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佾語氣生硬的道:“這個玩笑,一點兒也不好笑。”
“你可以當我沒說……”
寇季隨口說了一句。
曹佾苦澀的道:“你說過的話,我字字句句都記在了心里,怎么可能當你沒說……”
寇季起身,拍拍曹佾的肩頭,“行了,別糾結此事了,快回去找你四伯父,把我的話如實轉達給他,讓他盡快將手里的人塞給趙元儼。
如果了別人發現了趙元儼的圖謀,先手一步,把人塞給了趙元儼,那你曹家再想把人塞給趙元儼,可就不容易了。”
曹佾拱手道:“我會把你的話一字不漏的告訴我四伯父。”
曹佾離開了寇府別院。
回到了曹府。
曹瑋、曹玘正坐在曹府正堂里烹茶,目光有意無意間,總是在門口晃蕩。
顯然。
他們兄弟二人是特地在此處等曹佾。
曹佾出現在了正堂里以后,兄弟二人齊齊放下了茶盞。
曹玘急忙追問,“寇季那小子,到底要做什么?”
曹佾孤零零的站在正堂正中,盯著曹瑋、曹玘二人,一言不發。
曹瑋、曹玘二人對視了一眼。
曹瑋吩咐身邊的管事道:“你們先下去……”
伺候在正堂里的仆人,在管事引領下,離開了正堂。
曹玘盯著曹佾,道:“現在可以說了吧?”
曹佾醞釀了好一會兒,語氣沉重的道:“八王趙元儼,要篡位!”
曹佾以為,他說出如此重大的秘密,曹瑋、曹玘會震驚的說不出話。
卻沒料到。
曹瑋、曹玘只是愣了一下,然后像是聽到了什么很尋常的事情一樣,一點也不吃驚。
曹佾愕然的瞪起眼,“四伯父……爹……你們早就知道此事?”
曹玘看向曹瑋,曹瑋輕輕點頭。
曹玘瞥向曹佾,淡然道:“佾兒,我們將門在朝堂上雖然一直被文官們壓著,可并不代表,文官們事事都比我們強。
就拿八王趙元儼篡位一事說。
八王趙元儼,在動了篡位的心思的那一刻起,我們就知道了他要篡位。
而那些文官,至今仍舊被蒙在鼓里。”
曹佾愕然的道:“為何會這樣?”
曹玘像是看白癡一樣的看著曹佾,提點道:“我們是什么?我們是將門。你見過不需要將門支持的篡位嗎?”
曹佾傻傻的愣在原地。
今日他聽到的驚世駭俗的消息實在太多了,多到他難以消化。
他原以為,趙元儼想要篡位,只有少數人知道。
如今聽到了曹玘的話,他才發現,知道趙元儼想要篡位的人,只怕數量不少。
曹玘見曹佾愣在了原地,也知道他心中不平靜,曹玘憐惜的瞥了兒子一眼,語氣溫柔了幾分,繼續道:“所以,不論誰想篡位,最先要拉攏的,就是我將門。
同樣的,最先得到消息的,也是我將門。”
說到此處。
曹玘看向曹瑋。
曹瑋板著臉,沉聲道:“大宋立國至今,已經有六十余載,我將門雖然被削了兵權,可我將門的勢力,依舊龐大。
六十余載的沉淀,已經讓我將門在軍中的觸角,已經延伸到了一個常人難以想象的地步。
趙元儼在起了篡位心思,暗中招兵買賣的時候,就已經有人把消息傳遞給了我們。
如今趙元儼手里有多少兵馬,由何人掌控,屯居在何出,我們了如指掌。”
曹佾愕然的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曹瑋繼續說道:“太后暗中派人接觸過捧日、天武兩軍的監軍,所為何事,你應該清楚,不需要我多說。
朱能更換了皇城上的兵馬,所為何事,更不需要我多說。
至于寇季那小子暗中調動虎字軍入京,就更加不需要我多說。
只要是跟兵馬有關的消息,就沒有我將門不知道的。”
其實。
曹瑋的話有些夸大。
其他的兵馬暫且不論,就虎字軍而言,曹瑋是沒辦法掌控他們全部動向的。
虎字軍駐扎在保州的時候,將門一點兒消息也探聽不到。
唯有出了保州,行軍在外的時候,將門才能通過他們行軍的痕跡,推斷一下他們的動向。
畢竟。
虎字軍一萬多人馬,連帶著馬匹,軍械等一系列輜重,目標十分龐大,不論是行軍,還是換地駐扎,總會留下痕跡。。
只要露出痕跡,就有可能被抓住。
當然了,虎字軍行軍的時候,不可能蠢到留下痕跡讓人抓。
虎字軍在行軍過程中,有專人負責清理他們行軍的痕跡。
曹瑋之所以能發現虎字軍已經出現在了汴京城外,那是他在查閱兵部文書的時候發現的。
曹瑋在清點城外空營的時候,發現了幾處廢棄的營房,被朱能借用。
曹瑋派人去查驗了一下,剛進入到營地范圍外三里處,就被人擋下。
曹瑋派去的人也沒有硬闖。
回到了兵部以后,就把消息告訴了曹瑋。
曹瑋結合趙元儼篡位的事情,以及城外空營的占用量,推斷了一下,很容易推斷出真相。
此事,曹瑋并沒有告訴任何人。
甚至還出手幫忙隱瞞了一二。
曹佾神色十分復雜的道:“四伯父既然早知道此事,為何不告知給官家?”
