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季仰著頭,假裝在看不遠處的旌旗。
趙禎見此,又嘆氣道:“朕為了習練一身強哼的武藝,可沒少遭罪,如今腰間還有一塊習武的時候留下的疤痕。”
寇季側頭,看向了旌旗不遠處的城墻。
趙禎惱了,瞪著寇季道:“當初可是你勸朕習武的,你告訴朕,習武有大用處。如今到了能用的時候,你卻不讓朕用。
朕習武受的苦,豈不是白費了?
朕此次若不能一展身手,以后恐怕就沒有機會了。”
寇季聞言,終于不再裝聾作啞,他看向了趙禎,哭笑不得的道:“臣就算有八個腦袋,也不敢放你去戰場上。若是臣隨了你的心意,那臣的祖父,就會真的砍了臣。”
寇季一時疏忽,引得趙禎離京,已經被寇準追殺了一次了。
雖說是苦肉計,但寇準用的卻是真刀。
寇季逃跑的時候若是慢一步,那刀就砍到他身上了。
寇季若是真的放趙禎去戰場上肉搏,再出個好歹,那寇準就會真的砍了他,向天下人謝罪。
趙禎沉聲道:“朕就去戰場上看看,有將士們庇護,朕不會有事的,朕絕對不會下場搏殺。”
寇季干巴巴一笑。
他絕對不會相信趙禎的鬼話。
瞧趙禎披甲持刃、摩拳擦掌的架勢,分明是想找個敵人試一試身手。
他若是相信了趙禎的鬼話,放趙禎上了戰場。
趙禎肯定會在將士們搏殺的時候,找各種理由說服他,然后親自下場。
趙禎見自己說了那么多,寇季都不為所動,只能嘆息了一聲,惡狠狠的道:“朕一身武藝若是沒有用處,你就得賠償朕習武的時候受的那些苦。”
寇季拱手一禮道:“官家習武,是臣勸說的。官家若是覺得習武沒有用處,需要朕賠償,只管開口就是。”
趙禎橫了寇季一眼,“你知道朕不會對你下狠手,所以就有恃無恐對吧?”
寇季再次拱手道:“臣絕無此意。”
“哼!”
趙禎冷哼了一聲,道:“朕是對你下不了狠手,但朕可以將你欠朕的,算在天賜兒頭上。”
寇季愕然的看向趙禎。
趙禎一向疼愛寇天賜,怎么突然就生出了對寇天賜下狠手的心思了?
趙禎不咸不淡的道:“朕準備將絮兒嫁給天賜兒。”
寇季嘴角抽搐了一下。
趙禎口中的絮兒,是他的妹妹趙絮,比寇天賜大了十歲。
寇天賜是趙禎的干兒子,趙絮是趙禎的妹妹。
讓寇天賜和趙絮成婚?
“你準備跟自己的干兒子兄弟相稱?”
寇季忍不住開口問了一句。
趙禎瞪起眼,喝斥道:“胡說八道!汴京城內的姻親,關系都是各論各的。”
寇季哭笑不得的道:“可絮兒那個丫頭,比天賜兒大了十歲……”
“十歲又如何?狄青還不是娶了一個比自己大十多歲的妻子?朕看他們夫妻和睦,處的很好。”
趙禎不屑的說。
寇季狐疑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想到了將絮兒嫁給天賜兒?”
趙禎淡淡的一笑,“等天賜兒成了駙馬,朕就有理由將他留在汴京城內,一輩子不得出京。然后再派人傳授他一身高超的武藝。”
為了報復嗎?
寇季不信。
寇季盯著趙禎,認真的道:“官家恐怕不只是想報復臣那么簡單。”
趙禎臉上的笑容一斂,嘆了一口氣道:“果然……什么都瞞不過你……朕就絮兒這么一個親人了,自然希望她過的能好一些。
可朕近些日發現,杜太妃在教授她道家典籍。”
寇季沉吟道:“道家典籍修身養性,很不錯啊。”
趙禎嘆氣道:“道家典籍自然沒錯,錯就錯在,絮兒悟性頗高,已經生出了入道的念頭。”
寇季聞言,略微愣了一下。
史料上記載,趙禎的親妹子,確實入了道,被封為了大法師,終身未婚。
寇季皺眉道:“杜太妃怎會如此糊涂,會教授絮兒學道呢?”
