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之后,火終于滅了。
棋老鬼的破房子燒成了一堆廢墟,隔著小巷的那一側未受到波及,但另一側卻是間成衣鋪,也被燒了大半。
成衣鋪的老板娘正坐在門口嚎啕大哭,罵天罵地……棋老鬼已經死了,得不到賠償,也不好罵個死人……當真是越想越傷心。
鎮上的里長來了,不過只是安撫百姓,說天色已晚請眾人早些回去休息。
然而,就在人群將散的時候,突然有個聲音冒了出來——
“雖說天干物燥的,但這場火未免燒得太快了些,大街上這么多人竟然都沒有人發現。還有那棋老鬼,著火了跑不出來也不知道叫嗎?當真是奇怪。”
青離正在給陳囂上藥,聞言立馬轉頭看了過去,卻是沒找到開口的到底是誰。
因為這么一句話,人群漸漸躁動起來,不少人都在竊竊私語。那位成衣鋪的老板娘聽了,也立馬跑了過來,拉著那里長就跪了下來,說什么那棋老鬼得罪了不少人,肯定是有人故意放火,請里長大人徹查之類的。
原本以為是意外,加上棋老鬼是個孤家寡人,死了也沒什么人在意,說不定一張草席一卷就下葬了。可是,現在看來,似乎是謀殺……里長做不了主,派人去縣衙報案。
陳囂想起在臥室里看到的情景,還有懷里的那枚白色羽毛,神情略擔憂,抬頭看了看青離,問道:“青姑娘,戰歌呢?”
青離蹲下來,繼續給他包扎,道:“已經讓阿擇找去了,很快就會回來。”她見他神色有異,問道:“陳公子是發現了什么嗎?”
陳囂連忙搖頭,“沒,沒什么。”
青離看了他一眼,沒多問,給他包扎,道:“手上的傷比較嚴重,這幾日不要練劍了。”
陳囂點頭,“謝謝。”
現場有些亂,成衣鋪老板娘的哭聲已經聽不見了,眾人都聚在一起議論著死去的棋老鬼,說他對棋藝的執著,說他雖癡了些,也不算個壞人……倒是棋老鬼本人,被安置在家門口的一棵槐樹下,無人理會。
青離起身,往那邊走過去,查看了下——
死了大概有半個時辰了,也就是說,在失火的那會兒死的。身上看不出外傷,她取了幾根銀針試了試,沒有發現中毒的跡象。
很快,她的目光落在了那雙手上——這雙手很漂亮,手指很長,骨節分明的,略粗糙,手繭的分部很特別……
她正專心檢查,那邊突然有人喊了一句——
“找到了!”
青離抬眼看過去,就見一個人影從廢墟之中跑了出來,手中舉著一根樹枝之類的東西……她微微皺眉,有種不好的預感。
里長問道:“找到什么了?”
那人將手中的東西遞過去,里長接了,卻有些不解,問道:“這是什么?”
那不是樹枝,而是一根竹子制成的箭,箭矢的位置已經燒黑了,不過還是能辨認出來的。
里長不認識,但現場有很多人都認識——
“這是雜耍的射出的箭嗎?”
“好像是的。”
“就是的,那支箭剛射出去,這邊就失火了,除了他們還有誰?”
“表演什么不好非得玩火,這不出事了……”
“那兩個人呢?”
“在那里!還有一個早跑了。”
“里長大人快把他抓起來!大伙兒把他圍住,別讓他跑了!”
幾句話下來,一群人將本就不寬的街道堵住了,兩個壯漢沖過去抓住了陳囂,旁邊還有人提醒道:“小心點兒,他會功夫,拿繩子綁起來!”
陳囂并沒有反抗,甚至都沒有辯解,三兩下就被綁成了粽子,動彈不得。
成衣鋪的老板娘沖了過去,像是終于找到了宣泄口似的,對他又打又罵的……陳囂臉上很快掛了彩,卻仍舊一聲不吭。
“住手!”
人群后面傳來一聲清喝,聲音不算高,卻很是冷冽,如同寒霜降落,周圍的嘈雜聲都不由靜了一靜。
人群分開,往聲音的來源看過去,卻見說話的是個十七八歲的青衣姑娘,身后還跟著一個粉衣小姑娘——
正是青離和小希。
——小希在把吱吱交給阿擇之后便回來了。
眾人并不知道她們是什么人,可是,剛剛這兩位姑娘照顧受傷的百姓,還是有很多人認識她們的。
青離走進人群之中,站在陳囂面前,隔開了那位正在憤怒之中的老板娘,道:“這場火不是他引起的。”
“火場里發現的竹箭,不是他還能是誰?”
青離看過去,說話的正是那位拾到竹箭的人……她淡淡道:“那么大的火,整間屋子都燒塌了,竹箭卻還是完整的,諸位不覺得奇怪嗎?”
眾人皆是一愣:的確啊……
那人卻是怒了,道:“姑娘懷疑這支箭是從旁處撿來的不成?哼,我不過一個路人,為何要做這種事?”他說著,眼珠子在青離和陳囂身上轉了轉,笑得意義不明,“倒是這兩位姑娘……跟這位公子是一起的吧?”
“就是!”那位老板娘突然跳了起來,道:“聽說棋老鬼的尸體就是這人搬出來的,若不是心虛,怎么可能沖進大火里救個素不相識的人?”
周圍的議論聲又起……雖然陳囂等人進城之時比較低調,但這小鎮就這么大,平日里進出的外人本就不多,總會有人注意到的……很快,他們在客棧里跟棋老鬼的沖突也被翻了出來……
青離暗自嘆了口氣,心知此刻說什么都沒用,但還是沒有讓開……小希站在自家姑娘身旁,眼睛警惕的看著周圍所有靠近的人,心中擔憂,卻并沒有退縮的意思……
陳囂被綁著,押著他的兩人也沒有放手,動彈不得,心中卻是五味陳雜——
說實話,在看到那支箭的時候,也以為那場火是自己引起的。
雖然不是第一次被冤枉,可他這種群情激奮的場面,他的確是第一次面對。因為某些原因,他沒有辯解,一直保持沉默,可是,面對那些惡語相向拳打腳踢,要說沒有憤怒,那也是不可能的。
然而,在看到青離站出來,看到兩位弱女子擋在自己身前,替他說話,他卻突然覺得,那些憤怒都消失了,隱隱生出一種委屈來……那感覺,就好像跟村里的大孩子打架,被打得遍體鱗傷仍舊不肯認輸的時候,突然看到自家師父一樣……
竟有種想要流淚的感覺。
“夠了。”他笑了,看著站在身前的女子,“青離,你讓開吧。”
青離偏頭看了他一眼,沉默了一下,然后,轉頭看向那位里長,道:“里長大人,我們跟你去縣衙,請縣令大人裁決,您看如何?”
原本,這種人命官司,里長就管不了,早就派人去縣衙報案了。五竹鎮離縣衙并不遠,不過,這里不是京城,晚上衙門里的人難免怠慢了些,估計得到明日才會派人來。
按照慣例,嫌疑人應該暫時被扣押,多半是關在鎮上的祠堂,派人看管。只是,青離有些擔心……等到明日,陳囂可不一定還有命……她倒不是擔心這群老百姓會沖動到動私刑,他們沒那么大膽,她擔心的是躲在暗處的兇手……
今晚這把火,實在是太蹊蹺。
青離的要求并不過分,眾人沒有理由不答應了。里長安排幾個人押著陳囂,抬著棋老鬼的尸體,往縣衙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