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怡成深深的看著史貽直,一言不發。
史貽直依舊站著,保持著行禮的姿勢,但他的額頭此時此刻卻滲出了密密麻麻的汗水,心中更是忐忑不安。
首席軍機大臣請辭,這在大明還是頭一回,但這些日子史貽直心中一直有辭去軍機大臣職務的想法,現在的他在軍機處著實尷尬,雖然名義上依舊是首席軍機大臣,但實際上已失去了軍機處的首席地位,僅僅只是掛個名頭罷了。
史貽直是文臣,再加上他性格原本就心高氣傲,在這種情況下哪里還能忍得下去。今日突然提出辭職,也是他內心中一直所想的,只不過還有幾分意氣使然。
朱怡成不說話,這讓史貽直心頭的壓力更大了幾分,同時他的心里也未免有些后悔。
史貽直很清楚,其實朱怡成之前已經對他不滿了,要不然也不會把廖煥之這位老臣派到軍機出走上那么一趟。自己之所以還在軍機處,還擔任著首席軍機大臣,那是因為朱怡成從各方面的考慮,而且朱怡成是希望他能夠呆到任期滿后再離開的。
可現在突然間提出辭職,這等于把朱怡成之前的安排全部打亂。雖然史貽直辭職的話說出口時有那么一瞬間的放松,但很快他又知道自己莽撞了。
今天把史貽直找來,朱怡成原本是想和他說些關于澳州大陸的事。
如今鳥羽島已經發現,那么接下來發現澳州大陸是水到渠成。相比新明那邊,澳州大陸包括鳥羽島的后續占領、移民、開拓等等工作是比較簡單的,畢竟那邊的土族力量不強,也不像新明那邊已有西方各國的殖民地那么復雜。
所以接下來主要的工作是擇選合適地點建立據點,隨后以此向各方探索和開拓,同時再由大明向此地進行移民工作,以確保主權的確立。
這些工作,都需要軍機處做好前期準備,然后著手去辦。
按照朱怡成的想法,史貽直雖不是一個合格的首席軍機,但他的能力還是不錯的,讓他以首席軍機的名義總負責這件事,等正式實施后他的任期也差不多到了。
等到那時候,史貽直就算退了下來,那也算是在首席軍機位上沒有尸位素餐,至少這份功勞穩穩落在他的頭上,對于他而言是件好事。
這樣一來,朱怡成的面子有了,史貽直也能順理成章地安然退出軍機,而朝野內外也不會有絲毫異議。
但誰想到,還沒等朱怡成同他細說這事,史貽直居然提出了辭職,這讓朱怡成詫異之余忍不住心中涌起一股怒火。
瞇起眼,看著史貽直,朱怡成此時此刻恨不能直接喊人把他拉出去廷杖。當著皇帝的面,由皇帝指定的首席軍機居然請辭,這等于是在打朱怡成的臉。
不過,朱怡成畢竟這么多年皇帝當下來早就不是當年容易沖動的年輕人了,如果他真那么做反而是更大的笑話,首席軍機居然被皇帝廷杖,這朝野內外,這天下人會如何看待此事?
想到這,按捺住心頭的怒火,朱怡成深深吸了口氣,撰著的拳頭也慢慢放松了,盡量用緩和的語氣道:“史卿,坐下說話。”
這話出口,史貽直心頭的一顆大石終于落了下來,重新坐回了位置。
“史卿是國家重臣,這些年為國事操勞至今,朕平日倒是疏忽了此事,這是朕之過。”朱怡成先是說了這么一句,接著又道:“軍機處乃朕之臂膀,諸位軍機的身子是最要緊不過,朕之前倒未考慮此事,今日史卿倒是提醒了朕,這樣吧,以后每月朕會派太醫去軍機處一趟,為眾卿調理一下身子,免得操勞過度落下病根。”
“皇爺恩德,臣感激不盡。”史貽直連忙應了一聲,但心中依舊忐忑。
朱怡成這么說也是有他的考慮,但讓太醫給諸位軍機大臣調理身子,倒是他剛剛想到的,雖然朝廷對于高級官員有著一定待遇,其中就包括了醫療方面,像軍機處諸位大臣,甚至包括各部侍郎級別的官員,大明原本就有慣例可以由太醫院為其看診。
但慣例歸慣例,實際上卻沒有形成專門制度。再加上這個時代的人雖然有不少注意養身,可是真正的醫療體系并沒有建立,更不用說如同后世的醫療保障機制了。
借著剛才的話題,直接轉移到這方面,同時為軍機處建立初步的醫療保障機制,為軍機大臣進行定期體檢和健康狀況的控制,這也是必須的。
何況太醫院那些太醫,平日里也閑得很,這做醫生的靠的是經驗,越是名醫越需要經驗,倒不如就從軍機處開始建立這個制度。
如果這個制度運行良好,再繼續推廣到各部主官,這也算是一種福利,更重要的對于朱怡成來講也是讓天下人知道他這位皇帝待臣子之仁。
“史卿乃首席軍機,大明和朕是離不開史卿的,不過這人吃五谷雜糧,再加上公務繁忙,這生病也是常事。史卿如今正是壯年,雖有小疾想來也是無妨,朕思量了下,請辭一事就無需再提了,這樣吧,當年福建案史卿還記得否?”