趙禎感嘆道:“朕猜測,應該是跟皇室的爭斗有關。”
寇季疑問道:“杜太妃是想讓絮兒入道,遠離朝野上下的一切紛爭?”
趙禎緩緩點頭。
趙禎咬牙道:“有朕護著,誰敢欺負她?她明明可以錦衣玉食的過一切她想要的生活,為何要去道觀里過清苦的日子?
難道朕這個皇帝,還護不了她的周全嗎?
朕又不是不敢殺人,朕又不是不會殺人。
朕親手殺過人!”
寇季通過趙禎的反應判斷出,此事對趙禎的影響似乎很大。
寇季思量了一下,換做是他的話,他估計跟趙禎反應差不多。
寇季看著趙禎道:“你是想讓天賜兒娶了絮兒,斷了絮兒入道的念頭?”
趙禎果斷點頭。
寇季沉吟道:“天賜兒才一丁點大,不懂什么情愛。絮兒已經十二歲了,怎么可能對天賜兒一個小屁孩產生情愛?
你這么做,對天賜兒和絮兒都不公平。
你這么做是為了斷了絮兒入道的念頭,讓她過上錦衣玉食的生活,是為了她好。
可你將她嫁給一個比她小那么多的孩子,根本就不是為她好,而是在禍害她。
須知,絮兒有可能到了三十歲,才能明白什么叫做為人妻。”
趙禎嘆氣道:“除此之外,朕想不到其他辦法。將她嫁給其他人,朕舍不得。”
寇季思量了一下,道:“此事官家不必擔憂,等臣回京以后,官家將絮兒交給臣,由臣教導一番,一定會讓她打消入道的念頭。”
趙禎沉吟了一下,道:“那也只能如此了。”
寇季對趙禎拱了拱手,道:“官家還是盡快派人去一趟西夏,從西夏手里榨取好處。”
趙禎緩緩點頭。
次日。
趙禎便派遣了一隊使臣,在兵馬的護送下,離開了銀州,趕往了興慶府。
興慶府內。
西夏王宮。
李德明坐在王宮大殿內,緊鎖著眉頭,心事重重。
一封又一封的壞消息,送到了西夏王宮里,讓他感覺到了一種大廈將傾、風雨飄搖的感覺。
西夏能有今日,完全是因為寇季。
刺殺寇季,是他派人動的手。
所以他全程就掌控著刺客們的動向。
當他跟刺客失去了聯系以后,他就猜到了刺客們失敗了。
在西夏的探子將寇季只是受了一些皮外傷的消息傳回興慶府以后,他就知道,睚眥必報的寇季,必然會報復西夏。
他已經做好了面對寇季報復的準備。
只是沒想到寇季的報復如此猛烈。
十七八萬的兵馬,從西夏四面八方攻入到了西夏,每一時、每一刻、每一秒,西夏都有疆土淪喪。
他很想率領手下的兵馬,將宋兵趕出西夏。
但也只能想想。
大宋兵馬從四面八方而來,他無論率領重兵去攻打那一方,剩下的幾方都會肆無忌憚的在西夏境內攻城掠地。
更重要的是,大宋兵馬很有可能會抓住機會,兵出長城,突襲興慶府,一舉端了他的老巢。
所以他只能待在興慶府內,一動不動。
他不動,不僅能保住興慶府,還能震懾一番那些在西夏境內攻城掠地的宋軍,讓他們別那么肆無忌憚。
他原以為,只要他想盡辦法應對過去寇季這一次的發難,西夏有可能得以保存。
卻沒料到,趙禎居然離開了汴京城,率領著更多的兵馬趕到西夏邊陲,大有一副不滅西夏誓不還的架勢。
七八十萬兵馬。
西夏全盛時期,也沒有這么多兵馬。
其中十七八萬正在西夏境內攻城掠地,還有更多的兵馬在西夏邊陲上虎視眈眈的看著,只要趙禎一聲令下,他們就會一口氣全部涌進西夏,將西夏踩的粉碎。
面對七八十萬兵馬的征討,李德明深深的感覺到了無力。
七八十萬兵馬,那是絕對的力量,絕對能覆滅西夏的力量。
在絕對的力量面前,李德明縱然是使勁渾身解數,頂多是讓大宋損失一部分人馬,但絕對不可能在大宋手里保住西夏。
“大王……”
就在李德明愁眉不展陷入沉思的時候,一道輕忽在他耳邊響起。
李德明微微仰起頭,就看到了他的心腹宦官一臉擔憂的將一封文書放在了他的面前。
李德明翻開了文書,瞧了幾眼,長出了一口氣。
“朱能部的兵馬,已經蕩平的紅水河以西的疆土,正在向紅水河東進軍嗎?伯爾城城主求援,請我派遣兵馬過去……”
李德明看向了心腹宦官,自嘲的笑了一聲,“我能派嗎?清澗城坐鎮的種世衡,會眼睜睜的看著我派去的兵馬從他眼皮底下溜走?
