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對對,咱們就是想給東家磕個頭。”
“快走快走,別在這里給小少爺添亂,不然扣你們工錢。”
“你敢扣咱們工錢,信不信咱們半夜摸到你家,砍了你腦袋?!”
西寧城的百姓,久居邊陲,見過馬賊橫行,見過大軍入境,見過巨寇為禍。
凡是人世間有的惡人,他們大多都見過。
也跟這些惡人們博斗過,所以民風極其彪悍。
管事們苦勸了許久,那些百姓們也不肯離開。
還出聲威脅。
管事們沒辦法,只能將此事告知給了大管事。
然后就看到,忙活了許久,也沒有成果的中年人,再次出現在了寇季面前。
“小少爺……”
寇季冷冷的瞪著他,道:“你就是這么幫府上搭理生意的?手下的人都不管不好?”
中年人苦著臉道:“此地民風彪悍,小少爺您又吩咐小人們,出門做生意,不能仗勢欺人。小人們也拿他們沒辦法。”
寇季皺眉道:“平日里在作坊里,也是這般?”
中年人急忙搖頭道:“那倒不是,這里的百姓性子雖然彪悍,卻也剛直。只要咱們定下了規矩,守著規矩做事,不破壞規矩,他們也不會破壞規矩。”
中年人說到此處,瞥了寇季一眼,又補充了一句,“他們不僅不會破壞規矩,還會自發的幫咱們維護規矩。許多壞了規矩的人,不等咱們出手懲處,他們就會搶先出手。”
中年人的話說完,寇季大致已經明白了這里的人,是什么樣子的人。
這里的人在不守規矩的惡地生活的久了,就變的十分認死理,也十分渴望有好的規矩能管束著所有的惡人,讓他們能有好日子過。
如今寇季派人幫他們過上了好日子,他們自然也要幫著寇季維護一下規矩。
寇季皺眉道:“他們為何不走?”
中年人神色古怪的道:“他們非要給您磕個頭。小人們不讓他們磕頭,他們就不走。”
寇季沉吟道:“我們的人到這里之前,這里的人過的很苦?”
中年人認真的點頭道:“小人們到西寧城之前,西寧城每年到了冬日,都會餓死上千人。小人們到了西寧城以后,除了一些懶漢,或者是惡人以外,就再也沒餓死過人。”
寇季長嘆了一聲。
“難怪……”
難怪西寧城的百姓們,會主動向寇季施禮。
難怪他們會主動要求,要給寇季磕個頭。
寇季對他們有活命之恩。
此事不需要中年人解釋,寇季也能想通。
西寧州地處的位置,遠比保州要糟糕。
又是四戰之地。
百姓們的日子,遠比沒有富裕之前的保州百姓過的還要糟糕。
寇季派人在西寧城內大肆創建作坊,大肆招工,算是給了西寧州百姓們一條活命的路。
只要他們肯踏實干活,皆能在各大作坊內,領到工錢,領到口糧。
寇季當初定下的工錢,十分優厚。
足以讓他們養家糊口。
“你去找幾個能在百姓們當中說上話的,讓他們過來。”
寇季吩咐了一句。
中年人趕忙答應了一聲,跑向了百姓。
沒過多久以后,就領著一個獨臂漢子,出現在了寇季面前。
獨臂漢子的身軀,遠比一般人魁梧,一臉大胡子,不怒自威,看著十分勇猛。
在寇季身后不遠處的劉亨,見到了此人出現以后,果斷走到了寇季身邊,警惕的盯著此人。
然而此人在看到了劉亨以后,瞳孔一縮,警惕的盯著劉亨。
中年人一直在觀察寇季的臉色,所以沒有看到獨臂漢子和劉亨二人的神情。
中年人為寇季介紹道:“小少爺,此人名叫李大牛。以前是曹副樞密使軍中的一位部頭。蠻夷犯邊的時候,此人率領著手下的兄弟,殺了數百闖進了西寧城的夷賊,深受西寧城百姓的愛戴。
五年前,西夏有一支斥候,闖進了西寧地界,被此人撞上,廝殺了一番,斷了一條胳膊。
后來退出了行伍,就留在了西寧城。”
寇季盯著李大牛,“以前在軍中效力?”
