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地雍城,天下第一鍋,二樓包間。
小小緊緊盯著伯陽看,聽希則盯著小小看。
王九山忙著撈鍋里的肉和菜,不斷送入口中。
伯陽看著王九山吃東西,自己卻連桌上的木箸都沒有動一下。
“師父,醒者境,是什么感覺?”小小問。
聽到小小問,伯陽微笑了一下,但沒有回答,指了指從窗口透入的一道光。
小小盯著那道光看了很久,不解,然后說道:“師父,光線中就是有些飛揚的微塵而已。”
“和其光,同其塵。”伯陽道。
聽到這句話,王九山忽然放下木箸,停止狂吃,呆呆看著沸騰的湯鍋。
小小努力體味著伯陽所說的六個字,依然皺起了眉,但不再追問。
“九山,你和小小還是要去太子寢宮,王喬已經去找客舍,我和聽希暫居宮外。”伯陽道。
王九山行禮道:“師父,我懂。”然后示意小小跟他一起離開。
王九山和小小離開后,伯陽和聽希隨后也離開天下第一鍋,王喬正在門口等候,之后帶著伯陽和聽希穿過城中街道,去了街角一間非常不起眼的客舍。
王喬找的這間客舍,原本并非為陌生來客居住,就是當地一戶普通民家,只不過有三間閑屋而已。
進入客舍之前,伯陽在街角僻靜處動作了幾下,把自己和聽希的衣物更換為普通民眾的深衣。
“以后暫用‘李和’這個名字,身份用醫者。”伯陽對聽希和王喬吩咐道。
聽希和王喬點頭表示明白,和光同塵,總要有個適宜的身份才好。
聽說“李和”是醫者,客舍的主人表現出了少有的熱情,把三人居住的地方再次打掃一遍,并且端上了三晚熱水。
王喬驚訝地看著客舍主人,心想我先前來時怎無如此待遇?身份果然很重要!
按照習慣,伯陽給客舍主人甩了一個很大的金餅,客舍主人平生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金物,頓時震驚到目瞪口呆!醒悟之后,迅速拿著金餅退后,轉身掩門而去,隨后客舍主人居住的主屋中傳來了一陣驚呼和叫嚷,一家人歡天喜地!
聽希和王喬聽了聽那屋的喧鬧,搖了搖頭,然后各自去忙乎入住事宜。
數日后的一個清晨,原本清靜的客舍外忽然傳來喧鬧聲,客舍主人以及剛成年的兒子,也是嚷嚷著走出院子。
伯陽和王喬正在屋內討論修行中的一個問題,聽到喧鬧聲后,伯陽示意王喬出去看一下。
不一會兒,王喬回來,一臉興奮地對伯陽道:“師父,明日即是本地的臘祭,各家都在忙著準備祭品,今日就要出城圍獵去了!”
伯陽知道,所謂的“臘祭”,也就是歲末要祭祀祖先以及五位“家神”,分別為門神、戶神、宅神、灶神、井神,乃是一歲之中最隆重的歲末大祭。他們如今所在的秦地,本就民風彪悍,普通民眾上馬即可作為兵士,日常射獵活動本就頗多,值此歲末大祭之際,必然會有圍獵活動來準備牲犧祭品。
鑒于多日未出客舍,伯陽也是想到山野之間走走,于是吩咐王喬去喚聽希,一起去“觀獵”。
雍城外的天然獵場,恰處于伯陽和聽希隨太子趙籍去過的九峰山。
伯陽著青色深衣、王喬和聽希著黑色深衣,跟在觀獵的人群中,毫不起眼,也無人注意。
獵場中心有一方圓五里左右的樺木林,幾棵白楊混跡其中。林中尚有部分殘雪。冬日樹木枝葉凋零,但林中、林外數尺高的荒草叢生,仍然適合一些小型獵物隱藏,何況山間還會藏有一些洞穴。
圍獵開始。
林外緩坡、崖石旁側、土丘頂部,均散布著騎馬持弓的獵手,吶喊著、呼喝著開始向白樺林中心緩緩圍攏過去。
野兔從草中跳起、山雞撲棱著翅膀短飛,林中的部分山羊與鹿麂都探出腦袋張望。獵手們靠近,驚恐的獸禽們發現了危險,立刻開始四處飛奔、逃竄……
“錚、錚”弦響,不斷有獵物撲倒在地上,驚喜地叫喊聲此起彼伏,獵手們的肩背開始掛上肥碩的野兔、羽毛鮮澤的山雞,以及一些不知名的飛鳥;部分幸運的獵手,所騎乘的馬背上會馱著一頭鹿、或者一只小麂。也有幾個運氣不佳的,遇到了兇猛的山豹,迅捷無比,久追不到,垂頭喪氣返回。
場外觀獵的人群,人聲鼎沸、熱鬧非凡,多數人臉上都帶著興奮和愉悅。即使家人沒有獵到什么,此時的他們,也都會因為勞作一年、心情忽然得以松脫后顯出一副欣欣然的模樣。
就在獵手們大獲豐收、準備返回時,忽然林中傳來了一聲尖利的驚叫!
