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宗哥城,往西北的道路一路平坦。
  只是越往北走,天氣越冷。
  所以出了宗哥城地界以后,寇季就在馬背上坐不住了,找了個馬車,縮了進去。
  出了宗哥城第二日。
  安子羅看寇季的目光就變得十分古怪。
  寇季知道安子羅為何用古怪的眼神看他。
  安子羅應該是知道了他和劉亨合謀迷暈伊蘭,卻什么也沒做的事情。
  所以才會用古怪的眼神看他。
  寇季對此也沒有多做解釋,甚至跟安子羅聊這件事的興趣都沒有。
  復行數日。
  一行人到了措溫布,也就是后世的青海湖。
  由于到了青海湖的時候,已經到了晚上。
  所以寇季并沒有欣賞到青海湖的美景,反而欣賞到了浩瀚無垠的星空。
  一行人在青海湖邊上安營扎寨。
  伴著冷風,在湖邊點燃了篝火,燒烤著羊肉、狼肉,陪著美酒,載歌載舞,場面十分熱烈。
  角力是青塘勇士最喜歡的游戲。
  即便是大冬天的,湖面上的冷風呼呼呼嘯,青塘勇士們也敢光著膀子,向巡馬衛的漢子們挑戰。
  然而。
  巡馬衛的漢子們從沒有回應過青塘勇士的挑戰,一個個像是民夫一樣,在篝火點燃的時候,就紛紛取出白天打到的獵物,簇擁在篝火旁,切磋著燒烤技藝。
  似乎在他們眼里,燒烤遠比角力更吸引他們。
  青塘勇士們挑戰巡馬衛漢子沒有得到回應,只能從捧日軍將士中挑選一兩個對手,互相切磋角力的技藝。
  寇季坐在一根長長的枯樹干上,全身裹著厚厚的皮襖,懶洋洋的打了一個哈欠。
  劉亨提著一條烤熟的狼腿到了寇季面前,遞給了寇季一柄小巧的金刀,讓寇季割著吃。
  狼肉是他們狩獵狼群得來的。
  在他們出了宗哥城第三日的時候,撞上了一群十幾只的狼群。
  巡馬衛的漢子們,第一時間撲出去,用火槍收割了十幾只狼的性命。
  狼成了寇季一行人的口糧。
  小巧的金刀是從馬賊手里繳獲的。
  那些盤踞在青塘境內的馬賊們,似乎沒少從大宋押送輜重的隊伍身上撈好處。
  所以在碰見了寇季押送著糧草出現以后,就起了心思。
  只是,在他們看到了安子羅率領著青塘騎兵護持在四周的時候,就放棄了從寇季一行身上撈好處的想法。
  然而。
  他們放棄了劫掠寇季,卻不代表寇季會放過他們。
  在劉亨手下的皇城司探子們發現了他們的蹤跡,并且發現了他們搶劫過大宋的輜重隊伍以后。
  寇季就讓劉亨帶人出去了一趟。
  殺了一部分馬賊,逃了一部分馬賊。
  糧食馬匹沒繳獲到多少,卻繳獲到了滿滿一箱子的金銀。
  小巧的金刀就是其中的繳獲之一。
  寇季用小巧的金刀,割了一塊狼肉,塞進了嘴里,咀嚼了兩口以后,皺眉道:“變味了……”
  劉亨挨著寇季坐下,捧著半條羊腿,猛啃了兩口,愕然的盯著寇季道:“前兩天你不是很喜歡吃這東西嗎?”
  寇季將手里的小巧金刀插在了狼腿上,撇撇嘴道:“以前沒吃過,嘗嘗鮮。只是沒想到這東西放兩天,就變味了。”
  寇季以前在朱能府上,吃過不少山珍海味。
  唯獨沒有嘗過狼肉。
  大概是朱能已經將狼肉吃膩了,所以朱能府上從沒出現過狼肉。
  如今在青塘碰見了狼群,宰殺了以后,寇季自然要嘗嘗鮮。
  只是沒想到,放了兩天就變味了。
  “我再去給你那點別的……”
  劉亨瞥了寇季一眼,提議道。
  寇季搖搖頭,“算了……天天吃肉,有些膩了……”
  劉亨疑問道:“我咋就吃不膩呢?”
