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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76章 君臣奏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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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禎一行出了汴京城十里地。

  趙禎邀請跨坐在馬背上艱難前行的寇準坐上龍攆。

  寇準不肯,趙禎只能讓人撤去了龍攆,換了一輛尋常的馬車,邀請寇準坐了上去。

  趙禎即便換了一輛尋常的馬車,馬車大的也嚇人,像是個移動的宮殿。

  帝王出行有主車一輛,副車數輛。

  為的就是蒙蔽刺客。

  趙禎很少出宮,所以副車動用的次數不多,但宮里負責打理副車的宦官、宮娥,依舊將副車打理的干干凈凈,嶄新如初。

  車內的吃喝用度,一應俱全。

  正逢夏日,艷陽高照,酷暑難耐。

  所以車內正中,擺放著一個巨大的冰鑒。

  冰鑒內的冰塊,往外散發著寒氣,車內十分涼爽。

  趙禎、寇準二人脫了靴子,光著腳坐在車內毯子上,趙禎一邊吩咐伺候的宮娥給寇準準備瓜果,一邊小聲的安慰寇準,“寇公不必擔憂,前方傳來的消息十分模糊,寇季也許沒事。朕已經派人去確認寇季是否有性命之憂了,相信不久以后就會有消息傳回來。”

  寇準神色凝重的盯著趙禎,沉聲道“官家以為,老臣請官家北上,是為了私情嗎?”

  趙禎吩咐宮娥將端來的一盤冰鎮的瓜果送到了寇準面前,眨了眨眼,并沒有說話。

  寇準見此,繼續說道“老臣的孫兒遇刺,老臣心中自然悲痛。但老臣請官家北上,卻并非是因為私情,而是一片公心。”

  趙禎略微一愣,盯著寇準,給了寇準一個愿聞其詳的眼神。

  寇準沉聲道“老臣輔佐過三位官家,深得三位官家器重。老臣深知,國事大于家事。燕云之地的戰事,如今陷入到了僵局,朝野為此動蕩不安。

  如今老臣的孫兒在西北遇刺,西北恐怕也要陷入到一陣慌亂當中。

  在如此情形下,朝廷就不應該繼續在戰事上耗下去。

  此次借著老臣的孫兒在西北遇刺的借口,官家和老臣怒而興兵,可以說是一舉數得。”

  趙禎疑惑的看著寇準。

  滿朝文武都覺得他北上是一件十分糊涂的事情,為何到了寇準嘴里,變成了一件大好事。

  寇準解釋道“首先是燕云之地的戰事,我大宋后方不動,前方有曹瑋率兵擋著,遼皇耶律隆緒肯定也不會輕舉妄動。

  如今敵我雙方已經虛耗了大半年,往后還要耗多久,誰越說不準。

  如此耗下去,恐怕我大宋國庫積攢的那些國財,要被耗費一個干干凈凈。

  到時候,朝野上下恐怕會將呂夷簡和曹瑋二人當成禍國的奸佞彈劾。

  守在前方的呂夷簡和曹瑋二人,在滿朝文武的彈劾下,心思必然會產生十分大的變化。

  遼皇耶律隆緒若是趁虛而入,呂夷簡和曹瑋二人未必擋得住。

  一旦呂夷簡和曹瑋二人在燕云之地兵敗,對我大宋的影響是十分巨大的。”

  趙禎皺著眉頭道“據朕了解,呂夷簡絕對不是一個喜歡坐以待斃的人。以呂家兩代人積攢下的門生故舊的力量,還是能跟朝堂上的文武們抗衡一二的。”

  寇準緩緩點頭,“官家說的不錯,想必官家已經看到了呂家的門生故舊,正在背后幫助呂夷簡平息彈劾。”

  趙禎點了點頭。

  早在滿朝文武就燕云之地的戰事掀起彈劾之戰的時候,呂家的門生故舊就已經站出來幫呂夷簡張目。

  雙方遞到宮里的奏折,趙禎都看過,所以了解內情。

  寇準見趙禎點頭,就繼續說道“可墻倒眾人推的道理,官家應該懂得。呂家兩代人積攢下的門生故舊的力量,固然強大,可面對滿朝文武,還是不夠。

  昔年澶淵之盟過后,老臣在朝中的力量,遠比呂家兩代人積攢下的要大。

  可老臣最終還是落了個被貶出京城的下場。

  滿朝文武若是誠心跟呂夷簡作對,單憑呂夷簡的那點力量,是不可能擋得住的。

  一旦呂夷簡和曹瑋在燕云之地戰敗。

  到時候呂家的一些門生故舊,說不定會倒戈相向,去幫著滿朝文武,對付呂夷簡和曹瑋。

  到那個時候,朝野上下所有的官員都在彈劾他們二人,即便是官家有心袒護,恐怕也保不住他們的地位和官爵。”

