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振東當然明白白瀟的意思,不過客觀的講,對于私立醫院相對要貴一些這件事,他也沒有太多的辦法。大格局如此,私立醫院為了聘請技術水平高的醫生,往往需要支付更多的薪資費用,這在某種程度上是要轉嫁到病人身上的。
當然,如果醫院真的能夠提供更好的診斷服務的話,對于患者而言也不是不能接受。
畢竟生命才是第一位,患者們害怕的其實不是多花錢,而是花了錢后,卻沒能把病治好,這才是最氣人的。
如果真能夠把病治好,即便多花點錢也沒有問題。這就好比如手機行業——廉價的千元機在提供不錯服務的基礎上能夠賣的很好,但與之并存的是,價格十分昂貴、甚至在某些行為上足以堪稱蠻橫的蘋果,它照樣能夠收獲自己的忠實粉絲,并且銷量還十分不錯。
倒不完全因為蘋果的高端定位給了一些人虛榮心上的滿足,而是作為一款高端機,它的的確確給出了更高水平的用機體驗。
不吹不黑,蘋果能夠收割粉絲,有它強大的資本和內在的邏輯。
倘若私立醫院也能做到像手機行業中的蘋果一樣,拋開道德因素不講,能夠提供優質有效的服務的話,價格貴一點又何妨!
白振東心里有桿秤,也知道問題的核心所在。
但要解決這個問題,樹立品牌價值,只能花重金聘請更專業的醫生了。
當然,還有一個辦法可以解決醫療費相對偏貴的問題,那就是減少不必要的過度檢查。
其實檢查多費用才是患者醫療費中多大頭,不過作為一家私立醫院,白振東難道要去革自己的命?
不過……倒是可以試試,沒準價格降下來的,會有意想不到多效果?
白振東看了白瀟一眼,心中若有所思。
他知道女兒的心中還是有些悲天憫人的想法的,不然也不會著眼于“價格偏貴”這樣的話題。
資本家,就是要實現利潤的最大化,而不是單純糾結于具體價格的“貴”或者“不貴”。
走量還是走價,從白瀟的反應來看,似乎價格的因素對她的刺激更大。
這樣的人,其實天然不適合做老板,更別提資本家了。
白振東搖搖頭,忽然又些異想天開,心想這醫院以后如果交到白瀟的手中,不會被她搞破產吧?
嗯,再繼續觀察吧,如果實在不行,看樣子只能建立一套成熟的制度,讓她安心分紅就是了。
國外的許多富豪家族,某種意義上,就是通過這一方式進行合理避稅的。
中午的時候,白瀟白振東一起在公司的食堂用了午餐。
之后白振東因為工作繁忙,就先行離開了。至于白瀟,則作為南燕婦兒醫院的新BOSS,被白振東要求留在了醫院,要她對醫院的情況做進一步的熟悉。
當然換個角度,也可以理解為是要她在其他人面前刷一刷存在感,好讓大家認識一下這位未來的老板。
白瀟很無奈,老爸這要她拋頭露面啊。
好在王院長專門讓醫務科的穆含陪著她,也算是全程的大佬待遇,走起路來都步步生風。
醫務科,是一家醫院的重要部門,甚至可以說除了不在第一線治病救人外,其余幾乎所有與醫療相關的服務工作都是由它來完成的,包括處理醫患之間的糾紛。形象地說,它就是醫生的保姆兼管家,只不過這個保姆兼管家凌駕于普通的醫生之上就是了,更像是教導主任。
穆含身為醫務科的正主任,下一步就是副院長,由他全程跟著,也算給足了白瀟的面子。
“穆叔叔,我這樣會不會打攪到你的工作啊?”