  寇季翻了個白眼,“我哪兒知道……”
  劉亨低聲一笑,左右瞥了一眼,見安子羅在很遠的位置坐著,就小聲的對寇季道:“從出了宗哥城到現在,安子羅沒少暗中派人接觸你手下的人。
  他似乎惦記上了火槍……”
  寇季淡然道:“他可不止是惦記上了火槍,還惦記上了重甲騎。”
  劉亨略微挑起了眉頭。
  寇季解釋道:“他若只是單純的惦記火槍,就不會去接觸我手下的人。而是會找上你我。如今他不找你我,一個勁的盯著我手下的那些人,分明是惦記上了火槍和重甲騎兩樣東西。”
  劉亨沉吟道:“要不要提醒一下你手下的人?”
  寇季搖頭笑道:“你當我手下的人是棒槌,看不出安子羅的心思?”
  劉亨若有所思的道:“難怪那些青塘勇士,屢屢挑釁你手下的人,你手下的人也沒有搭理他們。”
  頓了頓,劉亨看向寇季道:“但是人就有弱點,若是安子羅抓住了你手下的人的弱點,借此拉攏他們,那可就不妙了。所以你還是得防著點。”
  寇季瞥了劉亨一眼,淡然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劉亨愕然道:“那個張元也是你手下,你怎么對他就嚴防死守的。”
  寇季幽幽道:“張元跟他們不同。張元是我用手段折服的人。我只掌控了張元的人,并沒有掌控張元的心。所以張元必須嚴防死守。
  他們是從保州出來的,我對他們有救命之恩。
  他們便有心拿命報答我,對我忠心耿耿。
  他們的心在我,所以不需要嚴防死守。”
  寇季看向劉亨,繼續道:“而且,張元若是背叛了我,遠比他們背叛了我,造成的危害更大。”
  劉亨沉吟著點點頭,又道:“那你為何不背地里找人防著張元,而是光明正大的派人防著他?”
  寇季沉聲道:“張元此人十分聰明,若是我手里沒有一個更加聰明的人制衡他,那就只能派人光明正大的防著他。
  若是我背地里派人防著他,很容易被他看穿,也很容易被他蠱惑,還會引起他許多猜忌。
  反而更容易讓他背叛我。
  所以背地里防著他,不可取。
  我光明正大的派人防著他,他反而不敢輕易蠱惑,也不會心生許多猜忌。
  他會時時刻刻提醒自己,我在防著他。
  我的人也會時時刻刻提醒他,我手里攥著他的性命。
  他反而不容易背叛我。”
  劉亨沉思了一下,盯著寇季道:“聰明人,總是想的比別人多。所以干出的蠢事,也會變得更多。對付聰明人,光明正大的手段,反而比暗地里的手段更有效?”
  寇季緩緩點頭道:“你姑母若是能落實這個道理,也不會落得今日的下場。”
  在劉娥問政資事堂的日子里,劉娥手里握著的是大宋權力爭斗場上最好的牌。
  她若是能用光明正大的手段,對付朝堂上的異己,也不會走向末路。
  可惜,她只聰明了一次,那就是用堂堂正正的陽謀,熬倒了寇準。
  從那以后,就再也沒聰明過。
  各種昏招、各種陰險手段齊出,愣是用一手好牌,打出了一個最爛的結局。
  “哎……”
  提到了劉娥,劉亨心中也是五味雜陳。
  他也不好去評價劉娥,只能長嘆一聲,表達自己的心情。
  劉亨看向寇季道:“我姑母已經逝,就不要提她了。說說安子羅圖謀火槍和重甲騎的事情吧。你會不會將火槍賣給青塘?”
  “大概……會吧。”
  寇季不太確定的說了一句。
  劉亨愕然瞪大眼,“如此利器,你當真要賣給青塘?”
  寇季沉吟道:“賣是可以賣,不過要看時機。”
  劉亨疑問,“怎么講?”
  寇季笑道:“如果青塘能成為我大宋的馬前卒,我自然不介意將火槍賣給他們。若是不能,那就得等很久很久以后。”
  “多久?!”
  “也許三五年……也許三五十年……”
  劉亨愣愣的道:“跨度這么大?為什么?”
  寇季淡然道:“當然是看我心情,我若是心情好,抽空做出更好的東西。自然會將差的東西賣給他們。我若是心情不好,造不出更好的東西,那青塘可能就跟火槍無緣了。”
  劉亨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所以……你還能造出更好的?!”
  許久以后,劉亨驚訝的問了一句。
  寇季給出了一個不確定的答案,“也許……大概……吧。”
  劉亨差點沒被寇季這話給氣暈過去。
  劉亨撇撇嘴道:“所以……青塘有可能和火槍無緣……安子羅現在所作的一切,都是徒勞?”