  寇準如今功成身退,離開了中樞,沒辦法再次權傾朝野,也威脅不到趙禎的帝位,所以他不怕在趙禎面前說一些犯忌諱的話。

  為了讓趙禎看清楚形勢,他分析的很透徹。

  趙禎聽完了寇準的話,眉頭擰成了一團。

  趙禎有心反駁,卻說不出反駁的話。

  墻倒眾人推,在大宋朝堂上,是一件十分尋常的事情。

  一個官員遭了難,沒有幾個人會上去雪中送炭,反而會有許多人上去踩一腳,徹底的將其踩到肉泥了。

  呂夷簡和曹瑋若是真的到了墻倒眾人推的地步,那他還真不一定護得住。

  李迪倒下的時候,他就沒能護得住。

  當時有寇季在朝堂上發飆,震懾了一下群臣,才保住了李迪的性命。

  可如今寇季生死不明,沒人幫他震懾一下群臣。

  寇準已經離開了中樞,經常出現在朝堂上,干涉朝政,插手政務,對他們君臣二人都會有所影響,無論是名望,還是威嚴。

  除非他皇位受到了威脅,不然寇準絕不可能出現在朝堂上幫他震懾群臣。

  寇準此次插手政務,那是因為此次的政務,關系到寇準唯一的孫兒,于情于理,寇準都能插手一二。

  王曾名望和威嚴上始終差了一些。

  張知白廉潔的有點過分,從而導致了門下依附者少的可憐。

  張知白遲遲沒有晉升參知政事,并不是因為功勞不夠、資歷不夠。

  而是他在朝堂上發聲的時候,沒多少人聲援他。

  所以他也震懾不住群臣。

  沒人幫趙禎震懾群臣,單憑趙禎一個人的聲音,很難壓服百官。

  在太祖、太宗、真宗三人的嬌慣下。

  大宋朝堂上的官仆們,并不怕主家。

  反而更怕心狠手辣、威望頗高的大管家。

  比起寇準,呂夷簡并不是一個合格的大管家。

  李迪、王曾、呂夷簡等人,幫寇季鋪路,認定了寇季可以進入到內廷接替他們的班,就是因為寇季有成為心狠手辣、威望頗高的大管家的潛質。

  寇季身居六部的時候,就能震懾百官。

  他一旦入了內廷,震懾百官更加輕松。

  所以在寇季生死不明、寇準不出的情況下,趙禎在滿朝文武的彈劾下,保不住呂夷簡和曹瑋。

  趙禎知道其中的厲害關系,所以聽到了寇準的話以后,沉吟道“朕北上,可此事有什么關系?”

  寇準坦言道“我大宋后方不動,遼皇耶律隆緒自然也一動不動。如今我大宋后方動了,遼皇耶律隆緒自然會跟著動一動。

  如今官家借著老臣孫兒遇刺,將北方所有的兵力調往西北。

  遼皇耶律隆緒必然按耐不住,會跟曹瑋一拼。

  曹瑋若敗了,官家可以派遣重兵,從寧邊州、雁門關兩線,侵入到遼國。

  遼皇耶律隆緒跟曹瑋耗了那么久,耗費了遼國不少國力。

  他就算打敗了曹瑋,也會傷筋動骨。

  面對我大宋重兵再次來犯,他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向我大宋求和。

  局勢一旦發展到了這個份上。

  拿我大宋就能借機獅子大開口。

  不僅可以免除了我大宋每年向遼國上貢的歲幣,還可以向遼國討要三五州的疆土,平息我們的怒火。”

  趙禎聽到此處,苦著臉道“如此荒唐的條件,遼皇豈會答應。”

  寇準臉色一正,盯著趙禎沉聲道“官家,你要正視我大宋。我大宋在方方面面上,都不輸給遼國。我大宋在最羸弱的時期,尚且可以跟遼國正面一戰。

  如今我大宋已經變強了,那就有資格壓著遼國。

  先帝向遼人納貢,那是因為先帝不喜歡戰事,渴望我大宋四海靖平,百姓安居樂業。

  但并不代表我大宋弱于遼國。

  太宗在位的時候,三征遼國,雖然皆以慘敗收場,可太宗皇帝從沒有覺得我大宋比遼國弱。”