走到住院部門口的時候,白瀟不好意思地道。
穆含連連擺手,“怎么會,這本來就是我的本職工作,我就一打雜的。”
“穆叔叔可別這么說。”
醫務科主任是打雜的,我讀書少,你可不要騙我,這么有權勢的打雜工作,其它地方可不好找。
穆含笑了笑,并不多言,帶著白瀟進入住院部參觀。
實際上能夠給白瀟服務,穆含心里可是高興著。
畢竟是醫院的繼承人,自己怎么說也算是半個潛邸舊臣,未來那可是有從龍之功,不,從鳳之功的。
這樣的麻煩事,還是多來一點的好。
說話間,兩人來到住院部的走廊。
這是前面出現了一個瘦削的老人,老人的背有些駝,看上去七十來歲,手里提著一個餐盒,走路的步子很緩。
白瀟停下腳步,穆含也順勢停了下來。看到白瀟看著老人后,感慨道:“這是柯大爺……”
“你認識?”
穆含點點頭。
“他是這里的患者?”
“那倒不是,他是陪他老伴一起過來的,他老伴前陣子車禍摔斷了腿,正在骨科住院部住著,大爺過來照顧他,平時也給老伴打飯。”
白瀟若有所思地點頭。
“他們的子女呢,我看這位柯大爺的腿腳好像不是很利索。”
“出國了!”穆含嘆了口氣道,“柯大爺有個女兒,很多年前就出國了,一年難得回來一兩次,好像聽說嫁給了一個老外。”
白瀟從穆含的語氣中聽出了鄙夷,不過也是,有些人為了出國,丟下年老的父母不管不問,這實在稱不上是人子所為。何況還是嫁給了老外,估計臨老了更加無依無靠了。
穆含繼續道:“柯大爺一年前查出了帕金森,腿腳就開始不利索了,現在光是吃藥一個月就要好幾千……”
“他女兒提供的?”白瀟看著緩慢走著的老人,問道。
穆含點頭:“他女兒人不在,錢倒是寄回來了。”
白瀟好奇地問:“那兩個老人在國內,歲數也不小了,沒請個保姆什么的?”
“聽說他女兒要給請的,錢也夠,但兩位老人覺得湊合著過日子還可以,就沒請,而且兩位老人生活勤儉慣了,也不舍得花那錢。”
說到這,穆含又些感慨:“兩個老人也是實在人啊,一輩子含辛茹苦的把女兒養大,送女兒讀了博士,后來女兒寄錢回來,他們自己又不舍得花,倒是資助了不少貧困山區的孩子。”
這樣的老人很可敬!
白瀟聽完笑了笑:“穆叔叔倒是很了解。”
穆含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也不算了解,我家距離柯大爺家不遠,算是街坊,他們兩位老人的事,我們那邊都還算清楚的。”
恐怕最出名的還是送了博士女兒出國,自己卻孤苦伶仃吧。
白瀟想到這搖了搖頭。而這時老人忽然一個踉蹌,白瀟見狀連忙上前,走到老人身邊講他扶住。
“老伯,你沒事吧。”
“哎,人老了,腿腳不利索了,謝謝你啊閨女。”
柯大爺一臉善意地看向白瀟,充滿溝壑的臉上露出一絲感激。
白瀟愣了愣,隨即反應過來,攙扶著老人問道:“老伯你要去哪個病房啊,我帶你過去。”
“哦哦,就是前面316病房。”
“嗯。”白瀟應了一聲,就攙著老人往病房走去。
這時穆含也走了過來,作勢準備幫忙。
白瀟伸手攔了一下,搖了搖頭道:“穆叔叔,我攙著就可以了,兩個人反而不方便。”
穆含想想也是,白瀟攙著老人一邊,另一邊老人提著飯盒,確實不方便。想了想,他也就只好作罷,轉而接過老人手里的飯盒。
“謝謝啊,小穆。”老人和藹地說著。
“不客氣。”
或許覺得在小輩的面前被叫作“小穆”有些不好意思,穆含老臉不由得微微泛紅。
很快來到316病房。
這是一間骨科病房,一共兩張床,一張是柯大爺老伴的,另一張床上則坐著一個中年婦女。
中年婦女很健談,一看到白瀟他們攙著柯大爺進來了,開玩笑道:“柯大爺,這位是你外孫女?長得可真標致。”
“劉嫂不要亂講,這哪是我外孫女啊,我外孫女在國外呢,這是走道上碰到的小姑娘,她看我腿腳不利索,特地扶我過來。”
“哎呦!這年頭,這小姑娘倒是不錯!”
