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的賬以后再算,現在要做的是,商議一番,由誰去銀州、麟州等地坐鎮。”
寇準見寇季已經惦記上了西夏,就提醒寇季,眼下最緊要的事。
寇季神色凝重的點點頭。
寇準繼續說道:“官家派遣了陳琳請我們祖孫二人入宮,一同商議此事。”
趙禎派人請寇準入宮,說明此事十分嚴重,自然不能怠慢。
寇季低頭瞧了一眼身上臟兮兮的衣服,苦笑了一聲道:“祖父先隨著陳琳進宮,我回別院去換一身衣服。”
寇準點點頭,背負雙手離開了器械作坊。
寇季并沒有急著離去,而是回到了器械作坊內,叮囑了一番那些匠人們,才往府上的別院趕去。
寇季回到別院的時候,寇準已經和陳琳乘車離開了寇府別院。
寇季在向嫣的伺候下,洗漱了一番,穿戴上了官服,坐上了馬車,進了汴京城。
一路趕到了東華門,亮出了腰牌,進了宮。
寇季在宦官的引領下,到了資事堂,趙禎、寇準、王曾等人已經開始商議起了派遣誰去銀州、麟州坐鎮的事情。
寇季邁步入門的時候,聽到了有人提及到了自己的名字。
說話的是王曾。
王曾坐在寇準下首,對趙禎道:“老臣以為,事到如今,唯有讓寇季往銀州、麟州等地一行。”
寇準皺著眉頭,沉聲道:“銀州、麟州等地,如今需要的是掌兵之人,而不是理政之人。寇季不通兵事,去了銀州、麟州等地,面對蕭孝穆率領的十數萬大軍,恐怕也無可奈何。”
王曾嘆了一口氣,對寇準道:“我也知道麟州、銀州等地需要掌兵之人。可銀州、麟州等地兵馬,大多都是折家的舊部,還有折家軍。
他們聽命于折家多年,非折家之人,難以調遣他們。
如今折惟忠有性命之憂,難以掌兵。他的子嗣又過于年幼,也難以掌兵。
折家不可能交出折家軍,朝廷縱然派去了掌兵之人,也很難調動他們。
所以掌兵之人,去了也是白去。
朝廷現在能做的就是派遣一位身份高、地位重的重臣,攜天子劍,趕往銀州、麟州等地,調遣距離銀州、麟州等地相近的廂軍、禁軍,一起抵御遼人,將遼人擋在長城之外。
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折家忠勇不假。
但折家也是朝廷的一根刺。
折家是朝廷諸多將門之中,唯一一個擁有著兵權的將門。
獨立于府州,宛若藩鎮。
折家軍直屬于折家,而非朝廷。
朝廷想要越過折家,調動折家軍,根本不可能。
寇準沉吟道:“朝廷不是已經派遣了王云升趕往府州吊唁折老夫人嗎?王云升此刻應該已經到了府州了吧。”
王曾緩緩搖頭,“王云升此人,沉穩有余,銳氣不足,也沒有經歷過兵事。他代表著朝廷去吊唁折老夫人,那還可以。可讓他調遣銀州、麟州等地的廂軍、禁軍去抵御遼人,肯定不行。
寇季則不同,他雖不通兵事,可西域一行,諸多手段齊出,幫我大宋謀得了千里沃土。
此去銀州、麟州等地,必然也能將遼人抵擋在疆土之外。”
寇準不悅道:“我大宋能得到河西之地,并非寇季一人之功。”
王曾沉聲道:“但寇季居功甚偉。”
寇準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字。
王曾執意要讓寇季去銀州、麟州等地主持大局。
可寇準卻不愿意。
為何?
