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謂是什么人,寵臣、權臣、奸佞、讒臣,民間已經有人將丁謂奉為大宋立國以來第一大奸臣。
此前寇季等人智斗丁謂的事跡,已經被人當成了一段佳話,在四處傳唱。
丁謂已經被釘在了恥辱柱上。
有人要將寇季奉為第二個丁謂,寇季心里自然不痛快。
寇季自從入朝以來,一直得趙禎的寵信,算得上是寵臣。
如今手握著天下兵馬大權,也勉強算得上是權臣。
可奸佞、讒臣,從何而來?
寇季百思不得其解。
向嫣聽到有人要將寇季捧成丁謂那樣的奸臣,心里立馬擔憂了起來。
“相公可知道是何人在背后搗鬼?”
寇季緩緩搖頭,“暫時猜測不到……”
向嫣急忙道:“會不會是那位御女?”
寇季略微思量了一下,搖搖頭,看向了向嫣道:“對方就算再蠢,也不可能在這個時候赤膊上陣。宮里那位御女,應該是被人利用的。
張氏上位,必然惹人眼紅。
在這個時候,宮里的那些女人,為了搏得官家的注意,肯定會不擇手段。
有人在這個時候趁虛而入,教給她們一些取寵的法子,她們自然會信。”
“難道就沒辦法挖出背后之人嗎?”
向嫣擔憂的道。
一想到有人暗中盯著寇府,并且時不時的用一些手段對付寇府,寇府還發現不了他,向嫣心里就格外不舒服。
寇季見向嫣有些擔憂過度,就笑著道:“你不必擔心。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他們既然出手了,那必然會流露出一些蛛絲馬跡。
只要我們用心查,肯定能查到他們頭上,將他們一網打盡。”
向嫣苦笑道:“可是妾身一想到有人在背后盯著我們,妾身就渾身不舒服。”
寇季失笑道:“眼下這大宋朝,能動我的就只有官家,只要不是官家對我有惡意,我們就不必太擔心。”
向嫣生硬的點點頭。
寇季的話倒是沒錯,以寇季今時今日的地位,能夠動他的只有趙禎。
其他人縱然彈劾寇季、陷害寇季,只要趙禎不松口,寇季依然能安安穩穩的在朝堂上坐著。
“可妾身還是不放心,要不妾身入宮去找曹皇后,跟曹皇后說說,讓她幫忙查查?”
向嫣思量再三,開口說道。
寇季略微愣了一下,緩緩搖頭道:“曹皇后能坐上皇后之位,背后有我的影子。別人既然要對付我,肯定會派人暗中盯著曹皇后,所以曹皇后要去查的話,肯定查不出什么。
你真要是不放心,可以讓小妹派遣身邊的宦官和宮娥出去打聽一下。
小妹入宮以后,一直不顯山不露水,身邊的親信也很少出去走動。
沒人在意他們,自然沒人盯著他們。
他們去打聽此事的話,或許要比皇后出手有用。”
向嫣覺得寇季說的有理,趕忙道:“那妾身明日就進宮去找小妹……”
寇季繼續道:“順便叮囑一下小妹,讓小妹安安穩穩的在自己宮里待著,別起什么不該起的心思。”
向嫣聽到這話,猶豫了一下,道:“你難道要小妹一個人在宮里待一輩子嗎?”
寇季嘆了一口氣道:“她既然聽從了岳父的吩咐入了宮,那就只能一個人在宮里待一輩子。”
向嫣張了張嘴,想說話,卻又沒有說。
寇季看出了向嫣的心思,他沉聲道:“我知道向府上有人背地里一直教唆小妹,讓小妹去勾引官家,獲取官家的寵愛。
我也知道,你心里替小妹不值。
你覺得以小妹的模樣和才華,在宮里至少也應該得一個妃位。
小妹入宮數載,一直沒有出頭,是因為我在背后壓著。
向府上的人對此不滿,我不在乎。
你若是對此不滿,我可以不再壓著小妹。
甚至還可以去跟陳琳做交易,讓陳琳想方設法的幫著小妹得到官家的寵愛。
但小妹獲得了官家寵愛以后,我就不會再幫她了。”
向嫣聽到這話,趕忙道:“妾身絕無此意……”
寇季為何壓著向家小妹,不讓她出頭,向嫣心知肚明。
向嫣跟曹皇后姐妹相稱,通過了曹皇后的嘴,知道后宮有多兇險。
已故的郭氏、張氏,就是最好的例子。
向家小妹若是不參與宮中的紛爭,有寇季鎮著,陳琳暗中照顧著,她能安安穩穩的在宮里活下去。
可她一旦參與到了宮里的紛爭中,縱然有寇季和陳琳幫忙,也會有性命之憂。
