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如寇季猜測的那般,韓陽被停職以后,彈劾韓陽的奏疏就如同雪片一般飄進宮,御史臺的人為韓陽略列了八條大罪,其中一條就是苛待下屬。
趙禎順勢就罷黜了韓陽刑部尚書的職位。
宋癢在韓陽被罷黜以后,向趙禎告了病假。
趙禎順勢給宋癢掛了一個太子太師的虛銜,解除了他的實職。
自此,朝堂上老臣盡去,余下的文武當中,年齡最大的便是范仲淹。
當青壯年徹底占據了大宋官員的主導地位以后,大宋朝野上下銳氣逼人。
如果說昔日的大宋朝堂像是一柄戒尺的話,那么現在大宋朝堂就更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劍。
利劍出鞘,自然得有所斬獲。
在寇季和趙禎引導下,利劍第一擊就斬在了大宋朝堂上。
禮部、刑部、工部、吏部四部,御史臺、大理寺、鴻臚寺等多個衙門,進行了一場革新。
各部各臺各寺通歸于政事堂統管,政事堂轄下設立的御史司、政務司、刑法司。
三司轄下有設立了九小部。
大宋的政事衙門得到了進一步的提升和細分。
政事堂更名為政事院。
朝廷又增設了資事院。
同樞密院并稱為三院。
三院各設立正二品主官一名,從二品輔官兩名。
三院轄下的九司,各設正三品主官一名,從三品輔官兩名。
九司轄下二十七部,各設立正四品主官一名,從四品輔官兩名。
除此之外,各院、司、部衙門,皆有屬官若干。
品階有高有地,屬官最高不得高于從四品,最低從九品。
此外,朝廷特設總理大臣一名,從一品,位列三院之上,輔助官家總理朝綱。
總理大臣一職,是百官們一起奏請特設的。
在設立之初,趙禎就已經跟新任總理大臣寇季和三院主院使商議過了,總理大臣在大宋政壇上就像是總攝國政一般,屬于曇花一現。
當寇季卸任以后,總理大臣一職就會被取締,從此以后不再設立。
寇季算是第一任總理大臣,也是最后一任總理大臣,更是最后一位在朝的一品大員。
寇季卸任以后,朝中掌權的大臣就不會再出現一品。
正一品、從一品,皆會成為老臣離朝以后的賜官。
只是個榮譽,不會有任何實際性的權力。
朝廷四時的俸祿不會斷,供養他們到死。
但他們的奏疏沒辦法再出現在朝堂上,也沒辦法影響朝中的政局。
他們離朝以后,唯一能上的一道奏疏,就是臨死時候的死諫。
寇季和趙禎坐在資事堂,眼看著陳琳帶著宮里的宮娥和宦官摘下了資事堂門口的資事堂的招牌,掛上了議事堂的招牌。
寇季一臉無奈,“官家,臣覺得,臣可以出任政事院大院事。沒必要非要給臣弄一個總理大臣的職位,徒增麻煩。
后世的子孫萬一抓住這一點,再起用總理大臣的話,那太祖和太宗努力削弱的相權,恐怕就白削弱了。”
趙禎笑著道:“四哥啊,你想出任參政大院事,你有沒有考慮過百官會不會同意?”
寇季撇了撇嘴,沒有言語。
趙禎哈哈大笑了起來。
趙禎為何會發笑,寇季心里清楚。
百官們之所以奏請趙禎特設一個從一品的總理大臣,就是為了將寇季高高的捧起來,免得寇季坐在三院中的任何一院,影響其他兩院。
畢竟,以寇季如今的權勢和威嚴,獨坐一院,遙控其他二院,還是輕而易舉的。
百官們顯然是看到了三院鼎立的好處,不想讓寇季破壞三院鼎立的局面,所以才奏請趙禎特設了一個職位,將寇季給高高的供起來。
寇季知道百官們的心情,也理解百官們的做法,所以他對此只能抱以苦笑,“一群小兔崽子,生怕我混在他們中間欺負他們……”
趙禎笑著道:“蛟龍混在虎狼堆里,那不就是欺負人嗎?人家就是覺得你這條蛟龍,混在他們虎狼堆里,會影響朝廷如今好不容易營造出的局面,所以才將你給推出來了。”
對于趙禎稱他為蛟龍,寇季沒有反駁。
他雖然已經將王位傳給了寇天賜,可在趙禎和滿朝文武眼里,他依然是韓王。
寇季感慨道:“他們非要將臣供起來,臣也認了,可你非留著臣在宮里陪你批閱奏疏,是不是有點不應該?”
