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不是錯覺,陳囂總覺得,戰歌問話的時候,眼神隨是冷的,神情卻并沒有那么嚴肅,或者說,沒有殺氣。
馥姑娘手中的武器都被打落,垂著眼眸,神色卻是平靜的,“燒了。”
戰歌用眼神示意玉拾月去找找,繼續問話,“對方是什么人?”
馥姑娘語氣卻仍舊是淡淡的,“不知道。他孤身來闖易水樓,引我出去。整個過程,他都披著黑色披風,戴著斗笠,聲音也像是偽裝的。”
戰歌微微皺眉,問道:“殺手的規矩,不先查清對方的身份,你們怎么可能接這筆生意?”
馥姑娘道:“他手中有我想要的東西,用來換飛羽大盜的命,就是這么簡單。”
那邊玉拾月已經回來了,朝他搖了搖頭。
戰歌倒是不意外,繼續問道:“那么,他是用什么跟你交換的?”
馥姑娘想了想,低眉看了他一眼,意義不明的笑了,道:“我母親的命。”
聽到這個回答,三人皆是一愣,很是意外。
陳囂的意外,大概是沒想過她還有母親……即便“每個人都有母親”這種事是理所當然的……又或者說,他沒想過殺手會因為這種事被人威脅。
而戰歌與玉拾月,則是因為想到了馥姑娘的母親究竟是何人——
易水樓樓主,黑珍珠。
西域易水樓只是易水樓的一個分支,很小很小的一個分支。而真正的易水樓,卻是江湖第一的殺手樓,毋庸置疑的。
聽馥姑娘這話的意思,黑珍珠竟然被挾持了?
這么大的事,怎么一點風聲都沒有?
馥姑娘道:“我也不清楚如今到底是什么情形,那人手中有我母親的私物。我原本打算今晚便離開西域,去總部那邊看看。”
戰歌皺眉,“這太危險了。”
黑珍珠的性命若是在對方手中,易水樓還是不是黑珍珠的易水樓,或者說如今的黑珍珠還是不是真正的黑珍珠,就很難說得清了。
馥姑娘這般闖進去,很可能就是進了賊窩。
玉拾月的表情也認真了些,道:“阿馥,這事兒得從長計議,不要一個人扛。”
陳囂也道:“就是。這算不算綁架,玄衣門不管嗎?”后一句自然是問戰歌的。
戰歌挑眉,“管啊。”
馥姑娘看著他們,神色似乎有所動搖,不過,也只有一瞬而已。她垂眸握了握拳,再次睜開眼睛時神色更冷了幾分,看著仍舊架在脖子上的長刀,冷笑了一聲,道:“玄衣門?幫易水樓?別開玩笑了,你們別帶著官兵剿滅我們,本姑娘就感恩戴德了。”
易水樓是殺手組織,手中人命無數。黑珍珠可不比馥姑娘,濫殺無辜或許算不上,但刀下的冤魂絕不算少數。
玄衣門估計還有黑珍珠的懸賞令,或許不只黑珍珠,易水樓稍有些名氣的殺手,估計都在其中。
要說玄衣門去救易水樓,救黑珍珠的命,沒人會信的。
話說到這個份上,已經沒什么可談的了。
戰歌放開了馥姑娘,轉身對陳囂道:“走了。”
陳囂卻是微微皺了皺眉,目光仍舊落在前方黑衣女子的身上,“在下欠馥姑娘一條命,如今馥姑娘有難,在下怎能一走了之?”
馥姑娘冷冷道:“你想讓我帶你去易水樓,然后給你的神捕朋友通風報信?呵,聽說玄衣門給出的賞金已經到十萬兩了。”
陳囂略著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馥姑娘冷笑一聲,并不看他,“誰知道呢?”