當然了,最重要的原因還在向府的人身上。
向府的人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向家小妹一旦在宮里得了勢,向府的人必然會仗勢出去胡作非為。
到時候肯定會惹出不少麻煩。
以向府的人膽大妄為的性子,很有可能會惹上大麻煩。
在汴京城內惹上大麻煩,九成九都是要掉腦袋。
寇季不一定能護得住他們。
就算寇季能護得住他們,那也只能護他們一次而已,不可能護他們一輩子。
向嫣看著寇季道:“妾身只是覺得,小妹在宮里過的太孤單,看相公你有沒有什么辦法,能將小妹救出來。”
寇季聞言,略微愣了一次,道:“這事可不好辦,不過也不是全無機會。我回頭找機會跟官家商量一番此事。”
趙禎并沒有寵幸過向家小妹,對向家小妹也沒有什么愛慕之情,所以向家小妹留不留在宮里,趙禎絕對不會在意。
直接將向家小妹從宮里接出來,自然不可能。
向家小妹不管怎么說,那都是趙禎的嬪妃,即便是死,也只能死在皇家的地方。
但是寇季跟趙禎商量一下,讓趙禎找個由頭,將向家小妹從嬪妃貶為宮女的話,那就有辦法送她出來。
自從先帝登基以后,將他爹藏在宮里的一群宮娥、嬪妃們放良以后,宮中就有了放良的規矩。
每隔幾年,宮里就會將一些老弱的宮人,遣散出宮。
向家小妹被貶為了宮娥以后,可以在宮人們放良的時候,跟著一起出宮。
只不過如此的話,向家小妹恐怕要蹉跎一些歲月。
向嫣聽到了寇季有辦法將向家小妹接出宮,心里也稍微松了一口氣。
寇季笑道:“此事一時半刻也辦不了。我們暫且不去提它。我過來找你,是有一件事需要你幫我分析一下。”
向嫣微微坐起身,一臉鄭重的盯著寇季。
寇季十分難得的請她分析問題,她覺得應該是十分重要的事情。
寇季見到向嫣一臉鄭重的模樣,失笑道:“輕松點,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一個小事。趙絮那丫頭老大不小了,也到了婚配的年齡,如今她在府上住著,各地拔尖的士子如今也在府上住著,你覺得趙絮有沒有可能從中覓得一個佳婿?”
向嫣聽到這話,略微一愣,一臉狐疑的道:“你怎么關心起趙絮的婚事了?”
寇季緩緩的將趙絮和包拯之間的事情講給了向嫣。
講完以后,寇季道:“小蘇洵叫嚷著說,包拯對趙絮有愛慕之情,但我猜測,包拯應該是發現了趙絮的身份,所以才會在小蘇洵胡說八道的時候,幫趙絮說話。”
向嫣若有所思的點頭道:“包拯看似在幫趙絮說話,其實是在暗中保護小蘇洵,他是怕小蘇洵說出什么犯忌諱的話,惹上殺身之禍。”
寇季點頭,道:“我也是這么認為的。只是小蘇洵和趙絮明顯沒有看破包拯的心思。”
向嫣略微有些遲疑的道:“所以相公找妾身,是為了分析他們三個人的心思嗎?”
寇季點點頭,又搖了搖頭,“包拯對趙絮應該沒有什么愛慕之意,應該只是將趙絮當成朋友。小蘇洵沒心沒肺的,心思都寫在臉上,不用猜。
我找你,主要是想讓你幫我推測推測趙絮的心思。
你也知道,女兒家的心思最難猜。”
向嫣眨了眨眼,道:“相公是想知道,趙絮對包拯有沒有愛慕之情?”
寇季笑著點頭道:“不錯……”
向嫣失笑道:“若是有情呢?相公難道還要棒打鴛鴦不成?”
寇季聞言,惡趣味的笑道:“若是有情,那我就奏明官家,等今科殿試的時候,讓官家點包拯一個狀元,然后將趙絮許給他。”
向嫣一臉意外的道:“相公將包拯一個素不相識的士子帶回府上,明顯是看好他,有心栽培他。他要是取了趙絮,那可就成了駙馬了。
我朝駙馬可是不許出仕的。”
寇季笑道:“我朝駙馬能不能出仕,那還不是官家說了算?”
向嫣愕然道:“相公的意思是,包拯真要是做了駙馬,相公會想辦法諫言,讓包拯出仕?”
寇季緩緩點頭。
向嫣長嘆了一口氣,幽幽的道:“那相公恐怕要失望了。”
寇季略微一愣,一臉疑惑的看著向嫣。
向嫣細細的分析道:“趙絮應該是相信了小蘇洵說的話,覺得包拯對她有愛慕之意。但她對包拯明顯只有朋友之情,并愛慕之意。”
寇季狐疑的道:“何出此言?”