劉嫂明顯是個話嘮,一聽柯大爺這么說,一下子對白瀟好感度倍增,又見白瀟長得白白嫩嫩的,要臉蛋有臉蛋、要身材有身材,將來一定也很好生養,而且穿著還不俗,很得體,立刻就動起了歪主意——自己一個遠房的侄子可是還沒有討媳婦呢!
不過看到白瀟身邊的穆含時,眼睛一下子瞪了下。
劉嫂雖然是一個普通的農村婦女,但也是一個體面人,有一個在社保局工作的兒子。前些日子她在村口因為車禍讓手扶的拖拉機碾倒在地,造成了骨盆骨裂,她兒子忙前忙后幫忙辦理的住院,不過當時床位緊缺,還是這位穆含主任出面給搞定的。
所以對穆含,劉嫂眼尖,一下子就認出來了。
再說了,自隔壁床位的柯大爺老伴住院后,穆含也過來看過幾次,劉嫂自然對他印象深刻。
只是現在,穆含竟跟在那個漂亮小姑娘的后面,那儼然“屈從”的表現,劉嫂作為人精那是一眼就看出來了。
龜龜,這個小姑娘身份不一般吶!
再看她的相貌與衣著,顯然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兒,劉嫂咽了口口水,隱隱約約感覺到了一股氣場的存在。
不理會自帶戲精和腦補屬性的劉嫂在那發呆,白瀟已經扶著柯大爺來到了床邊。
穆含放下餐盒,然后拉開病床的便攜式小桌子,便主動將餐盒里的食物拿了出來。
一碗黃豆骨頭湯、一份帶魚,外加一盤卷心菜,三個菜,倒也挺普通。
柯大爺的老伴是個微胖的老婦女,皮膚有些黝黑,看著柯大爺腿腳不便還大老遠給她送餐過來,也是感動得不行,忙要他坐下來。
柯大爺照做,在白瀟的攙扶下坐下。
老婦人感激的眼神看向白瀟,道了聲謝謝。
白瀟笑了笑,體會著這對老夫妻的溫情,心里也有種溫馨的感覺在流淌。只是溫馨的同時,她不免更感到有些傷感。
午飯時間很快過去了,白瀟幫忙收拾了下殘局。這時聽到老婦人問柯大爺:“小涵那邊的錢寄過去了嗎?”
柯大爺正拿著掃帚打掃病床周圍的地面,聽到問話愣了愣,笑著點頭:“寄出去了。”
“那就好。”老婦人瞇了下眼睛,呵呵地笑起來。
白瀟有些不解,來到穆含身邊小聲地問:“小涵是誰?”
從之前的聊天對話中她知道,柯大爺的女兒和外孫女都在國外,而且柯大爺夫妻時常得到女兒來自國外的匯款,那老婦人口中的這筆錢又是匯給誰?
穆含回答道:“小涵應該是兩位老人資助的貧困兒童!”
白瀟恍然大悟,不禁對兩位老人的行為肅然起敬。
當然,從心里講,她是不太贊成老人這么做的。
畢竟他們都已經老了,人到臨老,各種病癥也就來了,需要花錢的地方還有很多。加之女兒又常年在國外,實在需要留一筆錢用來養老。
況且資助貧困兒童之事,雖然值得提倡,但最根本來說,還是應該依靠國家,而不是個人。個人在有能力的情況下可以盡些綿薄之力,但大頭還是國家的責任。
“兩位老人這些年資助了不少人了吧?”白瀟感慨了聲道。
穆含點頭:“是啊,林林總總幾年下來,也有個一二十個了吧。”
白瀟怔了一下,問道:“那兩位老人的事情他們知不知道,畢竟一個生病住院,一個腿腳不利索,難道他們種沒有一個過來幫忙看護一下?”
