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包拯為蘇洵抗壓,當然不壞。
包拯仁厚,做事踏實,抗壓能力強。
寇季此前帶著人翻譯巴格達智慧館的書籍的時候,也曾派人給包拯送了一些書籍過去,讓包拯學習大食文,參與翻譯大食書籍。
如今已經過去了很長一段時間了,如今第一批翻譯巴格達智慧館里的書籍的進士中,只有包拯和歐陽修兩個人堅持著翻譯工作。
包拯人在廬州,為自己的父母守墓,閑暇的時間比較多,所以他翻譯的相對快一些,幾乎一個月能出一本。
歐陽修在登州擔任知州,公務略微有些繁忙,兩個半月勉強能翻譯出一本。
寇季就是通過這一件簡單的事情,判斷出了他諸多門生當中,包拯和歐陽修最踏實。
也正是因為如此,在蘇洵提出了讓包拯擔任他的副手的時候,寇季就明白了蘇洵的目的。
蘇洵就是想找一個踏實肯干的老大哥在一邊幫他干臟活累活,他好在一邊偷懶。
由于蘇洵年齡幼小,寇季將一個重擔壓在他肩膀上,確實有些過了,所以寇季就沒有戳破蘇洵的真正目的。
寇季在蘇洵答應下此事以后,提醒道:“渤海府臨海,除了海產以外,還有許多過往的商船。你也可以通過商人,弄一些糧食進渤海府。
此外,交趾兵馬所用的海船,隨后恐怕也會停泊在渤海府外,到時候你可以借此從交趾購糧。
別覺得交趾人少,就以為人家沒糧。
事實上交趾是目前我大宋所有的邦國之中,唯一一個能給我大宋提供大批糧食的邦國。”
蘇洵聽到了寇季此話,略微翻了一下白眼,“先生,學生祖祖輩輩雖然世居眉山,可并不代表學生孤陋寡聞。
學生的老泰山就是做生意的。
內兄更是長年在川府和福州等地奔波。
通過他們的口,學生多多少少了解一些交趾。
學生知道交趾有糧。
學生還知道我大宋許多商戶,今歲都囤了不少糧。
他們就等著您這邊缺糧,然后好高價將手里的糧食出售給朝廷。
他們如今等著奇貨可居呢。
所以學生這邊要是拿不出真金白銀的話,人家可不會把糧食賣給學生。”
寇季瞥了蘇洵一眼,直言道:“錢一分也沒有。不過渤海府的商稅,可以商量,必要的時候免稅都行。”
蘇洵聽到沒有錢,頓時黑著臉道:“那學生只能帶著那些俘虜去海里摸魚了。”
寇季沒好氣的道:“看來你對生意一竅不通。你岳父和內兄不是做生意的嗎?你回頭去信將免稅的事情告訴他們,你看看他們有什么反應。”
蘇洵又不是什么蠢人,他聽到了此話,急忙道:“聽先生的意思,這里面大有門道?可渤海府內的俘虜,手里一分錢也沒有,商人們總不可能平白無故的將糧食運送過來送給他們吧?”
寇季瞪了蘇旭一眼,沒有多做解釋,只是一邊擺手驅趕蘇洵離開,一邊道:“自己回去慢慢想,想通了,你之后的差事就會輕松無比,想不通,那你就等著受苦吧。”
蘇洵見寇季要趕他走,快速的開口道:“先生,學生覺得,文彥博比學生更合適出任渤海府知府,他爹以前是河東轉運使,認識的客商多不勝數,結交大戶更是多如牛毛。
文彥博若是出任渤海府知府的話,也許只需要一句話,就有無數的客商運送著糧食趕到渤海府。”
“滾蛋!”