史貽直仔細聽著,一開始還微微放心,畢竟朱怡成沒有因為他的請辭而惱怒,可之后卻突然提到了福建案,這讓史貽直心中猛然打了個突。
福建案,這是大明復國以來最大的一場案子,這場案子牽涉官員之多,影響之大直到今日依舊令人心有余悸。
當年,朱怡成暴怒之下不知道一口氣砍了多少人的腦袋,而現在突然間又提到了此事,難道說……?
想到這,史貽直甚至不敢再想下去。可朱怡成的詢問他又不能不回,當即點頭道:“回皇爺,此案臣自然是知道的。”
“吏治,每朝每代都是個難題,想當年太祖爺初創大明,立下嚴律,其意只是想讓天下吏治清明,百姓少受些苦難而已。可事實又如何呢?那些貪官污吏卻是殺之不絕,終洪武一朝,雖朝廷控制極嚴,可史治就真的清明了么?”
史貽直坐在那邊并不說話,朱怡成提到太祖,這是老朱家的事,他一個做臣子的如何能搭得上話,更不能評論。
朱怡成接著說道:“前明時期,早年間吏治還算不錯,但后來卻是漸漸崩壞,這固然有朝廷的原因,可人心也是一點。再者,前明的俸祿太低,許多官員一年俸祿甚至連自己都養不活,當官不貪幾乎不可能,雖出了個海瑞,可這天下也僅僅只有一個海瑞。”
向史貽直深深看了一眼,朱怡成繼續道:“朕登上大寶,重建神州,對于吏治之事也考慮甚多。太祖的辦法雖好,卻不治本,這人性復雜,僅靠嚴律是不行的。再加上俸祿一事,所以朕直接改了祖制,提高官員俸祿和一應待遇,以免其后顧之憂,以養其廉……。”
“皇爺高瞻遠矚,施恩于臣下,天下皆知,臣佩服萬分。”這時候,史貽直連忙應道,朱怡成說的沒錯,如今大明的官員俸祿是極好的,相比前明簡直一個天一個地。
按照現在大明俸祿的標準,普通的七品官一年俸祿加起來足夠讓他生活的很不錯了,再加上朝廷對于官員的其他福利,大明官員的生活水平就算比起宋朝時也絲毫不差。
更不用朝中重臣了,比如史貽直這樣級別的官員,每年俸祿可以說是一筆巨款,雖然比不上那些海商大賈,但這些收入足夠令他過上極為富裕的日子。
朱怡成擺擺手,笑道:“所謂皇帝不差餓兵,我這個做皇帝的總不能讓自己的臣子每日為了如何生活而苦惱吧,如果這樣的話,那你們這些臣子還怎能把心思放在政事上?”
“皇爺說的是。”史貽直點頭道,同時又奇怪為什么朱怡成又把話題扯到這方面去了。
正當他為之疑惑的時候,朱怡成又道:“當年福建案后,吏部是花了些力氣的,之后幾年吏治也清明了許多。不過朕覺得這人嘛,許多時候容易漸忘,尤其是一些事日子久了,這腦子也就不清醒了。所謂好了傷疤忘了痛,說的就是這個道理,史卿以為呢?”
史貽直有些明白皇帝話中的意思了,他略一思索后點頭表示贊同。
“史卿的品性朕是放心的,如今史卿不僅是軍機大臣,依舊還是左都御使,這樣吧,史卿替朕四處巡查一下各地,一來我大明復國僅十來年而已,許多地方收復后朝廷雖有安排,但具體施政如何朝廷也不能聽地方一面之詞。二來,軍機處和都察院本就是中樞機構,史卿又是朕信得過的人,以史卿出面辦這事,朕也放心,如何?”
“臣愿往!臣定為我大明,為皇爺做好此事,清平吏治,安撫地方,巡查天下。”史貽直不假思索地起身,直接應下了這個差事。
朱怡成滿意地點點頭:“既然如此,那就這么定了。對了,史卿的身子不適,朕覺得也許是北方氣候所至,這樣吧,史卿可以先去南邊轉轉,南方氣候養人,一路上也正好養養身體,至于其他的無需考慮,如何?”
“臣謝皇爺恩德。”史貽直終于放下心來,鄭重其事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