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朱怡成一夜都沒睡好,翻來覆去心中憋著一把怒火。
可不管如何,朱怡成最后決定留中了史貽直的奏折,但事既然出了躲避總不是辦法,而且如今他對史貽直的不滿已幾乎到了頂點。
處理這事,如果說簡單也簡單,就是直接允了史貽直就是。可這么做,朱怡成的面子呢?堂堂一個皇帝,一個大明的圣君,居然錯選了首席軍機大臣,這事要傳出去天下人不得恥笑?
再者,假如這么做的話,也給朝堂開了個壞頭。一旦這種事有了先例,難保其他臣子不會效仿。做的不開心直接辭職?這朝堂成什么了?更重要的是朱怡成看得清楚,史貽直只所以會上這么一份東西,除去他的確不合適擔任首席軍機外,還有軍機處內部爭斗的原因。
臣子之間的爭斗,這在歷朝歷代都是免不了的,假如所有的臣子都是一團和氣,又或者團結一致的話,那么害怕的就得是朱怡成自己了。
權謀之術,說白了也就是平衡之術,皇帝是掌握平衡的中間點,一旦這一邊高了那么皇帝就會扶持低的一邊,令其維持平衡,這樣一來作為皇帝才能借勢,以掌握住至高無上的皇權。
所以說,凡是有能力的皇帝都是善于搞平衡的,朱怡成做了這么多年的皇帝早就明白了這點。
在這種情況匯報下,一旦史貽直去職,軍機處就失去了平衡,這對于皇權而言并不是件好事。
思來想去,朱怡成最終還是忍下了這口氣,決定暫時保住史貽直。反正他的任期只有最后一年半了,其他的事等這一年半過去后再找他算總帳不遲。
“臣,廖煥之拜見皇爺……。”
廖煥之有好些時日沒有入宮了,自他退出軍機處后,廖煥之以宋國公和太師之位淡出朝堂,過起了悠哉的退休生活。
看得出這小半年來,廖煥之的小日子過得不錯,整個人容光煥發,甚至胖了些許。
“廖卿不是旁人,不必如此多禮,快快坐吧。”朱怡成和顏悅色地笑道,同時打量了一下廖煥之又道:“有些日子未見廖卿了,瞧著氣色比之前好多了。”
廖煥之笑道:“這都是皇爺恩德,老臣離開朝堂后在家中含飴弄孫,倒是悠閑了許多。”
朱怡成擺擺手:“含飴弄孫是好,但廖卿依舊乃國家重臣,雖退出軍機處,這政務之事平日也得關注一下,如今雖不在軍機,可畢竟還是朕的參贊嘛。”
廖煥之微低的眉毛輕輕一挑,當即連忙稱是,同時心里琢磨著朱怡成這話的意思。
雖說朱怡成講的沒錯,廖煥之目前已不再是首席軍機,但他依舊是皇帝的參贊。可這個參贊說起來并不算實際官職,說白了是當初朱怡成特意給退下來的廖煥之設置的一個專門職位,也就是后世的顧問。
退下來的廖煥之極是知趣,自離開軍機處那天起,他就再也不過問任何朝政之事,就連之前的老部下登門拜訪,廖煥之也避開不談有關朝政方面的話。
在廖煥之看來,以他的身份和地位,早就位及人臣了。雖然朱怡成不是朱元璋,他廖煥之也不是李善長,可無論如何有些把柄是絕對不能讓人抓的,這才是他的為人處世之道,也是能夠善終的最好方式。
所以什么參贊不參贊的,根本就當不得真。這點,廖煥之的頭腦非常清醒,而且他也是這么做的,既然退了,那就退個徹底,再也不沾任何政事。
可今日朱怡成突然間提到了這一出,這讓廖煥之心里有些警惕,他細細思索著這些日子自己或者自己的家人是否有做了不當之事?假如如此的話,那么他必須馬上向皇帝坦白,以求得皇帝的原諒。
可思來想去,廖煥之也沒想起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對,正在忐忑不安之下,朱怡成卻不再提什么參贊的事,反而同廖煥之聊起了他退休后的日常,廖煥之一五一十地作答,講了講他現在在府中的生活,除了含飴弄孫之外,也就是平日多看看書,練練字,種種花什么的。
聽到這,朱怡成似乎很有興趣,忍不住多問了幾句。廖煥之倒也知趣,挑了些自己日常中比較有意思的說了說。
兩人這么一聊就是小半個時辰,最后朱怡成情不自禁感慨,還是廖煥之現在的日子過的舒坦,哪里像他這個皇帝看似高高在上,實際每日里根本忙忙碌碌,根本就閑不下來,做皇帝不容易啊。
這些話,讓廖煥之如何接?他只能尷尬地笑笑,順便道了一句皇爺胸懷大志,心系天下,哪里是他這種臣子能夠比的客氣話。
此時此刻,廖煥之心里更糊涂了。他現在基本可以確定朱怡成找他是有事的,可話說了這么久卻一直未說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廖煥之又不好直問,無奈之下只能順著朱怡成所講的那些雞毛蒜皮小事東拉西扯,同時不著痕跡地旁敲側擊。
果然不出所料,當朱怡成感慨之余,就提到了廖煥之為首席軍機大臣的那些日子,說了一句還是當年廖卿在軍機處事讓朕省心的話。
當這句話一出口,廖煥之終于明白了,感情是軍機處內部有了什么矛盾,這才讓朱怡成把自己這個閑人給找了過來。
廖煥之是個極其聰明的人,朱怡成見他神色有悟,當即就點拔了一下,用一種非常平靜又似乎無所謂的語氣提到了史貽直身上,等話聽到這,廖煥之也就徹底明白了前因后果,心中恍然大悟。
“臣離開軍機處后,雖日子過的悠閑,可有時候這人嘛也是賤。”
“哦,這話如何說起?”朱怡成似有興趣的問。
廖煥之不好意思地笑笑:“不瞞皇爺,這人平日里忙忙碌碌時總是希望能歇下來,可這人一旦又歇了下來,倒又覺得之前忙忙碌碌不是什么壞事。您說,這不是賤又是什么?”