寇季喝罵了一句。
蘇洵這小子也夠壞了,自己掉水里了,知道出水無望,就想拉著別人一起下水。
蘇洵在寇季的喝罵聲中,縮著腦袋逃出了正堂。
寇季在蘇洵走了以后,沉吟著道:“這小子也夠壞的,居然拉別人下水。不過他說的也不錯,文家也算是世家大族,文家自己經營的產業就多不勝數,文彥博的爹當十數年河東路轉運使,也經營了不少人脈。
我一口氣將文彥博提拔到正四品的話,文家為了鞏固文彥博的地位,應該會出一些血。”
寇季思量到了此處,不再猶豫,他提筆揮毫,寫了一封長長的奏疏,將遼國京東道改為渤海府,將自己推舉蘇洵為渤海府知府的消息,一并告知給了趙禎。
同時,寇季還提議朝廷將遼國京南道改為瑯邪府,并且推舉了文彥博出任瑯邪府知府。
此外,寇季還提議朝廷將遼國的西南路、西北路正式的劃入到大宋,并且推行府制。
猶豫遼國的西北路十分龐大、幾乎相當于大宋的三府之地。
所以寇季建議朝廷可以將遼國西北路劃分成兩個府管轄。
遼國西北路西頭,朝廷如何管轄,寇季不管。
遼國西北路東頭,緊挨著上京道和京南道的這一塊地方,寇季建議設立為古蒙府,并且推舉了王曾此前看重的張方平出任知府。
張方平此人,也算是歷史上的一位名臣。
但寇季了解的不多。
此前王曾推舉此人去西州回鶻境內給黑汗國和遼國聯軍使絆子的時候,張方平辦的不錯,所以被破格升任為宋州知州。
如今寇季需要人治理遼土,就突然想起了此人。
此人雖然名氣不顯,出身也一般。
但是能做事,無論上面交給他多重的任務,他都能想方設法的去完成。
如今的遼土上,就缺這樣的人才。
寇季寫完了一切以后,就吩咐人快馬加鞭的送往了汴京城。
汴京城內會不會依照他奏疏里提到的安排,那寇季就不能保證了。
畢竟,他一個樞密使,破格提拔了蘇洵為渤海府知府,已經算是越權了。
若是再將改制后的瑯邪府知府和古蒙府知府一并給安排了,那就不是越權了。
那就是篡權、專權。
性質完全不同。
寇季寫完了奏疏以后,就離開了正堂,帶著人出去安置俘虜。
炭山等地,經過了兇徒、阿顏部,以及大宋兵馬的清理,幾乎可以說是沒人了。
幾乎所有城池都是空的。
一些村鎮也是空的。
還有無數散落在各處的孤零零的帳篷。
正是因為沒人了,所以寇季安置起俘虜也容易。
他只需要依照人數,將俘虜們分散安置,然后再派遣人出任管理人員即刻。
由于遼地如今都是禁軍將士,寇季不想將禁軍將士捆綁在一地,所以寇季派遣出去的管理人員,幾乎都是從燕云十六州抽調的。
此外還有一些在軍中犯了錯誤,需要被開革軍籍的將士,以及一些受傷的將士。
雖說禁軍出了長城以后,勢如破竹,攻無不克,戰無不勝。
幾乎沒有敵人是他們一合之敵。
但還是有受傷的將士出現。
一些是押送糧草的時候,因為各種原因受傷的。
一些是被自己人誤傷的。
僅僅只有一小部分是在戰場上受傷的。
有人或許不理解,覺得不上戰場的將士,應該不會受傷。
其實不然。
在古代,不上戰場,依然會受傷的將士很多。
有被馬匹踢傷的,還有被馬匹一蹄子踹死的。
還有在訓練場上誤傷的。
還有一些會被野外的狼蟲虎豹所傷。
其中,被馬匹踢傷、踢死的,大多是押送糧草的民夫。
訓練場上被誤傷的,大多是普通將士。
在野外被狼蟲虎豹所傷的,大多是斥候。
所以,即便是不上戰場,軍中經常也會出現傷員。
寇季將這些傷員安排到了遼土上擔任基層的管理人員,并且給了他們十分優厚的待遇。
他們作為大宋管理遼土的基石,能發會很大的作用。
就在寇季忙著安排俘虜的時候。
蘇洵垂著腦袋,回到了自己的住處。
一進院子,就看到了一個年齡比他小一些的小婦人正在院子里等她。
蘇洵見此,略微皺眉道:“你怎么出來了?”
小婦人淺淺的笑著道:“等你回來……”
蘇洵板起了臉,不悅的道:“以后沒事就待在房內,外面四處都是兵馬,若是讓他們看到你一個婦人待在家里,難保他們不起待心。”
小婦人笑著道:“有你在,還有你的先生坐鎮,誰敢亂來。”
蘇洵哼了一聲,“軍中不乏膽大包天的人,也不乏那些膽大妄為的人。就在剛才,就有一個蠢貨,干了害人命的蠢事。
居然還敢在先生面前狡辯。
結果先生一怒,砍了足足幾百個腦袋。”
小婦人臉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蘇洵哼哼著道:“知道怕了吧?知道怕了,以后就乖乖待在房里。過一些日子,我要去遼國京東道上任,到時候我會多選幾個年輕力壯的家丁護著府邸,到時候你就可以出來轉轉了。”
“聽你的……”
小婦人低聲答應了一聲,陪著蘇洵進了正堂。
正堂內。
小婦人早已準備好了一桌飯菜。
小婦人陪著蘇洵進了正堂,幫著蘇洵寬衣以后,二人坐在了桌前。
小婦人正是蘇洵妻室,蘇程氏。
蘇程氏也是個慧智蘭心的大家閨秀,在陪著蘇洵用飯的時候,見蘇洵眉頭緊鎖著,就猜倒了蘇洵有心事。
“你可是有心事?”