“應該是不知道的吧。”這方面穆含也不大清楚。
“不過有一個事情我倒是知道。”
“什么事?”白瀟好奇地問。
穆含道:“前些天我們社區收到一封信,是寫給柯大爺的。因為柯大爺不識字,就讓旁邊一個學生幫忙念了念。”
說到這,穆含臉上浮現憤怒的表情,“那封信是一個山區的孩子家長寄過來的,質問柯大爺為什么沒有把這個月的生活費打過去!”
白瀟的臉上露出了愕然的表情,隨即反應過來,沉默了一會兒道:“升米恩,斗米仇啊!”
“是啊!”穆含嘆了聲,“有些人就是這樣的,你給點小恩小惠,他們會感恩在心,而一旦你給他們的東西太富足了,讓他們形成了依賴,那么哪天忽然給少了,反倒會引起他們的憤恨,好像你理所應當就該給他們的一樣。”
這樣的現象,社會中并不少見。
“說起來柯大爺夫妻倆資助了那么多人,倒也有幾個是真的懷著感恩的心的,也有專門來到京城看望他們倆的。”
“不過更多的,還是石沉大海。很多人或許是要面子,不想讓人知道自己被資助過,所以與柯大爺這邊的聯系也少,漸漸的也就斷了聯絡。”
“我印象中好像有兩個男孩、三個女孩,一開始都還寫信感激柯大爺夫婦,柯大爺還讓鄰居給他念信,后來漸漸的聯系少了,就沒音訊了,說起來他們也該大學畢業了。”
白瀟感覺自己的喉嚨里卡著什么一樣,忽然有些不舒服。
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但就是有些人,心無感恩之情,常常做一些令人作嘔的事,這實際上非常打擊行善者的積極性。
“但就是這樣兩位老人還堅持將省下來的錢寄出去給需要幫助的人啊,有時候我還挺佩服他們的,如果換做是我,估計早就堅持不下去了。”
穆含說著,自嘲地搖了搖頭。
白瀟也點頭,有些人的品德,確實高尚得讓人仿佛生活在夢中。
所以說,千萬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因為抵達不了君子的境界,那么對君子的善舉也就無法清晰到位的理解了。
說話間,白瀟出門準備扔垃圾,就在她走出病房沒幾步,看到不遠的地方有一個穿著老舊衣服的女孩手里提著一袋水果,正在樓道間躊躇著。
女孩大概十五六歲的樣子,看了看值班的護士臺那邊,似乎不知道該怎么辦好。
一個管床的護士看見了,上前去詢問。
白瀟也走了過去。
“小妹妹,你找人嗎?”護士柔和的聲音問道。
女孩點點頭,對著護士道:“我找姜奶奶……”
“姜奶奶?”那護士愣了一下,“全名呢?我幫你電腦上查一查。”
女孩沉默了下,猶豫道:“我也不知道。”
白瀟聞言,心中一動道:“是姜偉娟,姜奶奶嗎?她還有一個老伴姓柯。”
之前從病床的名單上,白瀟知道柯大爺的老伴名字叫姜偉娟!
“啊,是的是的,姐姐,你知道?”
女孩眼中閃過驚喜,一臉激動地看著白瀟。
“嗯,你跟我來吧,我帶你過去。”
白瀟說著,就在前面帶路。
“你是兩位老人家資助的學生?”白瀟問。
女孩聽到白瀟的問話,點點頭道:“是的,我叫王樂樂,我和我妹妹都是姜奶奶和柯爺爺資助的。”
說到這,女孩頓了頓,連忙補充道:“前些天本來到了姜奶奶按期給我們匯款的日子,不過一直沒等來到賬的信息,正巧我暑期留在京城打工,我媽媽就讓我過來打聽一下。那個……我不是來催錢的,就是擔心兩位老人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后來打聽到姜奶奶住院了,就過來了……”
女孩顯得很拘謹,白瀟不由一笑,難道自己看起來那么恐怖?
