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納村外,之前那一場大戰的戰場上,艾倫和蘇拉滿臉震撼。
弗瑞斯士兵們的尸體已經被排得整整齊齊陸續火化,還加上了村民們從之前被潘龍夜襲的那個營地旁邊收攏來的,一共是一百一十四人。
這一百多人里面,大多都是不值一提的流氓土匪,但也有唯一神教的精銳士兵,還有實力不凡的邪術士。
最重要的,是弗瑞斯帝國四大將軍之一,唯一神教的大祭司,“至圣者”色列斯。
此刻,那具腦袋少了半截的尸體已經被剝得精光,澆上了油,正在木柴堆的火焰里面熊熊燃燒,皮肉燒焦的臭味,如同他生前的罪惡一般,四處蔓延。
魯納村的村民們正在忙碌著,雖然臭味沖得他們都用毛巾捂住了口鼻,但這絲毫掩飾不住他們的笑容。
本以為只能逃亡山林,在資源匱乏的深山老林里面艱難度日,或許還茍延殘喘不了幾天,就會被至圣軍團追上,殺得一個不剩。但結果卻是還沒逃到地方,就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喜訊——在冒險家潘先生的率領下,村長他們成功地打敗了至圣軍團,連敵人的首領“至圣者”色列斯都被潘先生給打死了!
最初得到消息的時候,逃亡隊的隊長莉莉娜還不敢相信,這位最后的月之女神祭司再三確認,才含著淚水發出了歡呼。
“我們勝利了!潘先生太了不起了!”
然后,她就帶著由惴惴不安轉為意氣風發的村民們,用比逃亡時候更快的速度,連夜趕了回來。
回到魯納村,大家首先看到的是那個正在呼呼燃燒的大爐子。
雖然火燒危險品的計劃失敗了,但村民們并沒有把這個爐子拆掉——這樣的高爐建起來也不容易,而且還有用處,拆了怪可惜的。
他們用這個爐子來熔煉那些被打壞了的兵器和鎧甲碎片,用它們來制造農具,或者是修修補補。
這場大戰讓魯納村收獲豐富,光是弗瑞斯軍留下的戰馬就有十五匹,兩輛馬車雖然有點損壞,但壞掉的只是板壁,底盤和輪軸都沒問題,修一修就能用。再加上弗瑞斯軍的軍糧、帳篷、各種輜重,完全可以說一句“色列斯跌倒,魯納村吃飽”。
這些其實都只是零頭,更重要的還是繳獲的武器和裝備。
至圣軍團的裝備很過硬,尤其是近衛騎士們的裝備,無論武器還是鎧甲,都是經過魔力強化的,不僅遠比一般的金屬堅固,還有尋常金屬所不具備的抗魔能力。若是將它們拿到黑市去拍賣,或許只要一兩套鎧甲的錢,就足夠建設一個村莊。
這樣的鎧甲,一共有二十具。
弗瑞斯帝國的軍隊以十人為一小隊,百人為一中隊,千人為一大隊。這次色列斯帶來了兩個小隊的精銳騎士和兩個中隊的雜兵,以及三個小隊的隨軍民夫。一場激戰之后,精銳騎士們損失殆盡,雜兵們不是死了就是跑了,隨軍民夫之中卻有人留下當了俘虜。
也正是靠著這些俘虜們交代的情報,大家才捋清楚了色列斯來襲的原因。
他只是例行地掃蕩鄉野,剿滅一切能遇到的異教徒,僅此而已。
這樣的事情,他早已做了無數次,而這一次,他終于遭到了報應。
“真是想不到,至圣者居然會死在這里……”文質彬彬的學者蘇拉嘆道,“這家伙是連皇帝都忌憚的人啊!”
“不義之徒互相忌憚,就像是兩條爭搶骨頭的惡狗。”高大魁梧帥氣的艾倫冷笑著說,“要是他們能夠精誠合作,各路反抗勢力早被他們給蕩平了。”
蘇拉笑了:“這怎么可能呢?打誰的旗號是小事,誰得利是大事。弗瑞斯帝國也好,唯一神教也好,他們最終的目標都是成為這蒼茫大地的唯一主人——寶座雖大,可也容不下兩個人坐啊。”
艾倫滿臉不屑:“他們就算能耍各種陰謀詭計坐上去,用不了多久也會被踹下來!”
“德不配位這種事情嘛,大人物們總是不信的。”蘇拉嘲諷地說,“或者說,他們總是要自我麻醉一下,幻想自己能夠坐得穩位子。”
“結果就是這樣嘍。”說著,蘇拉朝正被村民們抬上木柴架子,并且往身上澆油的色列斯努了努嘴。
艾倫哈哈大笑,笑完了之后,感嘆地說:“我本來以為,我們在賢者門下學藝多年,也算是這世界上的后起之秀。現在看來,我們還差得遠呢!那位冒險家潘先生,論年齡看起來也就跟我們差不多,但實力之強,簡直令人震撼!”
“是啊,單槍匹馬打敗至圣軍團,連色列斯都殺了……這種事情,就算老師親自出手,恐怕也做不到吧?”