因為寇季此前去西域,身邊跟著李昭亮。
李昭亮率領著十萬大軍,足以幫著寇季皆覺大部分的麻煩。
到了西域,又有元山部忠勇來投,到了河西,又有朱能和楊文廣幫忙。
手底下那是兵多將廣,不愁沒人用,不用為兵事去奔波。
去銀州、麟州等地則不同。
一路上沒有重兵隨行。
到了銀州、麟州等地,也無人可以。
折家軍不可能聽寇季的。
折家的人也不可能聽寇季的。
朱能在河西,狄青、楊文廣、李昭亮等人在燕云。
朝中倒是還有幾個能打的將軍,但他們沖鋒陷陣還行,掌控全局就差了點。
擔任先鋒將軍綽綽有余,掌控銀州、麟州等地的大局,卻心有余而力不足。
所以朝廷調遣不出人手,配合寇季在銀州、麟州等地抵御遼人。
寇準皺著眉頭沉默了許久以后,開口提醒道:“眼下銀州、麟州等地最重要的是兵事,而非政事。”
王曾長嘆了一口氣。
他何嘗不知道銀州、麟州等地最重要的是兵事。
可朝廷如今沒有合適的人手派遣到銀州、麟州等地去掌兵,折家軍和折家的舊部,也不可能聽從外人的調遣。
他也只能趕鴨子上架,請寇季往銀州、麟州等地一行。
寇季西域一行,巧施謀略,拿下了河西之地。
他希望寇季去了銀州、麟州等地,也能巧施謀略。
他不指望寇季去了銀州、麟州等地以后能開疆拓土,只希望寇季能擋住遼人,使得遼人不能南侵一步。
寇準和王曾二人的話,楊家老太君一字不落的聽進了耳中。
她聽出了二人話里的關鍵。
朝廷現在無大將可以派遣,沒人能去銀州、麟州等地掌控兵事。
折家軍不出,朝廷調遣了銀州、麟州等地的廂軍、禁軍,也不一定能抵擋得住遼人。
“老身愿意往府州一行……”
楊家老太君沉吟了許久,緩緩出聲。
寇準、王曾二人聞言,皆是一驚。
寇準沉聲道:“老姐姐,您這身子骨,可經不起長途跋涉的顛簸啊。”
王曾贊同的點點頭。
楊家老太君輕聲道:“老身雖然年事已高,但身子骨還算硬朗。回一趟府州,不會有事的。老身此去府州,雖然不能幫著朝廷領兵征戰,但喝令折家軍上下,聽從朝廷調令,還是能做到的。”
寇準和王曾二人對視了一眼,齊齊嘆了一口氣。
寇準對楊家老太君長嘆道:“老姐姐,是我等無能,沒有處理好國事,害您這么大年紀了,還要出遠門一趟。”
楊家老太君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在她看來,這是一筆糊涂賬。
很難說得清楚誰對誰錯。
若折家沒有坐鎮府州,宛若藩鎮,朝廷也不需要有如此多的顧慮,更不用擔心折家所在的西北地,除了折家軍以外,無強軍可用。
折家所在的西北地,那是朝廷最重要的邊陲,也是四戰之地。
若是沒有折家,朝廷一定會派遣大將、派遣強軍坐鎮折家所在的西北地。
所以朝廷如今在折家所在的西北地無強軍可用,有朝廷的責任,也有折家的責任。
折家所在的西北地,雖然有折家軍鎮守,但朝廷不應該一直依賴著折家,放松對折家所在的西北地的兵馬管束,導致今日折家所在的西北地,除了折家軍以外,無強軍可用。
折家包攬了折家所在的西北地的一切軍務、兵事,全然沒有想過折家群龍無首以后,折家所在的西北地會陷入到一個十分窘迫的地步。
所以折家和朝廷都有錯。
但折家和朝廷也不是為了故意犯錯。
折家身為朝廷唯一一個擁有兵權的將門,朝廷自然要借著西北兵事,不斷的消磨折家的力量,不然折家坐大,朝廷可就危險了。
而折家之所以包攬了西北地的一切軍務、兵事,全族扎根在府州,不愿意入京一步,也是為了自保。
太祖皇帝趙匡在位的時候,折家家主折御勛被封為永安軍留后。
留后就是大宋承認的藩鎮。
但凡歸降了大宋,并且得到了大宋承認的藩鎮,都會加一個留后的職位。
折御勛也就守著留后的職位,一心一意的幫大宋戍邊,甚至還動過幾次舉族遷入到汴京城的心思。
只是他這種心思生出來沒多久,就被新繼任的太宗皇帝趙光義給扼殺了。
太宗皇帝趙光義登基當年,立馬改任永安軍留后折御勛,為永安軍節度使。
太宗皇帝趙光義是什么心思,折御勛知道的清清楚楚。
太宗皇帝趙光義就是借著這種改任的方式,取消了折家藩鎮的名頭。
對此,折御勛倒也沒有在意。
只是太宗皇帝趙光義登基不久以后,發生了一些事情,讓他心生警兆,放棄了舉族遷入到汴京城的心思。
南唐后主李煜、蜀國后主孟昶等歸降了大宋的亡國之君,先后暴斃。
折御勛覺得,他若是舉族遷入到汴京城的話,下場估計跟這些人差不多。
所以他果斷熄滅了舉族遷入到汴京城的心思,選擇一直留在府州。
折家留在府州是為了自保。
大宋朝廷一直借著邊關戰事消磨折家的力量,也是一種自我保護。
所以在這件事上,單純的論誰對誰錯,很難掰扯的清楚。
楊家老太君主動請纓,寇準、王曾二人僅僅推辭了一下,在楊家老太君執意請纓下,他們也沒有再開口拒絕此事。
此事算是定下了。
有楊家老太君出面,折家軍必然能夠聽從朝廷的命令,配合朝廷的兵馬抵御遼人。
寇準嘆了一口氣,道:“那就讓寇季去一趟銀州和麟州吧。”
王曾趕忙道:“我這就讓人去擬旨。”
資事堂門口。
寇季愣愣的站在那兒,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說是請他過來商量事情的,可他人還沒到,就已經商量完了。
那還請他做什么?