等等,暑期留在京城打工?
白瀟忽然怔了一下,道:“你今年幾歲?”
“二十二了,下學期大四。”
“你和我一樣大?”白瀟不可思議地看著女孩,明明看上去只有十五六歲的樣子,年齡竟然跟她一樣大。emmm,果然是營養不良影響了發育?
“姐姐也二十二歲?”
“咳咳,不要叫我姐姐了。”
被一個同齡的人叫姐姐感覺有點怪怪的,尤其對方的身體年齡未必比自己小。還有……白瀟也不覺得自己長得顯老啊。
“不好意思,叫習慣了。因為我看著比較小,別人老是誤會,所以我干脆就懶得解釋了,一直叫別人哥哥或者姐姐來著。”
白瀟嗯了一聲,這時來到病房前,她道:“就在這里了。”
女孩點頭,提著一袋水果走了進去。
袋子里裝的是香蕉,或許香蕉比較便宜的緣故。
白瀟沒有跟進去,這種場合,還是留給女孩和柯大爺夫婦倆比較好。于是她倚在門口,靜靜地看著。
“那個女孩說柯大爺資助的學生?”穆含走過來問。
白瀟點點頭:“這世上,感恩的人還是很多的。”
穆含沉默地點點頭。
二十幾分鐘后,女孩告辭了。
隔壁床的劉嫂也在家人的攙扶下到外面走動。
穆含看了眼病房,對白瀟道:“白小姐,要不我們再去其它地方逛逛?”
白瀟點頭,正要說話,這時看到不遠的地方走過來三個人。
一個女孩大概十四五歲,長得跟瓷娃娃似的挺漂亮,她的邊上是一男一女兩個成年人。
女的光鮮亮麗,化著淡妝,手里提了一籃水果,一看就知道是從醫院門口的水果店里買來的專門用來慰問病人的套裝;至于邊上一個男的,則長得高高的,鼻子很挺,重要的是眼睛有點淡藍,偏偏又是一副東方人的面孔,看起來像是一個華裔二代。
三人在護士臺詢問了一下,然后徑直朝著白瀟這邊方向走了過來。
目標316病房。
剛要進門。
一只纖細白皙的手忽然橫了過來,將他們攔住。
女子詫異地看向白瀟這邊,眉頭微蹙道:“小姑娘,你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白瀟淡笑了下,問道:“來探望病人?”
“沒錯。”
“剛剛下飛機?”
“你怎么知道?”女子顯得有些不耐煩,“麻煩你讓開一下。”
白瀟聳了聳肩膀,將手放下。
女子見狀正準備既往不咎走進去時,白瀟忽然開口了:“給你一句勸告。”
“什么?”
“做人不能忘本!”
白瀟看著她,語氣平靜道:“父母含辛茹苦讓你游學天下,而你卻轉身做了他國媳婦,我雖然沒資格置喙你的行為,但如今雙親已經年邁,又能留下多少時間給你盡孝?古往今來,子欲養而親不待,何止痛殤千載!”
說著,白瀟淡淡地搖頭,目光冷冽道:“時光匆匆,轉身即沒,也許到那時你才會知道,這輩子做女兒,你已經做完了。”
女子怔了怔,下意識地想要反駁面前這個“無理”的小姑娘,但聽到子欲養而親不待時,到嘴邊的話忽然噎住了,只得哼了聲,走進病房。
白瀟攤了攤手。
女子進入病房后,跟在她旁邊的混血丈夫,還有之前那個長得瓷娃娃般的女孩也跟了進去。
女孩原本拿著手機刷著什么,不過聽到白瀟與她母親的對話后,佩服的眼神瞧了白瀟一眼。
要知道她的母親平時很是很強勢的,如今是斯坦福大學的副教授,對她的管教極其嚴格,連她老爸都鎮不住,剛才居然被面前這個小姐姐說得沒有還嘴。
不得了啊!