  無論是太宗趙光義,還是真宗趙恒,都是寇準侍奉過的君王。

  身為人臣,不言君過。

  所以寇準只能在鼓勵趙禎的時候,用正面形象來描述他們二人。

  趙禎聽到寇準這一番話,其實是有些迷茫的。

  真宗趙恒向遼人服軟多年,任由遼人在汴京城跋扈了多年,漸漸的讓汴京城的許多人生出了遼人可怕,遼人不可戰勝的心思。

  趙禎或多或少也受到了一些影響。

  而且從他懂事起,遼國就處在鼎盛時期。

  遼皇耶律隆緒率領著鐵騎,今天滅這個,明天滅那個的消息,經常傳進汴京城。

  反觀大宋,今天被這個侵犯,明天被那個侵犯。

  兩相對比。

  趙禎自然而然的覺得,大宋的實力可能不如遼國。

  此事并非他的錯。

  而是他爹熱愛和平,放著大宋的尖刀利刃生銹,給四鄰造成了一種大宋好欺負的假象,也讓大宋上上下下錯誤的以為,大宋好欺負、大宋羸弱。

  趙禎看著寇準,“我大宋并不弱于遼國?”

  寇準認真的點頭道“一直都比遼國強,只是我們不會運用自己的力量。”

  趙禎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寇準繼續說道“老臣看過幾份燕云之地的戰報,遼皇耶律隆緒如今在拿依附在遼國麾下的那些小部族在跟我們耗。

  等到那些小部族耗完了,他就不得不動用契丹八族的力量跟我們耗。

  但是遼皇耶律隆緒真的有財力和人力跟我們耗下去嗎?”

  趙禎聽到此話,不知道為何,突然想起了一字交子鋪,他盯著寇準道“朕至今都沒有動用一字交子鋪的錢財。一旦動用一字交子鋪的錢財,遼國一定耗不過我們。”

  寇準緩緩點頭,“我們耗下去,最終不過是傷筋動骨而已。但是遼國耗下去,最終就是國破家亡。遼皇耶律隆緒只要不想遼國滅國,就一定會找機會跟我大宋和談。”

  趙禎聽到了寇準的話,略微愣了一下,喃喃道“朕一直以為,決定戰場勝負的只有兵馬的強弱,卻沒想到,錢財也能左右戰事。”

  寇準嘆氣道“此事不怪官家,是一些人不想看到口袋里的錢,流落到戰場上,所以刻意的隱瞞著官家。官家從記事起,到如今,聽到的、看到的,都是經過別人修飾的,不懂這些很尋常。”

  寇準若是在朝,絕對不會跟趙禎說這番話。

  因為他偶爾也會修飾一下他的話。

  但如今他不在朝,也不用貪圖名利,去刻意的討好趙禎,所以可以跟趙禎實話實說。

  百姓們都覺得帝王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

  寇準卻不這么認為,寇準覺得,帝王有時候挺可憐的。

  若是朝野上下,刻意的隱瞞,帝王跟聾子瞎子沒什么區別。

  晉惠帝執政期間,說出了那句流傳千古的話‘何不食肉糜’,被人諷刺了千年。

  所有人都覺得他無知,可他的無知是他自己的錯嗎?

  他自己有錯,他手下的臣子們錯更多。

  若不是他手下的臣子們欺上瞞下,他怎么可能無知到這個地步?

  趙禎以前不舍得吃羊肉湯,真的是因為羊肉湯貴到他吃不起的地步了嗎?

  要知道在主肉食以羊肉為主的大宋朝,羊肉湯十分廉價。

  幾個大錢就能喝一大碗。

  若是碰見了好心的店家,還能加一塊帶肉絲的骨頭啃。

  羊肉湯不貴,但是入了宮以后,就變得金貴了。

  肉羊從駝馬市入了宮,僅僅過一道宮門,身價就會倍增。

  一大碗羊肉湯在民間是幾個大錢。

  宦官們告訴趙禎的時候,有可能就過貫了。

  采買的宦官借此,內外通吃,能吃許多錢財。

  趙禎聽到了寇準的話,深以為然,自從他復立了武德司以后,查到的欺上瞞下的事情太多了,多到他已經懶得看的地步。

  他懶得看,不是因為他在放縱那些欺上瞞下的惡人。

  而是宮廷內外、朝野上下,九成九的人都在欺上瞞下。

  他不可能將這些人全砍了,所以只能假裝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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