趙禎笑著道:“皇宮外有樞密院辦差的衙門,有政事院辦差的衙門,資事院辦差的衙門正在營造,就是沒有你的總理衙門。
宮外既然容不下你,那你就只能陪著朕在宮里呆著了。
以后這議事堂就是你我二人批閱奏疏的地方,朕居中,你居左,三院大院事和院事到了以后居右。
他們來的時候,你我就陪著他們議政,他們要不來,議事堂就咱們說了算。”
寇季苦笑著道:“臣身為外臣,久居深宮多有不變。”
趙禎哈哈一笑,“別人久居深宮,朕還會擔心。可四哥你久居深宮,朕一點兒也不擔心。”
寇季苦笑著搖搖頭。
趙禎湊近了寇季,有些好奇的問道:“難道四哥上了年紀以后,多了一些色心?”
寇季剛要開口,就聽趙禎沖著陳琳嚷嚷道:“陳琳,陳琳,去,將議事堂伺候的人全換成漂亮的宮娥。四哥若是看上那個,就讓四哥回府的時候帶上。”
陳琳笑嘻嘻的答應了一聲,“奴婢遵旨……”
寇季哭笑不得的看向了趙禎。
趙禎沖著寇季擠眉弄眼的道:“四哥要是覺得宮里的那些女子不靈性,朕可以以朕的名義采選一些秀女入宮,任由四哥挑選。”
寇季趕忙擺手,“不可不可,官家不能胡來。”
趙禎大氣的揮著衣袖道:“四哥無需擔心,朕如今正值壯年,采選一些秀女入宮,還沒有人說三道四。”
寇季哭笑不得的道:“官家若選,那就全留下,反正臣是一個也不會要。”
趙禎聞言,感嘆道:“四哥,再過兩三年,你就快四十了。你就不想給天賜再添一個弟弟?你不覺得天賜一個人太孤單了嗎?
朕聽說劉亨那廝跟仙女館的三個花魁都勾搭上了,其中兩個還懷了他的孩子。
朕不認為劉亨跟那些風塵女子之間有什么情義,朕覺得他就是為了給他兒子多添兩個弟弟,免得他兒子孤單。
劉亨那個憨貨都知道開枝散葉,四哥難道就不想嗎?”
寇季笑著道:“臣有天賜一子足以,官家有心擔心我,不如擔心擔心潤兒。潤兒的年紀也到了,官家就不打算幫他選一下秀女?”
趙禎聽到此話,笑瞇瞇的道:“不急不急……”
寇季見此,臉上帶著笑意,心里卻在罵娘。
狗日的明顯是賊心不死,還惦記著寇卉呢。
寇季不想再討論這個話題,生怕趙禎又扯到了寇卉身上去,就陪著趙禎東拉西扯的聊了一些閑話。
陳琳帶著人快速的布置著議事堂。
議事堂一切布置妥當以后,朝堂上最高衙門的三院大院事,每個人捧著一疊厚厚的奏疏入了議事堂。
“臣歐陽修……”
“臣范仲淹……”
“臣楊文廣……”
“參見官家,見過總理大臣……”
趙禎和寇季擺了擺手,三人起身。
趙禎沒有言語,寇季笑呵呵的盯著歐陽修道:“歐陽修,政事院如今才剛剛開始改制,下面反抗的力度很大,你可還習慣?”
歐陽修拱手道:“回上官,政事院的擔子雖然重,但是有包拯、唐介、龐籍等人幫襯,下官還算習慣。”
寇季點點頭道:“如此就好,遇到了一些強硬的人或者迂腐的人,就不要客氣,該下手的時候就不必留情。”
歐陽修再次拱手,“下官明白。”
寇季又看向了楊文廣,一臉感慨的道:“你一個馬上將軍,如今整日里埋在案牘之間,怕是不好受吧?”
楊文廣一臉苦澀,誠實的道:“下官一個武臣,處理那些繁雜的公文,確實有些不習慣。”
寇季直言道:“沒事的時候可以多學一下如何處理繁雜的公文,現在學習還不晚。如今我大宋四周都沒有強敵,即便是突然冒出來一個,也輪不到你親自帶兵上陣,所以你以后很有可能要在案牘上耗費很長的日子。
不學的話,容易被下屬糊弄,也容易影響國事。
你爹當年便是這般。
他坐鎮邊陲,戰功顯著,但是政務上卻十分欠缺,以至于被下屬糊弄,多次被太宗斥責。
你可不能步了你爹后塵。
人都說將門虎子,虎不光是在戰場上,也得在朝堂上。”
楊文廣對寇季深深一禮,“下官明白……”
寇季點點頭,又看向了范仲淹,“你掌管著大宋所有錢糧,責任重大。遇事需要謹慎,再謹慎,稍有差池,朝廷就有可能搭上無數錢糧。”
范仲淹鄭重的道:“下官明白……”
寇季提點了三人以后,背靠在了座椅上不再言語。
趙禎緩緩坐直了身軀,笑著道:“四哥所言,便是朕所言,還望三位愛卿謹記。”
楊文廣、范仲淹、歐陽修三人齊齊施禮。
“喏……”
趙禎指了指議事堂右邊的座椅。
三人拱手一禮,抱著奏疏走過去坐下。
坐定以后,趙禎問道:“近些日子朝中有何大事需要朕和四哥處理?”