沖白瀟笑了下,女孩就跑進病房,喊了聲:“外婆,我來看你啦!”
“白小姐,你剛才這是……”
等一家三口進去后,穆含詫異的目光看著白瀟。
“心緒難平,不吐不快!”
白瀟笑了笑,嘆了口氣道:“有些人啊,只有等到失去了才會懂得珍惜。”
穆含點頭,理是這個理,不過他總覺得剛才白小姐的反應好像是有些過激了。果然是性情中人,但怎么讓他覺得有些可愛呢。
“我們去其它地方逛逛?”他再次提出建議。
“再等等。”
白瀟搖頭,卻是站在門口沒有走。
病房內。
因為女兒女婿,還有外孫女的到來,氣氛顯得很愉悅。
外孫女潘沐雅搬了把椅子坐在病床前,好奇地朝周圍看了看,“外婆,外公呢,怎么沒看到他?”
“是啊,爸呢?”女子也詢問。
愉悅的空氣忽然凝滯,姜偉娟臉上的笑容收斂了,有些愣神。
同樣愣神的還有白瀟身邊的穆含。
“是啊,柯大爺人呢,剛才還在里面的。”白瀟抬頭,從他的臉上看到了驚訝。
“可能出去上廁所了吧。”
老人家迷惑地道。
“嗯,那我們等等,應該一會兒就回來了。”
女子聞言,沒有多想,伸手拿了一個蘋果削起來。
“恐怕是不會回來了。”白瀟幽幽地嘆息了聲。
穆含沒有聽明白,滿臉的問號。
病房里,女孩對大人們的聊天不是很感興趣,自顧刷著手機。
瀏覽到新聞頁,她忽然愣住了,仔細一看新聞標題——《慈善老人多年資助山區兒童,匯款完成時突遭車禍!》
時間是一個星期前,再下面是老人的生平介紹以及配圖。
女孩看到圖片上那個慈祥的老人,臉色忽然變得刷白。
那微微佝僂著背的老人,充滿溝壑的臉上總是那么善意,似乎朝著她和藹地笑。
一聲驚叫在病房內響起,女孩丟下手機。女子正要出口教訓,然而她恰好也看到了手機里的照片,拿起來一看,臉色刷的一變,幾乎要暈厥。
“怎么了?”
看到妻子和女兒都嚇得一臉蒼白,華裔混血驚訝地問。
這時坐在病床上的姜偉娟老人臉色變得傷感,眼淚從眼眶中溢了出來:“我知道的,老柯已經去了,但當我醒來躺在病床上的時候,他出現了,還是像以前那樣無微不至。”
“他放不下我,所以一直沒有走,而我也不舍得他走,所以每次看到他快要消失的時候,我就問他——小涵那邊的錢寄出去了嗎?”
“他笑瞇瞇地回答我——寄出去了!”
說著,姜偉娟老人從病號服里掏出來一張隱約占著一些血跡的匯款單。
不理會病房里哭得撕心裂肺的聲音,白瀟扭頭跟穆含道:“穆叔叔,我們走吧。”
穆含此時的臉色有些發白,聽見白瀟的話后,咽了口口水道:“剛才,我們有看到柯大爺的吧……”
白瀟嗯了一聲,輕輕地點頭。
穆含瞪大眼睛,“所以剛才你跟他女兒說那些話,你……”
白瀟笑了下,意味深長地搖頭:“有些事情,不用多想。”
穆含打了一個激靈,忽然發現眼前這個白小姐似乎很不一般。
雖然,這其中還有很多迷惑,比如,要是柯大爺當時就出車禍去世了,那么為什么事后交警、媒體記者沒有去小區探訪之類的,但既然連靈異事件都出現了,還有什么是尋常的邏輯能夠解釋的?