  寇季沉吟道:“那也未必。”
  劉亨疑惑的皺起眉頭。
  寇季的話明顯前后矛盾。
  寇季瞥了劉亨一眼,似笑非笑的道:“在我不愿意將火槍賣給青塘的情況下,青塘也不是沒有辦法弄到火槍。只不過數量不會太多。”
  劉亨愣了愣,臉色一沉,低聲道:“四哥信不過我?!”
  寇季話里的意思十分明顯,劉亨如何聽不出來。
  在寇季不愿意將火槍賣給青塘,青塘走外交手段也拿不到火槍的情況下,青塘想要得到火槍,就只能走裙帶關系。
  劉亨是青塘的女婿,也是寇季最好的兄弟。
  寇季可以不將火槍賣給青塘,但一定會將火槍給劉亨。
  只要青塘攻克了劉亨,一樣能拿到火槍。
  寇季搖頭道:“不是信不過你,而是給你提個醒。”
  劉亨陰沉著臉道:“四哥怎么就能肯定,青塘走我的路子,一定能拿到火槍。”
  寇季笑道:“從你手里拿不到,難道從你妻子手里也拿不到?”
  劉亨沉吟了一下,咬牙道:“安子羅十分寵愛內子,他絕對不會讓內子難堪的。”
  寇季搖頭道:“親情固然可貴,但比起家國大事,親情卻分文不值。這個道理你應該明白的。”
  劉亨聽到這話,陷入到了沉默當中。
  手里的羊肉,也變得索然無味。
  若是有一日,他的妻子為了火槍,找到他頭上,他真的不知道如何去拒絕。
  權力場上的爭斗有多殘酷,他心知肚明。
  他也適應了權力場上的殘酷。
  也可以做到冷酷無情。
  但在他內心深處,有一塊特別柔軟的地方。
  那就是感情。
  面對任何事,他都可以保持理智,唯獨面對感情不行。
  他不愿意看到,有朝一日,因為權力場上的事情,讓他和他的妻子,走到對立面。
  寇季見劉亨悶悶不樂,低聲笑道:“你也不用想那么多。我造的火槍,別人很難仿制出來。三五支火槍流露到青塘,也不會產生什么變化。
  青塘若是真的有心造火槍,對我大宋而言,也是一件好事。
  從他們拿到火槍,到他們造出火槍。
  中間需要耗費的人力物力,遠比我大宋要多得多。
  沒個十幾年,根本不可能。
  等他們造出了火槍的時候,我大宋必然已經造出了更好的東西。
  而在此期間,青塘一定無力擴張,也無力對我大宋造成任何威脅。”
  劉亨咬牙道:“可是……”
  寇季打斷了劉亨的話,“沒什么好可是的。你不用因此對你的妻子心生隔閡。我之所以告訴你這件事,就是為了避免你和你的妻子產生隔閡。
  她拋棄了一切,遠嫁到我大宋,就已經十分不容易了。
  若是因為火槍的事情,夾在你和安子羅中間,恐怕一輩子也不會快樂。
  若是因為火槍的事情,鬧得你們夫妻二人分道揚鑣,也不是我愿意看到的。
  你是真心愛她,就應該好好對她。
  火槍而已。
  她若是受安子羅所托,索要火槍,你就給她。”
  劉亨心里有些難受的道:“四哥,你自己尚且嚴防死守著,若是因為我的關系,讓火槍流露出去,你讓我以后如何面對你。”
  寇季翻了個白眼,低聲道:“你是不是傻啊?!”
  劉亨愕然的看向寇季。
  寇季繼續說道:“其實很久以前,我就研究出了火槍,只是一直沒有拿出來。因為我知道,一旦拿出來,一定會流露出去。
  等世人們見識到了火槍的威力以后,一定會惦記上它。
  到時候不光是青塘,還會有西夏、遼國、倭國、大理、高麗等等等等。
  但凡見到火槍的人,都會想盡辦法,從我大宋弄火槍出去。
  等全天下的人都惦記上火槍的時候,你覺得我們能守得住,不讓火槍流露出去嗎?
  也許到時候不需要人家多動心眼。
  我大宋自己人,就會將火槍偷出去賣掉。”
  人心是最復雜的。
  只要許之厚利,總有人會鋌而走險。
  寇季既然拿出了火槍,那么裝備大宋全軍,那是遲早的事情。
  等到火槍大批量裝備到大宋全軍以后,總會有人鋌而走險,將其發賣出去。
  再嚴苛的保密法,也阻止不了貪婪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