寇季最終還是硬著頭皮進了資事堂。
寇季進了資事堂,向坐在上首一言不發的趙禎施禮過后,在最末尾的空位上坐下,也沒有出聲。
寇準和王曾都贊同他往銀州、麟州等地一行,這事算是定下了,他反對也沒用。
王曾派人草擬了圣旨,加蓋了印璽以后,就送到了寇季手里。
他也沒有命人宣讀,直接讓寇季自己翻看。
寇季翻看著圣旨,王曾在他身邊叮囑道:“老夫給了你最大的權力,西北所有的兵馬,任你調遣;軍中將領任命,由你作主;地方官員,任你調度;三品以下,可先斬后奏。
你在西北鬧一個天翻地覆,老夫也不管。
老夫只求你能做好一件事,那就是守住國門,將遼人擋在我大宋疆土之外。
只要你在西北能擋得住遼人,曹瑋等人就能在燕云之地,為我大宋開疆拓土。”
寇季聽完了王曾的話,有些頭疼。
王曾的話,讓他覺得頭疼。
王曾在圣旨上給他的頭銜,也讓他頭疼。
頭銜很多,有招討使、安撫使、兵馬總管、監兵事等多個職位。
寇季如今已經不是那個初入朝堂的懵懂少年了,他現在也明白了職位越多,責任越大的道理。
王曾給了他這么多頭銜,等于是將西北的軍政大事,全部交給他了。
讓他處理西北的政務,他勉強可以應對,可是處理西北的兵事,他真的是一個頭兩個大。
“王相,你也太看得起下官了吧?”
寇季揉了揉眉心,盯著王曾發問。
王曾知道寇季的心思,但他只是咳嗽了一聲,沒有說話。
朝廷若是能抽得出合適的人手去西北,他也不至于強趕著讓寇季去。
他也沒有將西北的所有事情都壓在寇季身上。
朝廷已經派遣了王云升先行一步,去了西北。
寇季到了西北,有王云升幫襯,壓力會小很多。
“何時啟程?”
寇季疑問。
事情到了這一步,寇季也沒有拒絕的余地了。
他只能硬著頭皮,去西北走一遭。
王曾、寇準二人沒有開口,而是看向了楊家老太君。
楊家老太君哀聲一嘆,“明日便啟程吧。”
早到一刻,就多一分希望。
若是他們趕到西北的時候,折惟忠還活著,說不定還能保全性命。
寇季緩緩點頭。
幾個人坐在一起,又商量了一些細節。
幫著寇季在三衙中挑選了幾個沖鋒陷陣的先鋒將軍,然后分別離開。
寇季準備離開的時候,被趙禎給留下了。
資事堂內只有寇季和趙禎兩個人的時候,二人十分隨意。
寇季盯著趙禎,沉聲道:“折家……”
趙禎似乎猜到了寇季想問什么,沉聲道:“折母有性命之憂的事情,朕知道。折惟忠身體抱恙,朕也知道。朕沒料到敵人會用此事算計折惟忠,也沒料到,西夏人居然有膽子放遼人過境。
也正是因為如此,朕沒有重視折惟忠身體抱恙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