蘇程氏了解蘇洵的性子,直到蘇洵不喜歡自己人跟自己人拐彎抹角的說話,所以就開門見山的問了一句。
蘇洵也沒有隱瞞蘇程氏,竹筒倒豆子一般,將今日寇季對自己的任命,以及他即將要面對困難跟蘇程氏說了一遍。
蘇程氏聽完了蘇洵的講述,不僅沒有陪著蘇洵一起皺眉,反而一臉驚容的道:“你覺得先生交給你的是一件苦差事?”
蘇洵見蘇程氏一臉驚容,疑惑的問道:“不然呢?”
蘇程氏感嘆道:“妾身覺得,先生是給了你一樁大富貴。”
“大富貴?”
蘇洵一臉愕然。
蘇程氏點了點頭,輕聲細語的道:“這生意場上的門道很多,你不知道也不奇怪。先生將渤海府一府之地的商稅全交給你作主,就是一樁大富貴。
你要是敢免了渤海府內所有買賣的商稅,大宋許多海商,都會跑到渤海府做生意。”
蘇洵盯著蘇程氏沒有言語,靜等著她的下文。
蘇程氏盯著蘇洵問道:“朝廷的商稅是二十稅一,此事你可清楚?”
蘇洵點頭。
他雖然不懂做生意,但是卻了解朝廷各項稅收。
他從出仕到如今,除了翻譯書的那一年以外,剩下的時間都在擔任地方官,若是不了解稅收的話,很容易被底下的人蒙騙。
為此他在出仕之前,就好好的學習了一番。
蘇程氏見蘇洵點頭,便繼續道:“但二十稅一的商稅,只是朝廷定下的,事實上落到商人頭上的商稅,遠比這個高。
朝廷在汴京城設有都商稅院,在其他繁華的府城,也設有收商稅之所。
所有收稅的官方衙門,加起來僅有千處。
而這千處的收稅衙門,大部分時候,管的都是鹽、鐵、酒等官營買賣的稅收。
此外,布匹、騾馬等市場的稅收,也歸他們管。
但僅限于官市。
官市外的,他們幾乎不管。”
蘇洵聽到此處,眉頭一挑,沉聲道:“那豈不是有很多商人偷稅漏稅?”
蘇程氏沒有回答蘇洵的問題,而是繼續說道:“由于朝廷管理商稅之所,僅有千處,而朝廷轄下的縣,已經超過了千處,所以有很多地方顧及不了。
又因為朝廷管理商稅的衙門,只管理一些特定的生意的商稅,所以有很多商稅,朝廷都沒辦法直接征收。
有鑒于此,朝廷就推行了一種撲賣的方式,將剩余的商稅的收稅的權力,出售給了地方上的豪門大戶。
而豪門大戶在收稅的時候,用的是十稅一的規矩。
所以朝廷明面上用著二十稅一的規矩,暗中卻用的是十稅一的規矩。
豪門大戶用此手段,排除異己,籠絡人心,幾乎將地方上的一切,掌控在了自己手里。
所以,你在地方上很容易就能發現,地方上遍地都是豪門大戶的生意。
而且當地大宗大姓人占據著當地近八成的生意。
所以現在在地方上做生意,最需要拿到的就是收稅的權力。
每一歲,朝廷各地商稅衙門撲賣這一項權力的時候,就是競爭最激烈的時候。
明面上撲賣權力的錢或許花不了多少,但是暗中塞給衙門、塞給官員的錢卻大的驚人。
有人憑借著這一項權力,賺的盆滿缽滿。
有人因為這一項權力,賠的傾家蕩產。
還有人被這一項權力壓的喘不過氣。
所以你要是在渤海府推行免稅的政令的話,相信有很多活不下去的商人,愿意到渤海府安家落戶。
還有一些海商,會跑到渤海府,完成大宗買賣交易。
只要你渤海府出具了征稅的文書,他們就能避開其他地方的豪門大戶的壓榨。”
蘇洵聽完了蘇程氏的話,臉色十分難看的道:“收商稅的權力,成了一樁買賣?”