歐陽修放下了手里的奏疏,拱手道:“回官家,除了開封府、陜西府、川府、江寧府等九府以外,剩下的各府對于改制的事情陽奉陰違。
臣的意思是,稍加懲處,再調換他們的位置,給他們一個警告,以觀后效,官家以為如何?”
趙禎思量了一下,沉聲道:“改制,沒有不流血的。朕也沒心思跟那些迂腐之輩勾心斗角。
就依照你的意思,先給他們一個警告,若是他們還敢陽奉陰違,那該降職的降職,該殺的殺。
不必留手,也不用在乎他們背后有誰。
若是有人拿什么靠山之類的東西為難你,你就告知給朕,朕連他的靠山一起處理。”
歐陽修緩緩點頭道:“喏……”
寇季開口問道:“邊陲各府如何?”
歐陽修苦著臉道:“邊陲各府如今充斥著大量的罪籍,許多地方衙門并不健全,推行新政倒是容易,但是想要見成效的話,恐怕得等那些罪籍全部變成我大宋子民以后才可以。”
寇季沉吟著道:“以后可以想辦法將邊陲的罪籍慢慢往大宋腹地引,但凡是脫籍的邊陲之民,可以遷移一部分進入大宋腹地。
同時可以將大宋腹地一些貧寒的百姓想辦法遷移出去,彌補邊地百姓的缺失。
同時在教化方面,要多投入一些。”
歐陽修點著頭道:“此事下官也有考慮。不過如今我大宋蒙學第四批的蒙童已經結業,他們比地方士子有很大的差距,所以進不了國子監、太學、文昌學館,也進不了應天書院等各大書院。
目前的處境十分尷尬。
無心繼續學業的人,已經進入到了百行百業,成為了百行百業中的中流砥柱。
有心繼續學業的人,如今有些茫然。
他們繼續學的話,不知道學什么,不繼續進學的話,又心有不甘。
除了一些大戶人家的子弟,家中有繼續進學的學堂以外,貧寒人家的學子,如今沒有地方就學。
所以學生的意思是,是否可以依照此前官家和總理大臣定下的計劃,開展縣學和府學。”
趙禎感嘆道:“縣學和府學開設的條件已經成熟,學院選址、校舍,都容易解決,關鍵是先生難尋。
縣學、府學設立以后,不僅會教授學生固有的六經,還會教授其他學科。
縣學得有八科,府學恐怕得分為兩院,每一院得有八科。
所以需要的先生數量十分龐大。
朝廷現在沒辦法解決。”
歐陽修聽到此話,有點懵。
略微沉吟了一下后,歐陽修有些驚訝的問道:“官家是打算將大食的一些學問傳授下去?”
趙禎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有一部分是大食學問,但大部分都是四哥和其他博學的博士們著作的書籍。
比如四哥和太學、國子監、文昌學館的先生共同梳理出的算學,其中有一部分源自于我華夏固有的算學,也有一部分源自于大食算學,還有一部分是四哥根據自己先師教導,總結出的算學。
相比之前繁雜的算學,新的算學更有條理性,層層遞進,層層延伸。
太學和國子監的算學博士們都說過,新的算學一旦推出,將會涌現出一大批不輸給他們的算學高手。
但是目前精通新算學的,只有四哥。
太學和國子監那些算學博士,只能算是粗通。
朕總不可能讓一位總理大臣親自下去到各縣講學吧?”