“哈哈哈,廖卿這個比喻倒是希奇,不過細想也有幾分道理。”朱怡成聽了大樂,當即大笑起來。
廖煥之陪笑道:“不過臣已經退了,這些也只是閑著無聊時候想想而已。”
“無事無事,廖卿這話是實在話,能夠同朕說這些也證明廖卿心中坦蕩,朕是知道的。”
朱怡成安慰了他一句,接著道:“其實廖卿真閑得無聊,倒也可以去軍機處走走,畢竟廖卿是軍機處的老臣,如今又是朕的參贊,幫著朕看看也是理所當然。”
“這……不妥。”廖煥之搖頭道:“軍機處乃軍機重地,臣既已經離開,再去就不當了。”
“這話哪里說的,別人或許如此,但廖卿是理所當然。何況這是朕讓你去的,這樣吧,今日時日還早,廖卿就替朕去軍機處那邊轉轉如何?一來是了了心愿,二來也是幫朕做點事,至于其三嘛,指點一下軍機處的后輩,如何?”
廖煥之心里明白,朱怡成這句話中最為關鍵的其實是最后一句,就是所謂的指點一下軍機處的后輩。
當即,廖煥之臉上露出了為難之色,遲疑半天后才和朱怡成說這只是特例,下不為例,并謝過朱怡成。
隨后,在朱怡成滿意的神色中,廖煥之起身告退。在他離開之前,朱怡成特意把小江子找來,讓小江子送廖煥之去軍機處轉轉,就說是皇帝的意思。
就這樣,出了偏殿后,小江子陪同著廖煥之朝著軍機處的方向而去,不一會兒就到軍機處。
廖煥直突然來到軍機處,讓軍機處的諸位軍機大臣大為驚訝。要知道廖煥之可是文臣之首,前任首席軍機。
雖說如今廖煥之已經退出軍機,基本已是退休狀態。可畢竟廖煥之是開國公爵中排第一的宋國公,而且又加封太師,以其地位而言可以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而現在,皇帝身邊的小江子陪著廖煥之突然來到軍機處,所有人都驚訝萬分,同時琢磨著廖煥之前來的用意。
不過到了軍機處后,廖煥之顯得極為和顏悅色,只是說今日受皇帝召見,聊事時聊到了軍機處,皇帝恩德,念廖煥之在軍機處多年,特意下旨讓他故地重游,見見舊日同僚而已。
聽到這,不少人恍然大悟。可有兩人卻有些懷疑廖煥之前來的目的,其中一人自然是現在的首席軍機大臣史貽直,而另外一位是廖煥之的好友蔣瑾。
不過廖煥之到了軍機處后,的確如同故地重游一般。他一不問如今的政事情況,也不打聽軍機處的其他事務。只是同諸位見了見面,說了些尋常的拉家產話,話中還帶著勉勵和對諸人的期待。
說白了,廖煥之這一次就和后世的退休老干部來看看在位的同志差不多,并沒有半分要插手軍機處的意思。
可是當廖煥之同史貽直單獨坐在一旁說話的時候,廖煥之卻不著痕跡地說了幾句,這句話因為說得輕,其他人離得遠并未聽見,但史貽直的神色卻當場顯得極為難看,可很快他的表情就平復了下來,微微點頭再也不說什么。
在軍機處,廖煥之呆的時間并不長,自來到走也不過不到一個時辰。隨后,他說自己年紀大了,精神不像從前,就此起身告辭。
眾人把廖煥之送出了軍機處,廖煥之在同蔣瑾拱手道別時候用他們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了一句“過猶不及”,隨后淡淡一笑,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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