曹瑋淡然道:“太后也知道,寇季也知道,他們同樣沒告訴給官家。”
曹佾沉聲道:“太后,寇季,皆有謀劃,難道四伯父也有謀劃嗎?”
曹瑋沉默不語。
曹佾一愣。
曹玘在一旁幽幽的道:“皇家的家事,我們很少插手……”
曹佾趕忙道:“現在也不插手嗎?”
曹瑋搖頭道:“現在自然得插手。”
曹佾急忙追問道:“為何?”
曹玘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因為你妹妹是皇后!”
曹瑋長嘆一聲道:“我們曹家的爵位,已經混到頭了。一門兩公,已經站在了諸多將門之首。王爵,一門三公之類的事情,根本不用想。
因為不論誰坐上了那個皇后,都不會容得下我們曹家有王爵,也容不下我曹家一門三公。
昔日,符老太爺活著的時候,被封為王爵,何等榮耀。
可是下場呢?
符家滿門被斬。”
曹佾撇撇嘴道:“那是符家自己找死,犯上作亂……”
提及此事,曹瑋臉色冷峻了不少。
曹瑋目光冰冷了橫了曹佾一眼。
曹佾趕忙閉上嘴。
曹瑋冷聲道:“你以為符家是真的想作亂?那是被逼得沒辦法。不作亂,全家得死;作亂,全家也得死,那為何不做亂?
就像是現在的八王趙元儼一樣。
你以為他現在想不想作亂,還由得了他嗎?”
曹佾愕然道:“太宗……”
曹瑋冷哼一聲,打斷了曹佾的話,道:“太宗終究是我曹家效忠過的皇帝,有君臣名分在,不可妄議。”
曹佾果斷閉上嘴。
曹瑋盯著曹佾道:“八王趙元儼要作亂的事情,是寇季告訴你的吧?”
曹佾猶豫了一下,點點頭。
曹瑋繼續問道:“寇季所說的表忠心的事情,也跟此事有關吧?”
曹佾再次點頭。
曹瑋沉吟道:“寇季打算怎么做?”
曹佾趕忙將寇季說過的話,如數告訴了曹瑋。
曹瑋聽完了曹佾的話以后,盯著曹佾,長嘆一聲道:“寇小子是真心待你,不然也不會如此照顧你。”
曹佾一臉茫然的盯著曹瑋。
曹瑋卻沒急著解釋,而是嘆氣道:“我以為,我曹府納了投名狀,配合朝廷裁撤了中原腹地內的廂軍,朝廷就不會對我們手里的禁軍動手。
卻沒想到。
朝廷終究還是惦記上了禁軍。”
曹玘、曹佾父子倆,一臉愕然。
曹玘疑惑道:“寇小子不是說他是開玩笑的嗎?”
曹瑋冷哼道:“開玩笑?你們見過那個朝中重臣,會拿這種事情開玩笑?”
曹玘、曹佾父子倆,面面相覷。
曹瑋哀嘆了一聲,“寇小子是在敲打我們,讓我們別惦記一字交子鋪,因為除了官家以外,他不會把一字交子鋪交給任何人。”
“那他讓佾兒掌管一字交子鋪,又是何意?”
曹瑋沉默了一下,突然扯起嘴角,自嘲的笑了一聲,“他是在給我們曹家開價!”
