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琳一臉愕然。
沒料到趙禎居然會說出這番話。
“百官們……”
陳琳一邊思量著趙禎為何突然變得這么吝嗇,一邊小聲提醒。
只是話還沒說完,就聽趙禎淡然說道:“誰若是有異議,就扣發他的俸祿,拿去給高麗使節做私禮。若是心有不服,就讓他去找李愛卿。
朕相信,李愛卿會說服他們。”
陳琳愣愣的站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搭話。
趙禎不開口,李迪已經想方設法的對一些官員的俸祿下手了。
從李迪擔任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至今,已經削了十數位重臣身上兼任的虛職,減免了他們那一份俸祿。
如今趙禎開了口,李迪還不把朝堂上那些重臣的虛職給削光。
一向大方的大宋朝,何時變得這么摳門?
陳琳在暗中思量,趙禎自顧自的又道:“傳旨給內庭,告訴他們,今歲各國、各番屬獻上了朝貢以后,朝廷理當依照他們獻上的朝貢的價值,回一份價值等同的禮物。
一些有求于我大宋的番屬除外。”
陳琳微微長大了嘴,一臉震驚。
趙禎瞥了陳琳一眼,“還不快去?”
陳琳趕忙回神,“奴婢這就去……”
陳琳施禮過后,匆匆出了涼亭。
到了涼亭外,他已經相通了,趙禎突然之間變得如此摳門,原因在何處。
必然是今日進宮的寇季,跟趙禎說了些什么。
陳琳往涼亭外走了幾步,就聽趙禎的聲音從背后響起。
“等你去內庭傳完了朕的口諭,再去幫朕召劉亨過來。朕現在急需一些人給朕說實話。朕不愿意聽朝堂上官員們的那些奉承之詞。
朕要好好了解了解,朕的大宋,到底是一個什么樣子的。”
陳琳腳下一頓,趕忙回身,聆聽者趙禎的話。
趙禎繼續說道:“再去幫朕挑一些武藝跟朕相當的,幫朕磨練武藝,朕要那些真的可以跟朕對戰的,不要那些只會哄著朕玩的。
朕相信,你一定能找到這樣的人。
還有,去一趟史館,取一些史冊過來,朕閑暇的時候,要通讀。
順便將今日朝堂上需要朕批閱的奏折,也一并搬過來。”
陳琳躬身道:“喏……”
趙禎擺擺手,“下去吧。”
陳琳再次躬身,離開了御花園。
而早已離開御花園的寇季,已經邁步出了宮門。
寇季出了宮門,隨手將手里的大包小包,丟給了正在東華門外等候自己的寇府仆人,讓仆人先駕著馬車回去,他自己帶著兩個侍衛,晃晃悠悠的到了李府。
之所以派遣仆人先駕著馬車回去,就是怕李迪瞧見了趙禎賜給他的那些個珍貴的藥材,動手生搶。
李迪升任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以后,為了幫國庫斂財,可是把窮兇極惡四個字,做到了極致。
如今汴京城內大大小小的官員,在宮外碰見了李迪,都繞道走。
生怕什么事情做的不如意,被李迪逮住了,擼掉了頭上的虛職。
到了李府門口,就看到了李府的門子,滿臉愁容的坐在門房里。
見到了寇季以后。
李府的門子,十分熱情。
“寇公子,您來了,快請快請……”
李府的門子熱情的邀請了寇季進了李府。
進了李府以后,寇季稍微在前廳停留了一下,見門子跟在他身旁,一動不動的,略微有些詫異。
“府上的管事呢?”
李府門子點頭哈腰的道:“實不相瞞,從今往后,到府上的客人,都由小人接待。”
寇季疑惑道:“為何如此?”
李府門子苦笑道:“老爺一口氣請辭了數個虛職,俸祿少了一大半。又先后遣散了府上近六成的仆人、雜役。
如今府上就剩下了不到十三人伺候著。
前院、中院、后院的三個管事,月例太高,皆被遣散。
如今府上只剩下一個大管家在管事,平日里都伺候在老爺身邊。”
寇季苦笑一聲,“何至于此?”