蘇程氏點了點頭,“就是一樁買賣。你剛才不是問我,有沒有人借著此事偷稅漏稅嗎?那妾身就告訴你。
有,有很多。
只要是撲賣到了收商稅權力的豪門大戶,一整年都不需要交稅。
一些家大業大的人,他們撲賣收商稅的權力,主要目的就是為了不交稅,借此賺錢,只是次要的。”
蘇洵臉色陰沉的道:“難怪杜甫會說,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蘇程氏遲疑了一下,道:“杜甫所在的杜家,也算是朱門,你我也算是朱門。”
蘇洵臉色瞬間黑了。
蘇程氏繼續道:“先生既然將渤海府的稅收的權力給了你,那么渤海府內的稅如何收,就是你說了算。
其中的利益,超乎你的想象。
所以有稅收的權力在,你很容易能為渤海府拉來一大批商人。
也很容易能借著他們的手,購買到很多糧食。”
蘇洵像是沒有聽到蘇程氏的話一般,咬牙道:“朝廷的商稅律法有問題。”
蘇程氏聞言一愣,急忙對蘇洵道:“夫君,你可別亂來。有道是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商稅律法背后牽扯到的利益龐大到你難以想象。
你若是向朝廷申明此事,不論朝廷理或者不理,你都會被天下所有的豪門大戶針對。
豪門大戶立足于世,一是官,二是商。
你一旦被惦記上,你和公公的仕途就完了,景先和軾兒的仕途,恐怕也會跟著受牽連。
我程家的生意,恐怕也會遭到各種打壓。”
蘇程氏提到了蘇景先和蘇軾,蘇洵眼中突然浮現出了擔憂之色。
蘇家子嗣有些不太平安。
蘇程氏第一胎,生了一個女嬰,生下沒多久就夭折了。
第二胎也生了個女兒,有些先天不足,是個藥罐子。
第三胎生了個男孩,就是蘇家大郎蘇景先。
只是蘇景先情況也有些不對,如今也患上了病。
第四胎又生了一個女兒,為了避免中途夭折,蘇洵都沒敢給起一個正式的名字,只是八娘八娘的交著,希望好養活一些。
也不知道是因為沒有正式名字的緣故,還是因為上天庇佑,蘇八娘倒是健健康康的。
第五胎便是蘇軾,蘇洵調任儒州知州,帶著蘇程氏離家的時候,小家伙才五個月大。
若不是家中有奶娘,恐怕蘇洵得帶著蘇軾上任。
蘇軾由于太小,所以至今還看不出什么問題。
但前面的子女,不是夭折就是先天不足,再就是后天患上重病。
所以蘇洵心里十分擔憂。
寇季是不知道此事,寇季若是知道此事,一定會用眼角將蘇洵給夾死,順便以蘇洵夫婦為例子,給自己的兒女做一下科普。
當然了,蘇洵和蘇程氏的婚姻,在大宋并不是特例。
反而是十分尋常。
大宋大部分的男女,都是這個年齡段成婚生子。
也正是因為如此,所以生下的孩子的夭折率很高。
畢竟,兩個身子骨發育還沒有健全的人,一起結婚生子,肯定不會有好結果。
然而,包括蘇洵在內的大部分大宋人,根本不知道這一點。
所以他們總會將孩子的夭折,歸根于上蒼。
覺得是上蒼不給他們為人父母的機會。
事實上都是他們自己在造孽。
蘇洵想到了自己的子嗣,心里的伸張正義的雄心也就少了不少。
他盯著蘇程氏苦笑著道:“你說得對,我們也是朱門。朝廷真要是動商稅律法的話,我們也會跟著吃虧。
說不定我們以后就沒辦法錦衣玉食的生活。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的話也對,我只是一個還沒上任的渤海府知府而已。
名為知府,轄下的百姓,也不過是比我大宋腹地一些大一點的州多一些而已。
所以我頂多是一個大號的知州。
我只需要想辦法將我治下的百姓養活就行了。
商稅律法的問題,那是先生那種中樞的重臣才操心的事情。
也只有先生那種人,才敢動商稅律法。”
蘇程感受到了蘇洵心中似乎有一股不平之氣,心疼之余,出聲提醒道:“夫君若是覺得胸膛的怨氣難舒,可以將此事告知給先生。
先生以后若是處理此事,也算是夫君出了一把力。”
蘇洵看向了蘇程氏,嘆了一口氣道:“我不想去害先生。得罪天下所有豪門大戶,官家也未必撐得住,更何況是先生。
先生從出仕到如今,為我大宋做了不少事情。
我大宋能有今日,先生當居首功。
先生若是能一直活下去,肯定能為我大宋做許多事情。
所以我不能將此事告訴先生,讓先生去得罪人,遭人針對。”
蘇程氏聽到此話,神色有些黯然的道:“是妾身失言了……”
蘇洵搖頭道:“不怪你……”
頓了一下,蘇洵唏噓的道:“希望有一日,先生能有力量改變這個世道,還天下人一個朗朗乾坤。”
蘇程氏順從的點了點頭。
蘇洵唏噓過后,看向了蘇程氏道:“你去信一封,給老泰山,讓他購買一批糧食,沿海運到渤海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