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船上的擺設精致、典雅,新科進士們進入到了龍船以后,就看到趙禎、寇季、范仲淹、陳堯咨四人坐在龍船上的樓殿中。
宦官、宮娥,從樓殿正中一直延續到了樓殿外,齊刷刷的兩排,看著格外引人注目。
新科進士們依照名詞排成了三列,在宦官引領下,進入了樓殿。
他們一起向趙禎施禮過后,趙禎請他們坐下。
一場盛大的宴會就此開場。
歌舞、酒菜、詩詞歌賦,一一登場。
一場盛大的宴會直到夜深的時候才緩緩落幕。
新科進士們玩的很拘束,趙禎卻玩的格外盡興,臨走的時候還吩咐陳琳,以后沒事就應該在金明池內搞一搞宴會,請滿朝文武暢飲。
趙禎走了,新科進士們也相繼離場。
只是他們其中一部分人沒有早早的離開金明池,反而站在金明池門口徘徊。
另一部分人則昂首闊步的走出了金明池。
他們一出金明池,就響起了一陣吵吵鬧鬧的哄搶聲。
汴京城的豪門大戶,只要是有待字閨中的千金的,都會在瓊林宴結束以后,在瓊林宴舉行的地方,搶新科進士當女婿。
俗稱榜下捉婿。
新科進士被搶入到了豪門大戶中以后,搖身一變,就變成了有家室的人。
汴京城的豪門大戶也不可能隨便搶人。
他們在搶人之前,就已經吩咐人打聽清楚了新科進士們的所有信息。
誰婚配了,誰沒有婚配,他們都一清二楚。
誰背后有背景,需要小心翼翼的邀請,誰背后沒有背景,可以直接生搶,他們也知道的清清楚楚。
當然了,也有一些豪門大戶會盯上那些有妻室的新科進士。
他們在將新科進士搶進府上以后,會要求新科進士休妻,娶自己的女兒。
搶人的豪門大戶,大多是官宦世家,他們需要不斷的補充新的血液,讓自己家族的富貴延續下去。
被搶的大多都是一些家境貧寒,沒有多少背景的新科進士。
歐陽修、韓琦等人,躲在金明池內,準備等金明池外的鬧劇停止了以后再出去。
文彥博在他們注視下,大大咧咧的出了金明池。
他爹是轉運使,地方大員。
他算是有深厚背景的。
汴京城內敢搶他的人不多。
敢搶他的人,大多都不會畏懼他爹的身份。
不畏懼他爹身份的人,在朝堂上,基本上都是大佬。
被大佬搶去做女婿,文彥博甘之如飴。
婚姻在文彥博、韓琦等一眾官二代、富二代的眼里,沒有多少感情可言。
因為從他們出生起,他們的婚姻就由不得他們作主。
大多數時候,他們的婚姻都是政治籌碼。
文彥博若是不從了京中大佬,回到了河東以后,他爹也有可能給他找一房門當戶對的妻室。
文彥博出了金明池,就被一群人給攔下了,他們倒是沒有動手生搶,反而十分知禮的對文彥博一禮。
施禮過后,為首的管事往文彥博面前一站,對那些豪仆們吩咐道:“護送姑爺回府……”
文彥博聽到這話,一臉愕然,“姑爺?我還不知道你是那個府上的,也不知道你家小姐長的好不好看,怎么就成了你家姑爺了?”
管事聽到了文彥博的話,笑嘻嘻的道:“姑爺放心,我家小姐自然是花容月貌、才德兼備,跟姑爺您可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不滿姑爺,老爺再派小人們過來請您的時候,就已經派人給您和小姐合了八字。
您和小姐乃是天作之合。”
文彥博翻了個白眼,道:“你信不信我隨便拉一個人過來,他也會這么說。”
管事的聽到這話,干巴巴一笑,道:“旁人那都是信口胡說,小人說的卻是實話。您和我家小姐已經定下了婚約,您自然是府上的姑爺。”
“早已定下了婚約?”
