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窮無盡的黑暗,令人窒息的恐怖。
他的意識越沉越深,恍若跌入了未知的深海之中,恐懼如冰冷的海水一般攫住了他的心靈與肉體。
在那好似無盡的黑暗中,唯一一點可追尋的光亮,卻是來自一片深紅如血的熾陽。
他下意識地掙扎著,毫不費力地掙開了周圍“海水”的束縛,向著那最后一點光明游去。可還沒等他靠近,無休無止地嘈雜聲和廝殺聲就涌入了他的耳中。那被那散發出的詭異光芒照亮的土地上,林立著數不清的直刺天空的晦暗尖塔,渺無人煙的灰色荒原上有兩撥截然不同的軍隊拼命地廝殺在了一起,血肉橫飛,殺聲震天。
在看不清的遠方,這殺戮正酣的戰場之后,是一座巨大得不可思議的鋼鐵要塞。僅僅只是看上一眼,都會覺得丑惡,那鋼鐵的城壁之上刻滿了腐化墮落的咒文。還有稀稀拉拉和芝麻差不多大的小點站立在上,揮舞著火焰,發出吱吱的刺耳亂叫。
他有些厭煩了這里的圖景,四肢發力就想要從這里離開。可剛低下頭才發現,自己已經不知在什么時候落入了某種巨大生物的掌握之中。
長滿了惡心肉瘤的扭曲觸手,好像某種沉眠于深海的可怕海怪,正緊緊地纏住了他的下身,觸手上的吸盤將他的皮膚,甚至于靈魂都吸附在了上面,讓他動彈不得。雙臂無力地敲打著那根粗大的觸手,卻被上面覆蓋的深綠色鱗片震得生疼。
一股夾雜著腐敗臭味的惡風從他背后升起,他下意識地轉過頭望去,只見得一個似鬣狗又似狒狒的丑陋腦袋,從側面露出的雙眼中透露著狂喜,饑餓和嗜血的興奮,直接張開了巨口狠狠朝著他咬了過來。
“啊!!”
托尼大吼了一聲,從床上坐了起來。身上蓋著的被子被他一把掀飛了出去,全身穿著的睡衣也被夢中驚出的冷汗弄得濕透。他的臉色慘白,兩側的臉頰都深深凹陷了進去,雙眼下已經累起了厚厚的眼袋,身上散發著一股垂暮之氣,看上去就和一個病重的老人差不多。
“賈維斯,我,我這次又睡了多久?”
他驚魂未定地大口喘著粗氣,伸手拿起了床頭柜上擺放的半杯烈酒,看也不看,一口飲盡。借著酒精的作用,才讓他被攪亂的思緒漸漸平靜了下來。
“只有兩小時三十三分十五秒,先生。您的睡眠時間越來越短了,已經滿足不了您的正常生活所需。您需要看醫生。不正常的作息也會使鈀元素更快侵染進您的血液中。”
“兩個半小時?好吧。已經不短了,賈維斯。”
“可是您之前在車庫工作了超過三十六小時,對戰甲的推進系統和手部武器又進行了兩次升級改進。”
“你是說我現在害怕睡覺嗎?賈維斯。”
托尼用抱怨的口吻低聲罵了兩句,不帶半點猶豫地翻身下了床,只花了幾分鐘功夫就穿好了衣服。再一看表,現在只不過才凌晨三點出頭,這一半邊的星球還籠罩在黑暗里。可幸的是,來自都市的文明燈火和天空的群星照耀還能帶來彌足珍貴的光亮。
他就站在別墅的窗前,獨自一人望著周圍的這一切,看著黑暗與那零星的光亮,呆呆地入了神。
“您需要更多的休息,斯塔克先生。您的狀態現在很不穩定。”
“……也許吧,賈維斯。”
“那么您的日程安排上?”
“沒關系了……反正斯塔克公司我已經交給了佩珀來打理了……我記得摩納哥的比賽是近了吧?”
“是的,先生。就在幾天后……您還決定要去嗎?”
“當然了!”
他露出了一個習慣性的微笑,一個本該玩世不恭,透露著雅痞氣息的微笑。但以現在的這張憔悴枯槁的臉,想要在露出和以前一樣的微笑,只會讓人感到一陣心酸。
“先生,您現在的狀態。”
“賈維斯。我得讓他們知道,我還在。”
“……好的,先生。”
摩納哥的賽車比賽,托尼·斯塔克幾乎每年都不會缺席,那么今年應該也是一樣。哪怕他現在身體持續受到鈀元素中毒的影響,還因為鋼鐵戰甲和微型反應堆的技術不得不遭受來自國內政界和軍界的聯合要挾逼迫……更慘的是,自從那次和某個來歷不明的少年戰斗之后,他就一直受到來自各種幻象的侵擾。
他短暫目睹了那凡人不該接觸的無底深淵,其黑暗扭曲的墮落本質已經糾纏上了他的靈魂。那些他想方設法想要忘卻的恐怖,卻夜夜不落地會來扣響他夢境的大門。
被腐化污染的夢境里,除了時不時會閃現一次他短暫瞥見的深淵真景外,就只有他自己內心恐懼的映照。
宛如海潮一樣,看不到盡頭的惡魔軍團在某個平和的日子忽然降臨到了世界上。這些混亂的化身在第一時間就吹響了末日的號角,他們高舉著沸熱的刀槍,高喊著摧人心智的瀆神之語,用他無法理解的恐怖力量摧枯拉朽地毀滅了所到之處的一切。看似強悍的人類文明在最后的奮起反抗與反抗失敗后絕望的哀嚎中化為一片無用的焦土和惡臭的泥潭。
在那不知已經輪回了多少次的夢境之中,他披上了自以為能夠保護住全人類,全世界的鋼鐵戰甲,帶著所有人的期望沖向那些拍來的魔潮惡浪。但每一次的結果,都只是被無數他認不清的惡魔撕成碎片,帶著所有人的期望痛苦死去。
同樣也有一點也沒有改變。那就是當他每次戰死之后,意識就會突然鎮定下來,接著被瞬間放大了無數倍,擴展到他難以想象的極限。然后沉入了黑暗的水底,看到了在那些惡魔組成的黑潮背后,在那片真正的黑暗深淵里,那個足以讓他永遠難以忘懷的巨大陰影,昭示著混亂與破壞的本質,仿佛代表了一切的罪惡與墮落。
每每看到這一幕之后,他就會帶著一身的冷汗從無法掙脫的噩夢中掙脫出來。
睡眠于他而言,已經不再是休息了,而是一種勝過所有已知酷刑的折磨。
托尼扶著扶手,走進了別墅地下的車庫中。此時這里本該停放的十幾輛豪車已經統統不見了蹤影,原本的車庫也已經被改造成了一個巨大的實驗室,墻壁上被摳出了一個個的凹口,裝上了金屬的艙體。每一尊艙體之中都擺放著一架鋼鐵戰甲。
他摸索到了工作臺前,打開抽屜,從里面掏出了一卷圖紙。
眼神明滅不定,猶豫再三之后,將它握在了手里,重新走上了樓梯。
而沒完全合上的抽屜里還躺著三卷已經打開過,失去了所有魔力的魔法卷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