戰歌望了望天,總覺得這兩人看上去像是鬧別扭的情侶……他伸手抓住陳囂的胳膊,幾乎是將人給拖了出去……
玉拾月是最后離開的,說會幫她照顧好留下的那些人。
馥姑娘笑笑,沒說謝謝,只道:“你總說這些年我幫你了許多,我卻是清楚的,最初那幾年,若非你在暗中照拂,我或許早就死了。你不欠我什么,是我欠你的。”
玉拾月認真道:“知道就好。殺手雖是黑道,但也要懂得知恩圖報的道理。欠了情可是要還的。”
馥姑娘道:“我不會死的。”
明月高懸,不遠處有狼群長嘯,聽著竟有些凄婉。
大漠的夜有些冷,馬兒走得不快,陳囂回頭看了眼,只是,已經找不到那座地下宮殿到底掩埋在那處黃沙之下了。
他有些擔心那個女孩,想要幫她做些什么,可是,她好像并不需要,也不在乎。
玉拾月看著并沒有太過擔心,一邊打著呵欠,一邊跟戰歌討價還價,說是不能白忙一場,浪子山莊的浪子們也不容易。
戰歌點頭倒是點得很爽快,卻補充了一句:“本少爺很窮。”
所以,別提太過分的要求,提了他也是辦不到的。
玉拾月漫不經心問道:“剛剛那黃煙是什么藥?”
戰歌笑了,道:“想要配方?”
玉拾月道:“以前有阿馥在,浪子山莊自是不必擔心什么蛇蟲鼠蟻的。如今易水樓散了,本莊主也得防著點兒啊。”
戰歌解下一個荷包,遞給他,道:“青離配的,方子改天讓人去百草堂拿便是了。”
玉拾月接了,很是滿意,偏頭見陳囂悶悶的,還有心安慰道:“易水樓總部與西域這邊是不一樣的,外人進不去的。馥姑娘那話,并不是不信你,只是不想你跟著去送死。”
陳囂搖了搖頭,表示并不介意,偏頭看向戰歌,問道:“這事兒我們真的就不管了嗎?”
戰歌沉默了許久,最后很無奈的嘆了口氣,看著前方的夜色問了一句:“江湖人什么時候能跟普通人一樣,出了事第一時間會想到玄衣門?”
陳囂愣了一下,不知道他怎么在這時候感嘆起玄衣門在江湖的微妙地位來……不過,他覺得這話簡直就是天方夜譚,若是身在江湖也如普通百姓一般,處處依靠官府,事事仰仗他人,那他們練武還有什么意思?
江湖最吸引人的是什么?
名?利?不如去當官。
他是不知道旁人是如何想的,但他小時候之所以被那些江湖故事所吸引,最重要的是因素是江湖的那份自由與逍遙。
戰歌或許會給他將什么俠以武犯禁的道理,但他覺得江湖的自由并不是任意妄為,當大俠也好,當殺手也好,黑道也罷,白道也罷,都是要堅守一定的底線的。
江湖的無拘無束,在他看來就是用自己的力量堅持自己的信念。
他覺得,所謂的盜亦有道,就是這個道理。
陳囂覺得玉拾月應該跟他是一樣的想法,但這會兒說出來大概會打擊戰歌辦案的積極性……還是算了。
玉拾月也愣了一下,不過,下一刻卻是笑了起來,“馥姑娘也是無奈之舉,戰大人不要見怪。”
戰歌倒是頗為理解的點頭,“我有什么好見怪的?只是覺得,殺手之中好不容易出了個比較講道理的,就這么死了未免可惜。”
陳囂聽得一愣一愣的,問道:“你們在說什么?”
戰歌幽幽的嘆了口氣,“一場戲,也不知道有沒有觀眾。或許,只是為了說服她自己。”
陳囂聽不懂。
這一路上,他將戰歌的話,將今晚的事,來來回回的想了很多遍。
在看到浪子山莊門口的燈光之時,他大概想明白了一些事——
馥姑娘是故意對他們出手的,不過應該是手下留情了。馥姑娘號稱沙漠蛇妖,在自己的地盤還對付不了兩個入侵者,那未免也有些對不起這么些年殺出的名聲。
只是,為什么呢?
那一戰之前,馥姑娘的態度是抵觸的,但在輸給了戰歌之后,卻是有問必答。
實在試探戰歌是否有能力幫忙嗎?
戰歌聽到這話的時候,輕笑了一聲,道:“陳囂啊陳囂,你不如改個名字,叫陳天真,或者陳單純,如何?”
語氣一如既往的調侃。
陳囂正生氣,又聽見他接了一句,“單純些也沒什么不好的。”
竟有些蕭瑟的味道,如迎面吹來的夜風。
他愣了下,回過神,仍舊是生氣的,并沒有覺得安慰。不過,這家伙,應該是會幫忙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