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續往前走。禮拜天的陸家嘴,此刻人們陸續出門,操持日常生活七件事。熱鬧的街道上,蔬菜、水果、小吃等等攤點,吆喝聲、侃價聲、問候聲此起彼伏。不時有卡車開過。
所有的世俗生活在這里顯得雜亂無章,而又習以為常和自然有序。
前面小巷交叉口,一棵高大的香樟樹枝繁葉茂。樹干上掛著一張硬板紙,上面用毛筆手寫兩個大字“理發”,筆畫特地描粗,在綠葉的襯托下十分醒目。
有人在樹下擺攤剃頭。
剃頭攤還有幾個左鄰右舍:一個修皮鞋的,一個拷邊剪褲管的,一個修傘配鑰匙的。旁邊還有一張矮桌子,有老人們在斗地主,吸引了不少老年觀眾,像一個鬧市口,還挺有人氣的。
王建東低頭正想快速騎行過去,只聽得理發的師傅突然大聲叫道:“哎,這不是小毛嗎?”
只好停下來腳踏車,王建東笑著問候道:“陳伯伯好。”
“哎呦,還真是小毛你啊。交關日頭沒見著你了。”陳師傅正在給一位老爺爺理發,抬頭看看王建東他們四人,招呼道:“來來,都過來坐一歇歇。你們介許多人,這是要往哪里去?”
王建東雙手把車立在地上,看看王建浦。王建浦笑笑,說:“那我們就歇息一記,和老師傅們聊聊天。”
老陳和老于兩位剃頭的師傅,統一都穿著白大褂。陳師傅是第二代蘇北人,和王建東家關系不錯,兩家平時經常互有走動。還有旁邊設攤的三人,全是以前王建東阿爹的工友,都認識王建東。
四人在攤位前的長條凳上坐下來。王建東站起來給陳師傅他們介紹自己的三位伙伴,簡單的說了這次騎車出來的意圖。
陳師傅一邊理發一邊說道:“昨天我去你家里看望小毛頭。聽你姆媽說你現在大橋上實習,以后要分配在市政公司了?”
王建東笑笑,說道:“應該是吧。基本上哪里實習分配就在哪里的。”
陳師傅想了想,說道:“蠻好。看來你們家里三代人,都要和這個黃浦江脫不開關系了的。”
王建東突然間就不響了。
陳師傅有些尷尬的笑笑,看看王建東,說“看著今天天氣還冷,你怎么把衣服領子都全敞開了?會著涼的。”
于師傅插話說:“年輕人火力大,屏得牢的。”
和所有的街邊剃頭攤兒一樣,這里也是只能剪發,只能洗頭,但不能燙染,所以工具相對就簡單了:一面鏡子,兩把可收可放的陳舊靠背椅子,簡單的理發剪子和推子,搭上一塊白布就組成一個簡陋的剃頭攤。唯一用電的工具就是推子。
陳師傅他倆每天早上八點半就會準時擺攤,拖著一個小皮箱和一個保溫瓶,來到香樟樹下開始一天的工作。每天用兩把理發剪、兩把刮面刀為新老顧客服務,一干就是三年。
王建浦問道:“陳師傅,你們都退休了,怎么還想著出來理發?”
手不閑著,熟練地忙碌。陳師傅說道:“從學徒開始,我就在單位理發室從事剃頭匠這個活兒超過四十五年。退休后一天不摸頭,就坐立不安,想來想去,還是離不開老本行,就這樣出來設攤了。”
同始終樂呵呵的老陳相比,于師傅年紀要比陳師傅大一些,顯得比較沉默。祖輩留給他了理發的手藝,在單位時工作之余也兼職干著剃頭活兒。
于師傅說道:“冊那,這活兒掙不了多少錢,但就是這手藝不能扔了。”
陳師傅呵呵一笑,又說道:“冬天曬著太陽,夏天坐在樹蔭下,一邊談著山海經,一邊給別人理著發,度過我們幸福的晚年時光。”
剃頭攤的顧客大都是住在周邊的居民,圖個省事兒。兩人憑借過硬嫻熟的技藝和謙遜的態度,得到了他們的認可和好評,甚至還有了不少的擁躉。理發的有時候需要排隊,有時顧客還比他早到,還有很多顧客專門從十幾公里外乘車來理發。
沒有門窗、沒有墻壁,沒有像樣的桌椅,但絲毫沒有影響生意,光是那張供顧客休息等候的長條凳,就修補了好幾次,現在有一只腿用磚頭墊起來,將就用著。
他倆的理發攤還立有一個規矩,規定禮拜天可以全做,平常時光只做上午,因為要買菜接孫女放學,所以下午就打烊了。
沒說上幾句話,三下五除二,頭幾分鐘就差不多理好了,還剪了鼻毛,修了面。老爺爺一照鏡子,覺得蠻適意,頭發理得恰到好處,人一下子就清爽了許多。
王建東看看硬紙板上的價格,不禁問道:“陳伯伯你們這幾年都是一個價,怎么不往上稍微漲張?”
陳師傅哈哈大笑,說道:“都是老顧客、老鄰居、老熟人,給大家理發我自己也高興的。”
他想了想,又說道:“三年了,大家在一起都習慣了,圖的就是開心和那份感情,所以就不想去做什么改變嘍。再說我們本來都還有一份退休工資的。”
剛理完發的老爺爺笑道:“可不這樣。我們習慣來這兒,就不想再去店里理了。我們老年人又不講究啥新發型,不趕新潮,還可以嗄嗄三胡,這樣就挺好。”
輪到下一位,陳師傅給系上白色圍裙,接著說:“來我們這里理發的年輕人少,小孩兒倒是有,主要是中老年人。小孩子到了周末放假,就會來這里。”
送走最后一個客人后,于師傅得空,趕緊從保溫瓶里拿出早上帶來的飯菜,一碗雞蛋湯和米飯。他提起熱水瓶倒開水,把米飯和菜燙了燙就吃起來。
“得趕緊吃,不然來了客人又吃不成了。”于師傅笑笑,喝著湯說,“一般下午來理發的客人比上午要多。生意好時,一天要給三四十多個顧客理發,根本沒有多的時間。”
也是趕巧,于師傅剛吃了兩口飯,就來了個理發的客人。他立刻放下飯盒,接著干下一個活兒。
陳師傅一邊理發一邊感慨:“老一批的顧客漸漸都不在了,年輕人一般沒人來。只是不知道我們還能干幾年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