李大牛卻盯著劉亨,猶豫了再三以后,猛然撲向了劉亨。
寇季、中年人,皆大吃一驚。
劉亨當即了撲了出去。
二人站在了一起。
李大牛雖然少了一條胳膊,但是武藝卻不弱,仗著力氣夠大,跟劉亨打了個不相上下。
寇季盯著劉亨和李大牛酣戰,有些懵。
他微微深受探入了懷中,摸到了短筒火槍的手柄,猶豫了一下,并沒有抽出來。
李大牛剛才猛然撲出去的時候,撲向的是劉亨,而不是他。
這說明,李大牛并不是要行刺他。
既然不是行刺他,卻又當著他的面,沖向了劉亨,那么這其中必有緣由。
寇季陰沉著臉,盯著李大牛喝問,“你到底是什么人?”
李大牛一邊對戰劉亨,一邊喝道:“卑職以前是曹將軍麾下的馬前卒。此人八成是刺客,還請東家派人拿下他。”
寇季聞言一愣,一臉愕然。
劉亨擊退了李大牛,冷哼道:“你為何說我是刺客?”
李大牛喝道:“我幫人尋馬的時候,在青塘撞見過你,你是青塘一支小部族的將軍。你潛藏在東家身邊,一定圖謀不軌。”
寇季聽到這話,愣了一下,失聲笑了。
劉亨收回了拳頭,站在原地放聲大笑。
李大牛皺著眉頭,警惕的盯著劉亨,冷聲道:“我記得你這張臉,你休想狡辯。”
劉亨大笑道:“我確實在青塘待過,也擔任過青塘的將軍,但我可不是刺客。”
李大牛剛要開口。
就聽寇季搶先一步開口道:“行了……一場誤會……不要再打下去了……”
李大牛皺緊了眉頭。
寇季見他為了自己不惜和劉亨硬拼,就多解釋了幾句,“劉亨乃是我大宋皇城司的公事,乃是官家心腹中的心腹。
此前他在青塘擔任將軍,那是為了完成官家交代給他的任務。
并非他的本意。”
劉亨在青塘擔任將軍,那是一筆糊涂賬。
寇季三兩句也給李大牛解釋不清楚。
為了避免二人繼續打下去,寇季說出了一個足以取信李大牛的說辭。
李大牛聽到這話,濃密胡須遮擋下的臉頰有些羞紅,有些不確定的問道:“真的?”
寇季失笑道:“難道我一個皇命欽差,會騙你。”
李大牛收起了拳頭,尷尬的道:“是小人唐突了。”
寇季眉頭一挑,“剛才不是自稱卑職嗎?”
李大牛干笑道:“那是為了取信東家……小人如今已經不在軍中任職,沒辦法再在東家面前,自稱一聲卑職。”
寇季點點頭,問道:“聽說你在西寧城百姓們心中的威望很高。”
李大牛謙遜的道:“別人吹捧的,做不得數。”
寇季繼續問道:“你有沒有辦法,能讓這些百姓們離去?”
李大牛愣了一下,搖頭道:“東家對他們有救命之恩,他們又拿不出什么好東西報答東家您,所以只能給您磕個頭,感謝您的活命之恩。
這是他們的一片心意,小人也阻攔不了。”
寇季苦笑道:“他們想要表達謝意,可以選擇很多方式。沒必要非堵在這里,給我磕頭。要知道,縱然是官家御駕出行,也很少有萬民齊齊叩首的場面。
他們這么做,不是在報恩,而是在逼我去死。”
李大牛略微愣了一下,尷尬的道:“小人在行伍里的時候,職位卑微,根本沒見過官家,不知道官家出行的規矩……”
寇季擺手,“你不必解釋,我能理解……速速去將我的話,傳達給百姓,讓他們先行回去休息。”
李大牛鄭重的點了點頭,回去勸誡百姓。
經過了李大牛的勸說,百姓們也意識到了齊齊給寇季叩頭的危害。
當即,對管事們告罪了一聲,領著民夫們,紛紛告退。
眼見街道上的百姓,領著民夫們散盡。
寇季長出了一口氣。
“還真是……”
“威風啊!”
寇季剛感慨的說出了三個字。
就聽到一個戲謔的聲音,在背后響起。
回身望去,就看到李昭亮雙手捅進了袖口里,晃晃悠悠的出現在他身后。
在李昭亮的身旁,還跟隨著一眾部曲。
李昭亮盯著寇季,吧嗒著嘴,似笑非笑。
寇季沒好氣的道:“威風個屁……”
李昭亮笑道:“半城人齊齊向你施禮,官家都未必能受到的禮遇,怎能不威風?”