曹玘、曹佾父子倆齊齊擰起了眉頭,不明所以。
曹瑋細細的解釋道:“寇小子是想給我們曹家一個一字交子鋪管事的位置,一份鍛鐵作坊的份子,讓我曹家,交出手里掌控的禁軍。”
曹玘瞪起眼,“這怎么可能?禁軍是我們曹家的根本,也是其他幾家的根本。朝廷若是真的出手,鏟除我們在禁軍中所有的力量,那我們也不會坐以待斃。”
說到最后一句的時候。
曹玘咬緊了牙。
曹瑋苦笑一聲,道:“五弟不必生怒。寇小子拋出這些,也是一個試探而已。”
曹玘冷聲道:“試探也不行……禁軍是我曹家的根本,若是沒了禁軍,我曹家只會任人宰割。”
曹瑋沉默了一下,低聲道:“那倒不會……寇小子將一字交子鋪的管理權給了我曹家,就是給了我曹家一道護身符。
若是佾兒能順利的成為一字交子鋪的管事,再在一字交子鋪中安插一些我曹家的人手。
那么朝廷想動我曹家,得好好考慮考慮才行。
至于鍛鐵作坊,那是寇小子用來彌補我曹家失去了兵餉來源的一份收入。”
曹玘剛想開口。
曹瑋卻繼續說道:“早在朝廷對廂軍動手的時候,我就已經猜到了,朝廷在裁撤完了廂軍以后,必然會對禁軍動手。
所以我才會提早找上寇季,想要借著支持朝廷裁撤中原腹地廂軍的功勞,換取我曹家能保留禁軍掌控權的資格。
但他們,似乎不答應……”
曹玘咬牙道:“跟我們所有的將門作對,他們有什么好處?”
曹瑋幽幽的道:“經過了數十年的安逸生活。
一些禁軍已經糜爛到了不堪入目的地步。
太宗在朝的時候,我們還能北望江山。
先帝登基以后。
我大宋就只能借著向人朝貢換取平安。
再無半點進取之心。
一些人已經在汴京城中的榮華富貴的侵蝕下,變成了一個個貪圖享樂的無能之輩。
但仍有一些不甘心的人,在為我大宋北望江山做準備。
寇準、李迪、王曾、寇季等人,皆在此列。”
曹玘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
他想批判寇準等人的所作所為,但他發現自己沒資格。
可他也不贊同寇準等人的做法。
因為寇準等人的做法,觸及到了曹家的根本利益。
曹瑋話音落地以后,正堂里陷入到了一陣沉默當中。
良久以后。
曹玘盯著曹瑋道:“四哥,難道我們就要任人宰割不成?”
曹瑋一臉奇怪的道:“我曹家怎么會任人宰割呢?寇小子可是給了我曹家足夠的利益。縱然我曹家手里沒了禁軍掌控權,我們一樣可以借著一字交子鋪保身,也可以借著鍛鐵作坊,一直富貴下去。
比起我曹家,其他幾家才是真正的任人宰割呢。”
曹玘微微瞪大了眼,“四哥,您不會要答應那小子吧?”
曹瑋瞥了曹玘一眼,好笑道:“五弟,你想的有點多。眼下朝廷裁撤中原腹地的廂軍,就已經引起了各家不滿,我聽說一些人已經忍不住開始在背地里搞小動作。
又恰逢趙元儼篡位在即。
若是兩件事撞在一起,夠朝廷喝一壺的。
朝廷裁撤廂軍,就引起了如此大的反彈。
朝廷若是裁撤禁軍,只會引起更大的反彈。
朝堂上那些個文官,還有沒有膽量繼續下去還兩說呢。”
曹玘長出了一口氣,點頭道:“那就好……禁軍是我曹家的根本,堅決不能退讓。”
曹玘的話擲地有聲。
可他卻不知道。
曹瑋、曹佾二人心中,同時嘆了一口氣。
有些話,曹瑋沒有告訴曹玘,
將門可并不是鐵板一塊。
在對付文官的時候,將門是一體的,同仇敵愾。
可私底下,內斗也十分頻繁。
朝廷若是抓住這一點,逐個擊破的話。
很容易從將門手里收攏走禁軍的權力。
這個缺點,不光曹瑋知道。
李昭亮、高處恭等等將門的家主都知道。
可他們卻沒辦法解決此事。
因為他們誰也不服誰。
誰也不愿意成為誰的附庸。
有資格讓他們所有人俯首的,只有官家趙禎。
可官家趙禎總不可能領著他們跟自己做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