隱約中,原本沉睡了的記憶慢慢蘇醒。
穆含回憶起,一個星期前好像的確有警察上門過,也有幾茬記者想要采訪來著。
當時小區里好像還舉辦過一場簡單的吊念,因為逝者的女兒不在,妻子又住院,如今尸體還在殯儀館里存放著。
打了一個寒顫,穆含一臉驚恐,見白瀟走遠了,他連忙跟了上去。
這一刻,他忽然意識到,白小姐這條“粗大腿”他得抱緊了!說什么也不能撒開!
走出住院部,白瀟抬頭看了眼已經變得晴朗的天空,心里卻像是壓著一塊巨石一樣,堵得慌。
這時她看到一個女孩在住院部門口徘徊。
白瀟意外地喊了聲:“王樂樂,你還沒有走?”
那個女孩赫然就是衣著老舊、看上去有些老土的王樂樂。
看到白瀟出來,她一臉驚喜道:“白小姐,我見到你啦!”
白瀟:“???”
只見王樂樂吁了口氣,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緊張兮兮地道:“白小姐應該認識我的吧,我們剛才見過面?”
白瀟點頭。
王樂樂忽然臉色一變,哭喪著臉道:“那慘了,看來我瘋了,沒準得了傳說中的精神分裂癥。”
“到底怎么回事?”白瀟看著她,好奇地問。
王樂樂緊張道:“剛才我忽然多出了一些奇怪的記憶,明明這次我是來看姜奶奶還有柯爺爺的,可不知道怎么的就好像睡著了,夢里我去醫院看了姜奶奶和柯爺爺,還遇到了白小姐,可一會兒我醒來了,又突然記起之前去柯爺爺家的時候,聽小區里的人說柯爺爺已經去世了,但剛才明明在病房里看到了柯爺爺……”
“所以我就懷疑剛才是不是做夢,但我買的香蕉又不見了……所以我也搞不清楚到底是做夢還是真的已經進去探望過了……”
“所以你懷疑自己得了精神分裂?”
白瀟一臉好笑地看著她。大概有些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在靈場內外,受到干擾的人出現了兩套記憶,或者說……進入靈場的人,因為受到干擾,暫時忘記了柯大爺已經去世這件事。
王樂樂緊張地點點頭。
王樂樂家里窮,父親去世早,全靠母親做點小手藝貼補家用,下面還有個妹妹,要是自己瘋了,家里可就更糟糕了。
“放心吧,你沒有瘋!”
“你看著我的眼睛……”
說著白瀟開始施展幻術,給王樂樂額外編織了一個夢境。
人的記憶是碎片化的,而足夠多的碎片化,往往能夠實現自我的欺騙。就好比一場夢,太多的場景切換,反倒記不起這個夢的完整場景了。
白瀟現在做的,就是給王樂樂足夠多的碎片,然后暗示她,之前她在病房里看到柯大爺的一幕,只是諸多碎片中的一塊。
——她太累了,出了病房后就在休息區找了個地方小憩了會兒,然后做了老長的夢,以至于混淆了夢境與現實。
當然,為了夢境真實,白瀟又為她塑造了一個“真實”的探望姜偉娟老人的記憶。并且使這段記憶反復演繹,變得非常深刻。
做完這一切,白瀟長出一口氣。
王樂樂幸虧遇到了自己啊,不然就算沒瘋,也要變得疑神疑鬼了。
搞定了王樂樂,看著她心情不錯地離開,白瀟也不由笑了笑。
下午的時間,白瀟深入參觀了南燕婦兒醫院的各個重要部門。
四點多鐘,她告別穆含,并專程到院長辦公室與王院長道了聲別。
正下樓準備離開醫院的時候,一道熟悉的聲音忽然將她喊住了:“瀟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