向嫣笑道:“趙絮若是對包拯有愛慕之意,怎么可能呆呆的跑到書房去找你?她肯定是一臉嬌羞的跑到后院來找妾身。
她去書房請教你這個先生,說明她心里將這個問題當成了一個學業上的問題,而非私情。
小蘇洵說包拯對她有愛慕之意,但她對包拯卻沒有愛慕之意。
她將包拯和小蘇洵當成朋友,所以在得知了包拯對自己有愛慕之意以后,不知道該怎么面對包拯,所以才會到書房去請教你。”
“真的?”
“妾身豈會騙你。”
寇季有些意興闌珊的道:“可惜了……”
向嫣有些意外的道:“相公似乎很想看到包拯和趙絮喜結良緣?”
寇季笑道:“我就是覺得包拯過的太清貧,娶了趙絮的話,應該會過的滋潤一些。”
向嫣聽到此話,哭笑不得。
寇季知道了趙絮對包拯沒有愛慕之情,也就不再關注此事。
他相信,以包拯的智慧,一定會完美的處理好他和趙絮之間的朋友之情。
此后幾日。
寇季就待在后院里陪著向嫣。
范仲淹和歐陽修等一眾士子在前院吟詩作賦好不快活。
一群未來的文壇大佬坐在一起,自然是佳作連連。
一首首的佳作傳出了寇府,傳揚到了汴京城,讓范仲淹等人名聲大噪。
在范仲淹等人名聲大噪的時候,一則小小的流言也傳開了。
流言稱呼。
樞密使寇季,把持了此次文試科考,他已經內定了進士的名額,并且將能中進士的士子,全部邀請到了府上。
流言一出,汴京城內自然是一片嘩然。
那些盤踞在汴京城各個會館的士子、國子監和太學兩大學府的士子,紛紛站出來質疑寇季主持文科科考的公平性。
一些人還跑到了呂府、王府、張府,請三位宰相出面作主。
只是呂、王、張三人,皆閉門不出。
士子們在三位宰相府上沒有得到幫助,就只能去找六部尚書,以及文壇的一些大儒。
然而,六部尚書,幾乎都是閉門不見。
只有一些大儒,站出來為士子們張目。
此事越鬧越大。
最終鬧到了朝堂上。
年終最后一場大朝會。
文武百官們齊聚在垂拱殿。
文武百官們向趙禎施禮過后,分成兩班站好。
剛剛站定,一人出現在了殿中,奏道:“臣殿中侍御史里行高若訥,有本要奏……”
高若訥是一個三旬上下的人。
他出現在殿中以后,立馬引起了滿朝文武的注意。
高若訥此前在商河縣擔任知縣,后經過了御史臺的御史知雜舉薦,出任了殿中侍御史里行。
他是剛被舉薦上來的,所以垂拱殿內認識他的人不多。
趙禎聽到了高若訥的話,淡淡的宣了一聲,“講……”
高若訥躬身一禮道:“近些日,汴京城有傳言稱,樞密使把持文試,并且暗中內定了進士人選,將一應進士人選邀請到了府上做客,直言樞密使處事不公,此事已經在汴京城內傳的沸沸揚揚了。
還望官家明查……”
趙禎高坐在殿中,聽完了高若訥的話以后,臉上看不出任何喜怒,只是淡淡的說了一句,“朕知道了……”
高若訥遲疑了一下,沒有多言,退回了班列。
他剛回到班列里站定。
又有一人出班。
一個四旬上下的中年人,此人一出,寇季略微愣了一下。
此人對殿內的其他文武眼里,只是一個剛晉升為殿中玉侍御史的小官。
可在寇季眼里,他是一個名人。
此人出班以后,對趙禎一禮,不卑不亢的道:“臣殿中侍御史龐籍,有本要奏……”
龐籍,一個在后世頗具名聲的人物。
許多有關宋朝的影視劇中出現的大奸大惡的龐太師,就是以他為原型。
但影視劇中的描繪,難免有些不盡不實,甚至惡意的丑化了他。
史料上記載,龐籍算得上是一位能臣。
鎮守過邊陲,也治理過地方,都頗有建樹。
他中進士的時候已經二十七歲了,在地方上擔任了一圈要職,回到汴京城任職的時候,已經到了四十歲高齡。
他初入汴京城的時候,劉娥把持著朝政,掌控著大宋的軍政大權,趙禎儼然就是一個傀儡皇帝。
當時的趙禎已然成年,已經具備的掌控大宋軍政大權的能力。
為了幫趙禎拿回權力,他沒少明里暗里跟劉娥作對。
劉娥死后,留下了遺詔,讓楊太妃代替她掌控大宋軍政大權。
就在滿朝文武猶豫的時候,是龐籍挺身而出,燒了劉娥留下的遺詔,以及劉娥留下的那一套垂簾聽政的制度,斷了楊太妃代替劉娥繼續執掌大宋軍政大權的念想,同時也幫趙禎搶回了權力。