寇季挑起眉頭,冷哼道:“那我叫他們回來,齊齊向你施禮。”
李昭亮嚇了一跳,趕忙擺手,“那我可就真的離死不遠了。你是文官,萬人恭送、萬人恭迎,受得起。我一個武官,可受不起這個。”
寇季撇撇嘴道:“你不去驛站里歇著,跟著我做什么?”
李昭亮嘆氣道:“不習慣跟那些文官們打交道,也不想跟他們勾心斗角。”
寇季沉吟了一下,道:“我也不習慣……”
李昭亮一愣,低聲笑道:“那他們準備的那一大桌的山珍海味,可就浪費了。”
“你要喜歡,你去吃。”
寇季說道。
李昭亮果斷搖頭。
寇季沉吟道:“今晚我準備住在李大牛家,你呢?”
剛剛陪著大管事驅散了百姓們,正往寇季身邊趕的李大牛,聽到了寇季的話,愣愣的站在了原地。
李昭亮一愣,笑道:“同去同去……”
寇季點點頭,吩咐身邊跟隨著的漢子們,道:“拿我的令箭去城外的守軍駐扎的大營,召軍中的斥候過來相見……
拿我的令箭,去知州衙門,讓知州慕子川,將近期所有關于西域的奏報,盡數送到我手里……
拿我的令箭去驛站,召見在驛站內養傷的斥候……”
寇季一口氣下達了三道命令。
每一道命令說完,便有一個漢子踏步到箭壺前,抽出一枚令箭,策馬而去。
李昭亮盯著那些跟隨在寇季身后的漢子,幽幽的道:“你身后的這些人,不一般啊。”
寇季翻了個白眼,懶得搭理李昭亮。
第一代的巡馬衛,自然不一般。
那可是陳軍頭,親自從經歷過宋遼戰場的悍卒中精心挑選下來的。
后期培訓出,幫著狄青在汴京城外揚威的巡馬衛,也只能算是第二代的巡馬衛。
他們經歷了宋遼戰場的磨礪,經歷了西域諸多勢力的磨礪,是精銳中的精銳。
大浪淘沙淘出來的兩百悍卒。
世人皆知,保州最強的是虎字軍,其次是保州守軍保塞軍。
可沒幾個人知道。
保州最強的其實是巡馬衛。
李昭亮見寇季不搭理自己,也沒有自討沒趣,他對身后的部曲吩咐道:“去看看鎮國、興國兩支兵馬,走到哪兒了。”
“喏……”
朝廷調遣了鎮國、興國兩支禁軍,歸李昭亮統領。
可李昭亮人都到了西寧城,卻沒見到這兩支禁軍統領前來報道。
這說明,這兩支禁軍還沒到。
李昭亮和寇季二人一路上閑扯了許多,可他們二人皆記著自己此行的目的。
該鬧的時候,他們會鬧一鬧。
可該做正事的時候,他們一點兒也不含糊。
寇季、李昭亮二人下完了命令以后。
寇季湊到了李大牛身邊,笑道:“今晚我住在你家,如何?”
李大牛瞅了瞅寇季身后的人,以及李昭亮身后的人,咬咬牙道:“好……”
剛直豪爽的漢子,不知道啥叫拒絕。
寇季、李昭亮、劉亨三人,加上他們帶的人,明顯已經超出了李大牛家里能住下的數量,但他仍然硬著頭皮答應了下來。
寇季通過李大牛的神情,猜出了李大牛的心思。
他瞥了中年人一眼。
中年人立馬會意,拱了拱手,率先一步離開了此地。
寇季笑嘻嘻的對李大牛道:“走吧……”
李大牛重重的點頭,帶著寇季一行往自己住的地方走去。
李大牛住的地方很簡陋,但面積卻不小。
占地面積,可以和汴京城里的寇府媲美。
只是有些年久失修,顯得有些破舊。
黃土夯成的墻壁,有諸多倒塌之處。
院子里的廂房、堂屋,四處漏風,有些甚至都沒有窗戶。
絲毫不像是一個在西寧城里有威望的人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