歐陽修聽到趙禎此話,沉聲道:“官家,一家的學問推廣起來很難,唯有變成大家的學問,才能廣泛的傳授下去。
所以官家不該因為一家學問,擱置了縣學和府學的設立。
臣以為,當先設立縣學和府學,將現有的能推廣的學科,納入到其中。
隨后再將算學等新的學科慢慢的添加進去。”
趙禎幽幽的道:“朕也知道這個道理,朕就怕縣學和府學設立以后,再添新的學科,縣學和府學里的那些先生不會答應。
他們要是借此鬧事的話,那威力可比豪門大戶要厲害多。
朕到時候也不好處理。”
歐陽修聽到此話,皺起了眉頭,沉吟了再三以后,歐陽修咬牙道:“那就在府學之上再設立國學。國學直接由朝廷統管,國學內設立新的學科,并且設立科考。但凡是不能通過科考的,一律不許入國學。
不入國學,終身不能出仕。
地方上的府學、縣學的人想讓他們的學生出仕,就必須設立新的學科。
不然考不進國學。”
趙禎和寇季對視了一眼,趙禎對歐陽修道:“如此一來,學生們所要學習的時間,恐怕就會變得很長。”
歐陽修沉聲道:“五歲發蒙入蒙學,十一歲入縣學,十四歲入府學,十七入國學,剛剛好。”
趙禎和寇季又對視了一眼,二人眼中皆流露出了一絲笑意。
歐陽修見此,心頭一跳。
他有種中計了的感覺。
他覺得趙禎和寇季恐怕早有設立國學的心思,只是沒說,他們在等一個冤大頭上門,說出此事,然后好將得罪人的罵名攬過去。
自己貌似就是那個冤大頭。
趙禎笑著問寇季,“四哥覺得如何?”
寇季笑著道:“臣覺得歐陽修言之有理。”
趙禎點著頭道:“那就照歐陽愛卿說的辦,此事就交給歐陽愛卿了。”
歐陽修臉色有點苦。
耳聽著二人如同演戲一般的對話,他可以確定自己中計了。
寇季看出了歐陽修的心思,笑著道:“放寬心,罵名不需要你背。只不過教化是千年大計,必須持之以恒的去推行。
我在汴京城待的時間不會太長,官家也不可能時時刻刻將目光放在教化上,所以需要有個人時時刻刻盯著此事。
等到推行新學科的時候,我會以我的名義推行。
別人要罵也是罵我,罵不到你身上。
你只需要幫我和官家多盯著點此事即可。
此外,多去國子監轉轉,看看能不能說服賈昌朝出任教化部主部。
他是一個很有成為大學問家潛力的人,天圣字典的編撰,他功不可沒。
他對教化也十分重視,所以由他出任教化部主部,應該會有所成就。”
歐陽修聽到此處,心里松了一口氣,他十分坦蕩的苦笑道:“下官是真的擔心會被天下的讀書人給罵死。”
寇季失笑道:“你以為一個簡單的國學就能逼得那些人服軟?在新的學門沒有徹底打開局面之前,各書院的山長,估計都是由精通六經的大儒充任。
他們要是犯了脾氣,可以拿命拼。
所以僅僅靠著國學,擋不住他們。”
一直在旁邊沒有說話的范仲淹沉聲開口道:“官家和總理大臣打算在科舉上考新學?”
歐陽修一臉驚容。
將新學納入科舉體系,其影響可比改制大多了。
統御了科舉數百年的六經,突然要跟剛剛出來的新學一同上考場,那些苦讀六經的大儒和讀書人能容忍?
寇季瞥了范仲淹和歐陽修一眼,淡然笑道:“我知道你們擔心什么,我就問你們一個問題。一個不精通算學的人,如何在資事院為官?”
范仲淹和歐陽修陷入到了沉默。
范仲淹身為資事院的大院事,他十分清楚如今資事院的賬目有多繁雜,掌控的錢財有多少。
一個不精通算學、不精通賬目、不精通資事院政務的人,根本沒辦法在資事院做官。
算學,只是在資事院為官的一個最簡單的要求。
若是連這個都不能滿足,那入了資事院,就是一個災難。
一個小小的錯誤的決定,或者是一個小小的賬目上的疏漏,很有可能就會讓朝廷損失大量的錢財。
歐陽修雖然沒有在資事院任職,但是他和范仲淹關系不錯,經常會從范仲淹口中聽到資事院的一些政務。
他大致知道資事院如今掌管的錢財有多龐大,也知道資事院如今的賬目有多繁雜。
不精通算學和賬目的人,入了資事院,只能干一些跑腿打雜的活。
當官、當主官,那就是害人。
寇季見二人不言語,繼續問道:“一個不通刑律的人,如何在刑法司做官?”
歐陽修和范仲淹二人聞言,依舊沒有說話。
寇季坦言道:“你們也是擔任過地方官的,你們應該明白,賬目、刑律等等,必須要由精通的人去主持。
不精通的人去了,就會被蒙蔽。
朝廷每年因為不精通各項政務,被下屬蒙騙的官員比比皆是。
我們以后選官,不能再依照六經去選官。
一些要求極強的官職,就必須由精通的人去坐。
所以往科舉中添加新的東西,勢在必行。
我們不僅得往科舉里面添加新的東西,還得做到將選出來的官員安排到他們合適的位置上去。
如此,朝廷才能做到政令通達,少出現疏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