文彥博一臉懵。
管事的低聲笑道:“您入汴京城的時候,文公就派人將您的庚帖送到了府上。同時還有一封信,文公在信中言明,您若取中進士,便是我們府上的姑爺,若不能,此事休提。
如今您既然中了進士,自然是我們府上的姑爺。”
文彥博一臉愕然的站在原地。
管事的見此,繼續笑道:“我家老爺,您也見過。正是刑部郎中、直昭文館、知相州事。”
管事的一口氣報了三個官職,但卻沒有報出他家老爺的名諱。
但文彥博已經知道了他家老爺是誰。
他家老爺姓陳名貫,借著祖輩蒙蔭出仕,任臨安縣主簿,后一路升遷,升遷到了河北路轉運使之職。
隨后因為奏請朝廷疏導徐、鮑、曹、易四水,興屯田有功,改任河東路轉運使。
在河東路任職了幾年,又被調遣入京,擔任了三司戶部、鹽鐵副使。
文彥博的爹,就是接了他的班,成為了河東路轉運使。
二人私底下有些交情。
兩家聯姻,倒也正常。
只是,庚帖都交換了,文彥博居然還不知道。
他一時間有些恍惚。
管事的稟明了一切后,見文彥博不再說話,就帶著文彥博離開了金明池旁,一路上還警告著那些窺視文彥博的人。
文彥博離開以后,相繼又有新科進士出來,被人給請走了。
歐陽修等人一直耗著,耗到了最后金明池外沒多少聲音了,才緩緩的走出了金明池。
只是一出金明池,就被一堆人給圍上了。
最后留在金明池的豪門大戶的人,大多數都是商戶,得罪不起歐陽修等身后有背景的,所以就十分知禮的邀請。
但歐陽修等人都拒絕了。
商家的豪門大戶,也不敢用強,只能任由他們離開。
有身份背景的走了,沒身份背景的就倒了霉。
比如某包黑炭。
被一群商家的豪仆圍了一些水泄不通。
豪仆有一擁而上的架勢,他卻在哪兒給人講理。
眼看著包拯就要落入虎口,寇季出現在了金明池外。
望著被圍的水泄不通的包拯,皺著眉頭冷哼了一聲,“結親乃是你情我愿的事情,豈能用強?”
寇季一聲冷哼,引起了人的注意力。
有人在人群中低聲道:“榜下捉婿乃是雅事……”
寇季面色一冷,“我給你們臉了?”
商家的豪仆一個個愣愣的看向了寇季。
“滾!”
寇季喝了一聲。
商家的豪仆一個個瞪直了眼。
眼看著寇季臉色要變,他們一個個嚇的逃離了金明池。
寇季望著那些狼狽逃竄的商家豪仆們,冷哼道:“臉給多了,猴子都覺得自己能摸虎須……”
包拯脫離了重圍,趕忙對寇季一禮。
“多謝先生幫忙解圍……”
寇季隨意的擺了擺手,準備離開。
走了兩步路似乎想起了什么,回頭對包拯叮囑道:“明日到我府上謝師,不用帶東西。”
包拯先是一愣,隨后趕忙道:“不帶東西,于禮不合。”
包拯說話的時候,寇季早已上了馬車。
等包拯說完話以后,寇季掀開了馬車的簾子道:“情誼這種東西,放在心里就行了。不必非要用重禮表現,你們也沒幾個錢。”
不等包拯再次開口,寇季已經吩咐著車夫駕著馬車離開了金明池。
包拯對著寇季的馬車深深一禮。
坊間有關于寇季的傳言很多,有好有壞、有真有假。
但坊間從沒傳出寇季貪污受賄、欺壓百姓的傳言。
包拯在寇府上待了一個多月,也沒有看到寇季向任何人索賄,更沒有看到寇季收受任何的賄賂。
坊間有百姓說,寇季乃是財神轉世,素有斂財的手段,寇府在他的經營下,錢財多的花不完,寇季看不上窮鬼兜里的那點小錢,也不屑于從百姓們手里撈錢花。
百姓們覺得寇季看不上那點小錢。
但包拯卻覺得,寇季是廉潔。
廉潔兩個字,足以得到他包拯發自真心的敬重。
金明池的喧囂,宛若煙花。
絢麗的綻放過后,便歸于到了沉寂當中。
汴京城內依舊喧鬧,因為它是當世唯一的一座不夜城。
汴京城外卻靜悄悄的。
明月在天邊劃出了一個圓弧。
驕陽尚未露出了一角。
寇府別院的仆人們匆匆起身,在一陣陣雞鳴聲中,忙碌了起來。
新科進士今日要入府謝師。
寇府自然要好生的招待一下。
寇府別院的仆人們布置好了寇府別院。
便有新科進士登門。
寇季早已吩咐過了,所以新科進士登門的時候,寇季讓人將他們引領到了寇府別院新開辟出的大竹園。
寇季屬于那種起名廢,所以將府上的兩座竹園,分別起名為大竹園和小竹園。
寇府的竹園是為了供養食鐵獸建的。
以前寇季只有兩只食鐵獸,所以一座小竹園就夠了。
可是隨著寇府的食鐵獸超過了十位數以后,小竹園就不足以滿足食鐵獸的活動。