我若派遣了兵馬去馳援伯爾城,又從哪兒調遣兵馬,守衛興慶府?”
“大王……”
宦官哀呼了一聲。
李德明擺擺手,“我沒事……如今我不僅不能將兵馬派出去,反而還得收縮兵力,為之后的大戰做準備。之前讓你傳達的命令,傳達下去了嗎?”
宦官趕忙點頭,“回大王,奴已經將大王的命令傳給了黨項各部的首領,命令他們帶著族中的所有青壯前來興慶府。”
李德明緩緩點頭,“這一次,我們不能再吝嗇了。大難將至,我若是還吝嗇,他們肯定不會為我出死力,說不定還會暗中倒向大宋。
你回頭派人去幾處鐵冶務傳令,命令他們將庫藏的盔甲、兵刃,全部送到興慶府。
等到黨項各部的首領們到了,就將盔甲、兵刃派發給他們。”
宦官點點頭,答應了一聲。
李德明繼續道:“等各部首領到了,你幫我舉辦一場宴會,我要宴請他們。”
宦官再次點頭。
李德明宴請黨項各部首領的目的,宦官也能猜到,無非是收攏人心,許下重利,借此激勵他們一番,讓他們出死力對付宋人。
李德明吩咐完了公事,又提起了一些私事。
“昊兒那邊如何?”
宦官趕忙道:“太子殿下已經帶兵到了遼國邊陲。”
李德明緩緩點頭,繼續問道:“沒發生什么意外?”
宦官道:“宋軍王凱部,跟太子殿下的兵馬擦肩而過。太子殿下差點率領著兵馬跟王凱部兵馬打起來,不過太子殿下記得大王的叮囑,在關鍵時候忍住了。”
李德明長出了一口氣,“他沒意氣用事就好,沒意氣用事就好……”
李德明派遣李元昊率領著兵馬離開興慶府,就是為了讓他避禍的。
如今他已經抵達了遼國的邊陲,已經避開了宋兵的兵鋒。
若是他突然跳出來跟王凱部兵馬一戰,那就會暴露出來。
到時候不止宋兵會盯著他,黨項各部的首領們,也會盯上他。
只要李元昊不暴露,李德明就能騙黨項各部的首領,說李元昊率軍去奇兵突襲了。
黨項各部首領們在作戰的時候,一定會記得李元昊會奇兵突襲了,時時刻刻等待著奇兵出現,即便是宋兵兵鋒強盛,他們也不會輕易服軟。
可若是讓黨項各部首領知道,李元昊去了西夏和遼國的邊陲。
那他們一定會猜到李德明是讓李元昊去避禍的。
西夏大廈將傾。
李德明瞞著所有人,讓李元昊出去避禍。
黨項各部首領都不會容忍。
到時候,不用宋兵攻打,西夏會自己先亂起來。
李德明在確認了李元昊沒有出現什么紕漏以后,盯著宦官又問道:“夏竦和夏安期父子如何?”
宦官趕忙道:“依照您的吩咐,派人緊緊的盯著呢。”
李德明點點頭,道:“再派一些人手,一定要盯緊了他們父子。”
宦官猶豫了一下,低聲問道:“大王,派遣那么多人盯著夏氏父子,是不是有些過了,難道他們還能在眾目睽睽之下逃跑不成。”
李德明冷冷的道:“宋人,十分狡猾。他們什么事情都做得出來。眼見我大夏大廈將傾,他們很有可能會跑。”
宦官驚訝道:“他們不是誠心投靠我大夏?”
李德明冷哼道:“夏竦那種人,只忠于自己,不會忠于其他人,他又怎么可能真心實意的投靠我大夏。”
宦官猶豫了一下,低聲道:“那您……”
李德明看向了宦官,問道:“你是不是想我問,明知道他們不是真心實意的投靠我大夏,為什么還會用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