李府門子干巴巴笑了一聲,卻沒有開口。
寇季可以開口埋怨李迪,李府的門子卻不行。
李府門子帶著寇季到了李府后院,就看到了李迪帶著一個衣著華麗的人,正在宅子后院內指指點點。
寇季湊近了以后,仔細聽了一下,發現那個衣著華麗的人是牙行的管事,正在跟李迪聊李府宅子出售的問題。
“李爺爺要出售宅子?”
寇季踱步到了李迪身邊,疑問了一聲。
李迪回過身,見到了寇季,哈哈一笑,“你小子怎么到老夫府上了?”
寇季剛張口要搭話,就見李迪湊上前,拉著他,走到了那個牙行管事身邊。
“你小子做生意十分精明,幫老夫跟牙行的管事聊聊,看老夫這宅子定多少價錢合適……”
寇季一臉愕然的被李迪塞給了那個牙行管事。
牙行管事認識寇季,見到了寇季以后,對寇季躬身一禮。
寇季硬著頭皮,跟牙行的管事聊了一會兒,最終給李府定下了一個合理的價錢。
李迪全程都在旁邊聽著,等寇季和牙行管事商量完了價錢,就讓牙行依照定的價錢,將宅子掛出去出售。
送走了牙行的管事以后。
寇季滿臉疑惑的跟著李迪到了涼亭里坐下。
“李爺爺,您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啊?好好的一座宅子,為何說賣就賣?”
李迪隨手抄起了桌上的大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示意寇季要喝自己倒。
喝飽了以后,舒坦的長出了一口氣,笑道:“老夫準備做一些事情,住大宅子,有些不合適。”
寇季若有所思的道:“李爺爺準備將宅子賣了,把錢捐給朝廷?”
“屁!”
李迪喝罵了一聲,撇著嘴道:“老夫辛辛苦苦操勞數十年,就得了這么一套宅子,怎么可能把捐給朝廷。”
“那您……”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你可聽過?”
“自然。”
李迪撫摸著胡須,哼哼道:“朝廷養士數十年,沒養出多少對朝廷有用的人,凈養出了一幫子酒囊飯袋,民間的百姓卻依舊貧苦。如今這些酒囊飯袋們一個個吃的肚滿腸肥的,老夫要好好敲打敲打他們。
老夫既然要敲打他們,就不能住大宅,也不能過的奢靡,不然那些酒囊飯袋們,一定會彈劾老夫。”
寇季微微有些發愣,疑問道:“李爺爺準備廉政?”
李迪鄭重的點頭,“不錯……”
寇季沉吟道:“李爺爺有心廉政,自然是好事。可您如今這個做派,會不會適得其反?”
李迪挑起了眉頭,“怎么可能會適得其反呢?”
寇季遲疑道:“李爺爺您又是發賣大宅,又是遣散仆人的。看著過的凄苦,可您手里的錢財并沒有變化。只不過是把明面上的錢財,放在了暗地里而已。
朝堂上的那些官員,也可以將明面上的吃喝,放在暗地里進行。
他們在明面上做事的時候,還會有所收斂。
可在背地里做事的時候,卻會變得肆無忌憚。”
李迪一愣,沉吟道:“你倒是提醒了老夫,老夫回頭就和呂夷簡商量商量,暗地里也派人盯著。”
寇季愕然,“呂公也有意廉政?”
李迪瞥向寇季,奇怪的道:“最早提出來敲打那群酒囊飯袋的人就是呂夷簡,你不知道嗎?”
寇季略微愣了一下,笑道:“呂公應該是巡視天下的時候,被什么事情刺激到了吧?”