所以寇季就命人開辟的大竹園。
寇府的食鐵獸,有四只是寇府自己的。
其余的都是向嫣帶著寇天賜出去串門的時候,寇天賜從別人府上順的。
所以寇府上的食鐵獸,大部分是幼崽。
新科進士們進了大竹園以后,看著那一丁點大,在地上亂棍亂爬的小家伙,甚是喜愛。
小家伙們也不怕人,它們被寇府的仆人養慣了,被寇天賜折騰慣了,十分粘人。
最先進入大竹園的四個進士,還沒有走到坐的地方,腿上就掛上了一個黑白相間的小家伙。
隨后又有進士進入到大竹園,相繼將所有的食鐵獸引了出來。
年齡稍長的兩只食鐵獸,深知人心黑暗,所以它們圍繞著人群打轉。
那些年齡小的則沒有那些顧忌,一個個的在人群中爬來爬去、滾來滾去。
寇季到了大竹園的時候,就看到了一群新科進士們在逗食鐵獸玩。
“咳……”
寇季略微咳嗽了一聲,新科進士們回身一瞧,看到了寇季,趕忙放下了食鐵獸,齊齊向寇季施禮。
寇季略微點點頭,吩咐新科進士們都坐下。
寇季在大竹園內設立了矮幾,卻沒設座椅。
矮幾擺放在一張厚厚的毯子上。
毯子下面是一片平整的青石地。
新科進士們只需要依照自己的身份,找到自己的位置,席地而坐即可。
寇季之所以吩咐仆人們如此布置,倒不是怠慢了客人。
而是古人在郊外、野外飲宴的時候,都是這般。
在地上鋪上一層毯子,上面放上能夠活動的桌子,再放上一些酒菜。
幾個人湊在一起,就能飲酒作樂,縱情高歌。
若是到了冬日,還能用火爐煮酒、煮茶,一同品茗。
汴京城最近還興起了在冬日里郊游的時候,一起吃涮肉。
只是如今并非冬日,寇季也不想將一場談話的飲宴,變成一場飯局。
他之所喲如此布置,也是為了讓新科進士們放開拘束,暢所欲言。
新科進士們坐定以后。
寇季走過去坐到了主位上。
坐定以后,寇季端起了酒杯,笑道:“在此,我先祝諸位金榜題名……”
新科進士們趕忙舉起酒杯,說了一聲不敢,然后陪著寇季痛飲了酒杯里面的酒。
如此往復三次。
寇季說完了閑話以后,開始步入了正題。
寇季盯著新科進士們,坦言道:“此次恩科,官家授官的時候,不會再授予諸位大理寺評事一職。”
此話一處,新科進士們一片嘩然。
寇季繼續道:“官家會授予諸位權差遣直龍圖閣一職。”
新科進士們聽到這話,略微愣了一下。
他們既然選擇了出仕,多多少少也了解了一下官制和官職,知道權差遣直龍圖閣是什么職位。
說起來也算是清流,比大理寺評事要金貴一些。
對于趙禎一反常態,突然做出的改變,新科進士們沒有怨言。
因為趙禎將他們分配到了龍圖閣,算是抬了一下他們的身份,他們偷著樂都沒時間,哪有時間去埋怨。
寇季見新科進士都十分滿意這個分配,就繼續說道:“官家之所以一反常態的將你們分配到了龍圖閣,主要是有一項重任要交給你們。”
“修書?”
歐陽修在聽到了寇季的話以后,略微有些驚愕的喊出了聲。
龍圖閣是朝廷藏典籍、圖畫等物的地方,趙禎一反常態的將新科進士們全部送到了龍圖閣,九成九是為了修書。
因為除了修書以外,其他的工作根本用不到這么多人。
韓琦聽到了歐陽修喊出了‘修書’二字,略微沉吟的道:“是唐史嗎?”
大宋立國的時候,修訂過一次唐史。
只是當時修訂唐史的人略微有些倉促,出現了許多漏洞。
趙禎如今重新修訂唐史的話,倒是說得過去。
修訂史冊,那可是一樁大功績。
但與修史的官員,雖然要在修訂史冊的時候,耗費大量的時間。
但是一旦史冊修訂完成,立馬會獲得一次集體性的升遷。
一些功勞大的,甚至可以扶搖直上。
可以說,修訂史冊,就是官場上的一道青云梯。
但凡是參與進去的人,以后在官途要比別人順利一半以上。
也正是因為如此,歐陽修、韓琦才忍不住開口。
寇季聽到了他們的話,笑道:“具體修訂什么,我暫時不能告訴你們。我可以告訴你們的,只有兩件事。其一,一旦參與到此事中以后,爾等不得對外講半個字……”
“若是不小心講了呢?”
有人下意識的問出了一句愚蠢的話。
寇季能當著他們所有人的面,鄭重的叮囑他們,不得外傳。
他們若是傳出去了,恐怕會死的很難看。
寇季笑瞇瞇的道:“不小心講了?不小心講了,很有可能就會不小心掉腦袋。”
“嘶……”
新科進士們齊齊倒吸了一口冷氣。
修個史冊而已,居然還要下封口令。
難道是打算將李唐修訂成趙唐?