整個獵場中的獵手,幾乎同時聽到了這聲驚叫,獵場上空頓時凝結出了緊張。
“是遇到了猛獸?”驚叫起處不遠,有獵手開始大聲詢問。
“不會誤傷了自己人吧?”也有獵手覺得這聲音有些反常。
無論怎么揣測和詢問,聲音起處再無聲音。
終于有獵手策馬悄悄靠了過去,然后又是一聲驚叫,那獵手所騎之馬從林中狂奔而出,馬背上卻已無人!
“出事了!”有人叫道。無論是獵場中的獵手,還是觀獵的人們,都覺出了事情開始不尋常。
接二連三的驚叫聲、慘叫聲不斷自林中傳出。
聽希和王喬不時轉頭觀察伯陽臉上的表情,但是始終沒有看到他有行動的意思,一臉淡然。
“放心,不會死人。”伯陽道。
“啊?”聽希和王喬同時震驚地看著伯陽。
“師父,您已經知曉發生了什么?”王喬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知道。”伯陽回答道,然后靜靜看著樹林那邊。
旁邊觀獵的人群中,有些按捺不住的獵手家人,開始不顧一切地沖了過去。
“嗷”地一聲吼叫,白樺林中忽然跳出一個巨大的形體。
這個巨大的家伙形影模糊,似乎周身籠罩了一層縹緲的霧氣,遠觀時并看不清其中細節;但從形影上判斷,大約是一只身長將近一丈、身高不少于六尺的巨大獸類。
無論是驚恐的獵手們,還是周邊觀獵的人群,看到這個巨大的家伙后,俱都失聲驚叫、甚或捂口來抑制自己的驚慌。
“師父,這是什么東西?”王喬叫道。
“疫獸,傳播瘟疫,非直接食人的獸類。”伯陽答道,同時負手緩緩向著疫獸飄了過去。
一抹青衣,在山野中緩緩飄動,注意到這一幕的一部分人,都驚呆了。
“不是和光同塵么,怎么還這么嘚瑟?”聽希喃喃道。
那個著青衣、飄動著的人形,幾乎和那個巨大的獸形一樣模糊,所以人們并看不清伯陽的具體模樣,只看到他和那個獸形越來越近。
人形在獸形的前面停頓了一下,然后一層黃色的光亮罩在那個巨大獸形上,包裹起來。
“阻止眾人過來,林內所有人已經中瘟毒,待我清理后方可救人。”伯陽通過心念傳息告知聽希,聽希則立刻招呼王喬,通過周邊的人將此意思傳達出去。
“瘟毒?疫獸?這是什么東西?”好多人從未聽說這些字眼,紛紛質疑。
“估計就是傳播瘟疫的東西吧,可我也是從未聽說過……”有人試著理解。
“唉,自然是有高人了解此類情況,我等先看看,不要盲目行動。”也有人比較冷靜。
伯陽困住疫獸后,一個瞬移進入白樺林,然后各種光線在林內閃動,過了約莫一炷香時間,聽希收到伯陽傳訊,告知眾人可以入林尋人。
一些未歸的獵手家屬,早已心急如焚,聽到此訊息后,紛紛沖入林中,各自尋找自己的家人。
伯陽揮了揮手,困住的疫獸出現在了一個峰頂的淺洞中,他自己則瞬移到人群后面,看著眾人忙碌著救人,逐漸撤出獵場,然后該回家的回家,該搬運獵物的搬運獵物。
時近午時,聽希和王喬確認了一下,正如伯陽所言,并未有獵手遇難丟了性命,經過伯陽的“清洗”,很多中了“瘟毒”的獵手們也逐漸清醒,陸續被家人接走。
沒人知道“瘟毒”和“疫獸”這些說法的來源,但是事后很多有心人開始刨根問底,并且也就打問出此次之所以暫時避過了劫難,是一位叫做“和”的醫者所為。
九峰山中人群散去,伯陽帶著聽希和王喬,去往被困“疫獸”所在的山洞內。
近前看清,“疫獸”雖然生得高大威猛,但并無尖牙利齒,以及利爪,明顯是非食肉生命體。但是,這個獸類卻有著自己獨有裝備——身上布滿了囊狀的肉袋,里面好像裝著什么東西。
“伯陽,你怎么知道這是‘疫獸’?”聽希問道。
“在念域,順手偷了些消息。”伯陽道。
聽希啞然,身后的王喬則忍不住捂嘴偷笑。
不論是眼前的“疫獸”,還是大漠中遇到的巨大“蟻獸”,在念域中也都對應著天魂,因為是生命體。
伯陽決定讓這“疫獸”的天魂回娘家去養養,于是立掌如刀,直接斬了下去……
“轟”地一聲,疫獸成了碎末,幾種污濁的氣體飄蕩在淺淺的山洞中。
“壞了……”伯陽說了兩個字,然后迅速從身上摸出了幾粒紅豆,捂在掌心中片刻,然后揚手把已變成粉末的紅豆,撒向旁邊的聽希和王喬。
頭暈眼花的兩人終于穩住了身形,這才明白眼前這位“神醫”又犯了疏忽的毛病:忘了疫獸會傳播瘟疫。當然,“神醫”伯陽,或者叫“醫和”的手段并非一般,普通的紅豆到了他的手中,自然就成了驅瘟逐疫的良藥,很快見效。
“雍城也未必太平。”伯陽又說了一句,聽希和王喬自然明白意思:對瘟疫來說,只要有一絲遺漏,就會出現普通民眾無法承受的惡果。
三人即刻向雍城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