李迪鄭重的點頭,“據呂夷簡說,他巡視天下的時候,看到的蠅營狗茍,多不勝數,每一樁,每一件,都不堪入目。
他還說,地方上貪污受賄成風。
從上到下,無人不貪。
大到一方大吏,小到一衙小吏,一個個都把貪污受賄當成了理所當然的事情。
他在地方查處了貪官污吏以后,沒過多久,那些貪官污吏又出現了。
他深感,巡視天下,根本就起不到清除貪官污吏的作用。
所以打算自上而下的推行廉政。
先朝廷,再地方,徹底殺一殺貪污的風氣。
老夫聽完了他的話以后,深以為然,決定和他一起,殺一殺貪污的風氣。”
寇季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他思量了一下,道:“李爺爺,我覺得廉政不是說殺一殺貪污就能行的。朝廷應當完善相應的律法,并且做到落實到地方才行。
若僅僅是喊一喊,又或者殺幾個貪官污吏,根本起不到作用。”
李迪點頭道:“你說的這些,老夫自然知道。老夫已經決定和呂夷簡一起,重新修訂我大宋的律法。”
寇季微微皺眉。
對于律法的修訂,寇季表示贊成。
律法就是需要跟著朝廷不斷的變化,做出一定的改變的。
如此才能保證朝廷往有利的方向發展。
他并沒有愚蠢的喊出什么祖制不可變之類的話。
祖制只是律法中的一部分,并不是所有的律法都是祖制。
李迪、呂夷簡既然有意要修訂律法,那么他們肯定會在不動祖制的基礎上,修訂其他的律法,又或者是往律法中增添許多的條文。
修訂現有的律法,觸及到了一部分人利益的話,一些迂腐的老臣會站出來,用祖制之類的說辭阻止。
但是往律法中增添新的條文的話,只要內庭商量過關,征得趙禎的同意,就可以推行。
只是不論是重新修訂律法,還是往律法里增添新的條文,都會觸及到很多人的利益。
若是新增添的條文過多,那么此次修訂律法,就無異于是一場改革。
改革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情。
稍有不慎,就會被反對的聲音所淹沒,最終鬧得身死族滅。
寇季皺著眉頭,沉吟道:“李爺爺和呂公打算修訂所有的律法,還是說只動一部分貪腐律法?”
聽到了寇季的問題。
李迪沉默了一下,聲音深沉的道:“呂夷簡想動所有的律法。”
寇季眉頭皺的更緊。
李迪似乎猜到了寇季的心思,繼續說道:“呂夷簡大概是被你祖父的舉動刺激到了,所以準備大動干戈。”
寇季沉吟道:“呂夷簡想求名?”
李迪點點頭。
寇季盯著李迪,詢問道:“那李爺爺你怎么想?”
李迪長嘆一聲,“老夫的想法和呂夷簡的想法差不多。但老夫不是為了求名,老夫只想讓百姓們過的好一點。”
寇季沉聲道:“聽您的語氣,似乎不看好大動干戈的修訂律法?”
李迪遲疑了一下,長嘆一聲。
“老夫知道自己的斤兩,老夫沒有你祖父那種大無畏的精神,更沒有你這么個能干的孫兒。老夫面對百官的反抗,面對百官的彈劾,做不到泰然處之,更沒辦法強勢鎮壓。
老夫很有可能會被那些反對的人,吞的骨頭渣子都不剩。”
寇季擔憂的道:“明知道有危險,您為什么還要這么做?”
李迪幽幽的道:“你祖父出任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的時候,先后罷黜了提刑司、罷黜了將作監、精簡了數十萬的廂軍、罷黜了三司。
一大幫子的酒囊飯袋,因此被裁撤。
為我大宋每年剩下了近一千萬貫被虛耗的錢財。
若不是各地叛亂平定以后,需要錢財安撫百姓。
若不是朱能要遠征沙州,需要大量的糧餉。
我大宋國庫今年的存錢,會突破一千三百萬貫之巨。
創歷年來新高。
老夫作為你祖父的繼任者,總得做點什么。”
寇季勸誡道:“您沒必要跟我祖父比……”
李迪搖頭,“老夫沒有跟你祖父比。老夫只是覺得,這一輩子,或許只有一次擔任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的機會,總要為百姓們做點什么。”
“可您……有可能什么都沒做好,就會被反對的人吞的骨頭渣子都不剩。”
寇季沉聲說道。
李迪曬笑道:“那也沒關系……呂夷簡的心思跟老夫是一樣的,老夫倒下以后,呂夷簡會跟上。
他們扳倒了老夫以后,總得收斂一二。
屆時,呂夷簡做事,就會順手許多。
就算呂夷簡倒了,還有王曾。
窮老夫三人之力,就算不能修訂全部的大宋律法,總能修訂其中的一部分。
只要能修訂其中一部分的律法,讓百姓的日子過的好一些。
老夫縱然是死,也死而無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