真要是如此的話,封口有什么用?
朝廷能堵住他們幾個人的嘴,但能堵得住天下悠悠眾口嗎?
如此想雖然有些夸張,但朝廷既然下了嚴密的封口令,那么有可能要對史冊動手腳。
失去公允的史冊,能被天下人認可嗎?
寇季沒有在意新科進士們的小心思,他繼續說道:“其二,隨后垂拱殿內授官以后,爾等立刻返鄉,祭拜祖宗,祭拜過后,立刻返京。”
寇季此話出口,新科進士們幾乎都點頭應允了一下,唯有一人,在寇季最初開口的時候,就皺著眉頭,一臉猶豫的神色。
寇季看到了這一幕,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包拯,你有問題?”
包拯臉色微微一正,對寇季抱拳道:“恩師,學生家中的父母已經年邁,學生想守在他們身邊。”
包拯此話一出,在座的所有人皆是一驚,隨后一臉敬佩的看向包拯。
雖說古人都重孝道,但是如今他們都步入了仕途,朝廷又給了他們一個撈功勞的好差事,他們正是大展身手的時候,也是撈功勞的時候。
包拯因為家中父母年邁的原因,居然要放棄此事。
他們自然敬佩包拯的孝順。
包拯能做到的事情,他們中間絕大多數人都做不到。
寇季聽到了包拯的話,臉上看不出喜怒,他盯著包拯道:“可否將家中父母接到汴京城來住?籍冊的問題,你不需要操心,回頭我可以幫你處理。”
新科進士們聽到了寇季這話以后,臉色微微一變。
寇季在包拯求去的時候,主動挽留包拯,并且還提出了幫包拯解決后顧之憂。
由此可見,寇季是十分看重包拯的。
包拯若是識趣一點,抱住寇季的大腿,以后青云直上,那都不是事。
即便是包拯自己,聽到了寇季的話以后,也略微有些動容。
包拯起身,恭恭敬敬的向寇季一禮,沉聲道:“多謝恩師厚愛,只是家中父母已經年邁,一路長途跋涉從廬州趕到汴京城的話,恐怕多有不便。
所以包拯還是想回廬州去。”
“不識抬舉!”
有新科進士在包拯話音落地以后,幾乎毫不猶豫的開口。
有不少新科進士都贊同的點點頭。
寇季什么身份,樞密使、龍圖閣大學士、參知政事、雍國公,一個站在大宋權力最頂端的人。
他親自開口挽留一個新科進士,居然被拒絕了。
其他的新科進士自然覺得包拯不識抬舉。
別看新科進士現在紅火。
一旦風頭過了,他們也就是一個個七品小官。
寇季跺跺腳都能踩死一群的那種。
即便是現在,他們風頭正盛的時候,寇季也能跺跺腳踩死一群。
身份如此懸殊,寇季如此禮賢下士,包拯還不給面子。
包拯見其他新科進士都覺得自己不識抬舉,心頭也是苦笑連連。
但他心意如此,他不會改變主意。
只求寇季不會因此動怒。
寇季若是動怒了,他絕對沒好果子吃。
所有人都以為寇季會動怒,但寇季卻沒有動怒,寇季反而一臉淡然的道:“既然你心意已決,回頭垂拱殿授官的時候,你自行去向官家解釋。”
此事是包拯的私事,寇季又不能替他做主。
史書上,趙禎親自挽留,都沒能留得住包拯。
寇季不認為他的個人魅力比趙禎的面子還要大。
所以他也不會強求。
包拯的去留,對他的譯書大計沒多大影響。
寇季對包拯擺擺手,道:“坐下吧……”
包拯躬身一禮,重新坐下。
只是他身旁坐著的一些不怎么熟悉的新科進士,開始下意識的遠離了他。
包拯見此,略微嘆了一口氣。
卻沒有后悔自己的決定。
寇季陪著新科進士又聊了一會兒,講了一些朝堂上的趣事,以及四鄰的一些趣事,又講了一些朝堂上的一些做事的規矩,才讓他們離開。
新科進士們臨走的時候。
寇季對他們道:“你們在到我府上之前,我就派人知會過你們,無需帶東西過來,但仍舊有人帶著東西過來了。
走的時候都拿走。
將它們獻給你們的業師。”
新科進士們聞言,齊齊向寇季施禮道:“恩師仁義,學生自然照辦。”
寇季緩緩點頭,吩咐仆人送他們離開。
翌日。
垂拱殿授官。
滿朝文武和新科進士們齊聚一堂。
趙禎吩咐陳琳,將早已擬定好的旨意,當著所有人的面宣讀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