回頭看著正在被莉莉娜關切地詢問“哪里不舒服,有沒有受傷”的潘龍,艾倫滿臉都是欽佩和向往:“男子漢大丈夫,就要這樣轟轟烈烈,才不辜負這一生啊!”
潘龍如果聽到他的話,或許會跟他有一些共同語言。
但他暫時聽不到,因為莉莉娜正在他的身邊喋喋不休。
這位月之女神圣痕的繼承者,相貌身材都是一等一的,性格也不錯,就是有些啰嗦。
之前潘龍在月神雕像那里尋寶的時候,她僅僅只是因為好奇,就巴拉巴拉說了很多,說得潘龍都有些頭疼。而現在,她的話就更多了。
“你真了不起!”
“為什么你能這么厲害呢?”
“你殺了色列斯,會不會有麻煩?”
“不用把月之淚吊墜還給我,它能幫上你的忙,媽媽的在天之靈也會高興的。”
“有興趣和我們月之女神教派建立長期合作關系嗎?我覺得我們應該幫上你一些忙。”
“就算不合作,我們也可以建立長期穩定的聯系。互通情報也好。”
“我會一直住在這里,如果你有事的話,無論是要尋求幫助也好,還是想要休息幾天也好,都歡迎過來。”
“魯納村永遠都歡迎你,你的大恩,我們一定會報答。”
“如果可以的話,我覺得你可以在這里多住幾天,收割月露草的季節快到了,我很擅長做月露披薩餅,你一定要嘗嘗!”
她說得情真意切,有時候還會臉紅一下,就像是熟透了的果實,讓人忍不住想要咬一口。
潘龍不是把七仙女定住了然后就跑路去蟠桃會看熱鬧的石頭猴子,他當然能夠明白莉莉娜的意思。
這姑娘雖然話多,可畢竟還是個挺害羞的人。要是換成某些坊間彈唱,這時候大約就不用這么多話,直接一句就夠了——大恩無以為報,妾當以身相許。
妞妞捏捏那么多,還不如這一句干脆呢。
如果換成北地女人的話,大概已經很直接地說出來了吧。
什么“我們很希望你能夠住下”啊,什么“大家都很喜歡你”啊,什么“我們很愿意和你朝夕相處”啊……小姑娘,你再干脆一點不行嗎?
但是,老實說,如果她更干脆一點,潘龍反而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從年齡來說,莉莉娜還有點小——雖然無論臉還是身材都看不出來。
不,年齡什么的其實不是問題,這個世界似乎也確鑿地沒有“婚姻法”之類限定了最低結婚年齡的法律。如果他真的愿意留下,乃至于和莉莉娜生兒育女的話,相信會得到所有人的祝福。
但他不能留下。
老爹曾經叮囑他,在山海經殘片開辟的虛幻世界里面,可以為善、可以為惡、可以奮斗、可以享樂、甚至于就連死亡都沒什么可怕的。唯獨有一件事,是極大的忌諱,萬萬做不得。
那就是在虛幻的世界里面定居,長久地生活下去。
“這世界一切都只是虛幻,但正因為虛幻,所以才美好。”老爹當時嚴肅地說,“我們生活的世界并不美好,付出多半得不到回報,正義多半得不到伸張,豺狼當道、遍地虎豹,在這個世界生活下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所以如果有一個美好的虛幻的世界存在,那人們大多會向往那個世界。就像是和尚們向往極樂凈土,道士們向往玉京天闕……山海經殘片可以給你開辟一個這樣的世界,他們向往的東西,我們潘家的人很容易就能得到。”
“但得到了之后,你要怎么辦呢?”
潘龍明白了老爹的意思。
有一個美好的世界等著你,誰愿意在這糟糕的世界生活呢?
但是,那美好的世界,終究只是虛幻。
“……祖先之中,有人犯過這忌諱嗎?”他問。
老爹回答:“當然有,而且不止一個。每一個在虛幻世界長久生活的人,最終都選擇了活在那樣的世界里面,不肯留在人間。”
“后來呢?”
“后來,他們就都瘋了。”老爹的眼中,有痛苦的水光閃過,“現實再辛苦,也是不能逃避的。切記!切記!”
潘龍猜想,老爹或許也曾經有過去虛幻世界生活,逃避現實的想法。
潘家歷代繼承山海經殘片的人,都必須一直和這個想法斗爭,和逃避現實的念頭斗爭。
否則,他們就會瘋掉,會被無法抵達的美好虛幻和無法逃避的痛苦現實給逼瘋了。
潘龍不想要那樣的結果,所以他不能留在魯納村。
所以他嘆了口氣,將諸如法皇冠冕之類沒后遺癥的東西放在了莉莉娜的面前,放在月之淚吊墜的旁邊。
念頭一動,周圍的景象晃動起來,泛起層層漣漪,就像是往平靜的水面扔進去一塊石頭,波紋層層疊疊。
片刻之后,他感覺身體驟然遇到了什么無形的阻力,然后微微一震,阻力消失,周圍的景象也隨之發生改變,又出現在了那浩瀚的星海之中。
朝著星海眺望,他依稀可以看到那顆自己之前容身的星辰。
(還會再回去嗎?)他如此詢問自己。
然后,他笑著轉身。
(若是有緣,自然還會再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