龐籍因此被擢升到了開封府任職判官。
在他任職開封府判官期間,宮里有位姓尚的美人,為牟取私利,派人向開封府傳話,讓開封府免了工人市租。
龐籍杖責了負責傳話的宦官。
從那以后,仁宗朝,就再也沒有宮里的妃嬪,干涉地方政務。
可以說,龐籍為趙禎親政,做出了巨大貢獻。
只不過,那是史書上的龐籍。
現在的龐籍只不過是一個初入汴京城的小官。
劉娥已經亡故,楊太妃居住在宮里很少露面。
趙禎手握著天下大權,龐籍注定沒辦法幫趙禎爭權。
趙禎看到了龐籍出班,淡淡的道:“講……”
龐籍正色道:“樞密使寇季,主持文試,處事不公的名聲,已經在汴京城了傳開了。官家若是對此事置之不理,恐怕會影響文試取士。”
趙禎聽完了龐籍的話,沒有多言,只是看了呂夷簡一眼。
高若訥和龐籍二人先后奏請的都是一件事,趙禎若是不做處置的話,御史臺的官員,恐怕都要出來奏請此事。
所以趙禎干脆讓呂夷簡出面,震懾一下自己手下領導的文臣。
呂夷簡通過了趙禎的眼神,知曉了趙禎的意思,他略微干咳了一聲,緩緩走到人前,道:“此事官家早有定奪。等明年開春春闈開科以后,諸位自然會知曉。
汴京城內的那些謠言,不過是一些別有用心的人趁機搗亂而已。
諸位都是從科舉場上過來的,應該明白,那些人在這個時候放出如此謠言,目的是什么。”
說到此處,呂夷簡略微頓了一下,看向了寇季道:“不過寇樞密將士子們納入到了府上,確實有些不妥。朝廷科考,是為了朝廷取仕。”
明年開春以后的春闈科考,到底公不公平,呂夷簡心知肚明。
趙禎已經找他們商量過了,明年開春以后的春闈科考,由趙禎自己和他們三位宰相一起當場出題。
此舉一出,明年開春以后的春闈科考,可以說是大宋歷屆科考中最公正的一次。
如此公正的一次科考,若是還存在不公正的話,那以前的科考得黑成什么樣?
所以,對明年開春以后的春闈科考的公平公正性,呂夷簡有十足的信心。
呂夷簡不滿的是,寇季在科考之前,將士子們納入到了府上的舉動。
在他看來,寇季就是在明目張膽的網羅門生。
雖說歷屆科考,主考都會網羅一些門生收入到門下,可那都是在科考以后,借著拜師謝恩的名頭才悄悄舉行的。
哪像是寇季,還沒開考,就將士子們全部納入到了自己府上。
此舉不僅會讓人懷疑寇季主持此次文試公平性,還會變相的拉低寇季的身份。
寇季什么身份,那些士子什么身份?
寇季在他們沒有從讀書人蛻變成官的時候,就將他們納入到了府上。
可不是變相的拉低了自己的身份嗎?
你寇季自降身份,那是你的事情。
可是你開了這么一個頭,以后我們主持科舉的時候怎么辦?
學你的做法,在開科之前,將那些士子納入到府上?
你寇府家大業大的,不代表其他人就家大業大的。
你寇府大方,養那些人三五個月,不代表其他人一樣大方。
最關鍵的是,你將網羅門生干的如此大義凌然的。
萬一那天官家通過你的舉動看出了不妥,不讓大家網羅門生了,那以后所有人都沒有門生用了。
那將會失去一個在朝廷上立足的巨大助力。
寇季聽到了呂夷簡的話,裝傻充愣的道:“不妥嗎?”
呂夷簡義正言辭的道:“當然不妥!”
寇季緩緩點頭道:“那我回頭讓人將他們送到呂府上去。”
呂夷簡惱怒的道:“老夫是說,那些士子們在科考前,聚在主考家中不妥。并不是覺得他們住在你寇府上不妥。”
寇季嘆了一口氣道:“呂平章事覺得不妥,早說啊。你要是早說的話,我一定不會將他們留在府上。如今正值年節,我在這個時候將他們送出府,別人還不戳我脊梁骨?”
呂夷簡憤怒的哼了一聲,退回了班列,不想再搭理寇季。
寇季的話他沒辦法辯解。
他若是提出讓寇季在年節的時候,將士子們送出府的話,被戳脊梁骨的,很有可能就會變成他。
寇季見呂夷簡退出了班列,便沒有在此事上計較。
寇季緩緩出列,在所有人注視下,拱手道:“臣寇季,有本奏……”
趙禎一如既往的看不出喜怒,“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