有女鈴醫的叮鈴聲和講故事的聲音一直都在,輕輕柔柔的,如同夏夜的風,竟似安眠曲一般,莫名的讓人心安。
這地方,寂靜得不像長安。
陳囂是第一次來長安,但他見到的跟從前聽夫子說起的那個長安,很不一樣。說不上失落,只是想著,若是夫子在,定然會嚎啕大哭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女鈴醫的聲音停了下來。陳囂抬頭看了一眼,呂菲菲似乎是睡著了……他問道:“她怎么樣?”
女鈴醫剛下她的手,轉過身來,道:“將死之人,還能如何?”
她說著話的時候,聲音很淡,顯得很是冷漠,跟剛剛哄孩子入睡一般的聲音很是不同。
陳囂聽得有些不舒服,追問道:“她患了什么病癥?”
女鈴醫簡簡單單道:“絕癥。”
陳囂微微皺眉,已經把她歸納到醫術不精那一類了,也不再問了,心里卻是想著,改日得請青離來看看才好……好歹也算是救命恩人。
他起身,看向身旁兩人,道:“我們走吧。”
“等等。”女鈴醫叫住了他們,叮叮當當的起了身,問道:“你們是什么人?來地下城做什么?”
她頓了一下,補充道:“別誤會,我沒有惡意。你們救了呂菲菲,我可以幫你們一次。”
陳囂略訝然,蕭煜卻是不信她的,問道:“我們怎么相信你?”
女鈴醫淡淡道:“你也可以不信。游響的人正在到處找你們,你們只要出現在地下交易場立馬就會被發現,若是驚動了城主,到時候誰都救不了你們。”
——游響,就是之前攔住他們的那個小頭目的名字。
陳囂也生出幾分警惕,問道:“你怎么知道我們要去地下交易場?”
女鈴醫道:“今晚城主在地下交易場舉辦宴會,地下城地位高點兒的都在那邊,你們這時候進來,不是為了這件事,還能是為了什么?”
陳囂摸了摸鼻子,他們還真不是為這事來的……想了想,他拱了拱手,“姑娘,我們是來找人,能否帶我們去地下交易場?”
女鈴醫搖頭,道:“不行。地下交易場如今守衛森嚴,若是被發現了,我也要遭殃。”
蕭煜撇了撇嘴,“也不只是誰說要幫忙的。”
女鈴醫瞧了他一眼,道:“我并不欠你們什么,舉手之勞自然可以幫,若是要搭上性命,我為何要幫?”
陳囂倒是可以理解,也沒有勉強。他想了想,如今不管是進是退都難,不如進去看看,只是,外面的確很危險,再帶著蕭煜有些不合適,他打算一個人進去,道:“你們在這里等我。”
女鈴醫瞧了他一眼,“我勸你也別去。地下城沒你想的那么簡單,游響只是小角色,這里并不是沒有高手。你們要找什么人,朋友還是敵人?”
這個問題,陳囂不知該如何回答……碎玉公子,倒是見過兩次,還喝了他的酒,應該算是朋友吧?
他正想著,蕭煜已經開了口,“生意伙伴。”
——這家伙,倒是把自己的身份記得很清楚。
女鈴醫問這一句,不過是想看看他們是來找茬的,還是真來找人談事的,也并沒有追根究底,道:“如此,我可以帶他過來。”
三人對視了一眼,略猶豫——
他們對這里不熟悉,不明白這個世界的規則,也不知道碎玉公子來這里是做什么的,是不是用的真實身份進來的,若是他們說出他的名字會不會給他惹麻煩……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對這位女鈴醫并沒有那么信任。
這三人之中,蕭煜雖不涉江湖,但畢竟是皇子,很早就懂得人心隔肚皮的道理。陳囂和阿擇卻是比較輕信于人的,不過,或許是因為身處陌生的環境,感受到完全不同的氣氛,他們的警惕性也高多了。
總之,最終陳囂還是拒絕了女鈴醫的好意,決定親自走一趟,只請她幫忙把阿擇和蕭煜安全帶出去。
然后,又回到了三人進地下城時的局面,阿擇和蕭煜并不同意。蕭煜是覺得三人應該一起離開,出去等著就是了。阿擇卻是覺得,要留下也該是他留下。
其實,陳囂想要留下,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好奇。他之所以讓兩人離開,也是覺得不能因為自己的好奇而讓旁人身陷險境。
只是,他不知道的,阿擇和蕭煜也想進去。
阿擇是覺得今晚是個機會,地下城有大事發生,雖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若是他能把里面的消息帶回去,說不定不用參加那什么考核就能直接進入了。
至于蕭煜,他嘴上一直說著害怕,一直在勸兩人回去,但若是他態度強硬一點,陳囂和阿擇也不可能不顧及他的安危,至少會先把他送回去。至于他這個貪生怕死的皇子為何會突然對這種地方感興趣,就不得而知了。
這些想要留下的理由,三人都沒有說出口。
僵持不下之際,女鈴醫有些不耐煩了,也看出了三人的打算,淡淡道:“想死還不容易,本姑娘免費送你們一程。”
而此刻,陳囂只有一個感受,戰歌把他們三人安排在一起,實在是有些失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