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禎長嘆了一聲,幽幽的道:“朕為什么要防著他呢?朕不該防他,朕應該防著的是滿朝文武。”
陳琳張了張嘴,要勸誡,趙禎卻擺了擺手,不讓他再言語。
趙禎的心思,陳琳不懂。
不是趙禎身為人君,心思有些難測。
而是現在趙禎知道了太多了,有些無奈。
交子鋪、鍛鐵作坊,固然重要。
可寇季的做法,卻讓他十分放心。
寇季知道交子鋪、鍛鐵作坊重要,所以主動幫天家留下了份子,讓天家隨時隨地都能掌控交子鋪、鍛鐵作坊。
而其他人呢?
那些掌鹽鐵的、掌鑄錢的、掌酒曲酒典的、掌茶葉的、掌絲綢的、掌瓷器等等的。
他們若是碰到了驚天的買賣,只會想方設法的據為己有。
從來不會想到,分潤天家一成。
又或者主動讓天家占據份子,便于隨時隨地掌控。
他們只會不斷的占天家便宜。
恨不得掏空天家,搬進自己府上。
兩相對比,真正為朝廷好,為天家好的人,非得防著?
那些朝廷的蛀蟲,恨不得掏空天家的人,卻不用防?
這是什么道理?
趙禎的苦惱,寇季不知。
寇季回府以后,找了一套盔甲,套在了身上,出了府門。
臨出府門的時候,那個小小的熊貓,抱著他的腿,死死的不肯松開。
沒錯。
寇季從朱能府上得來的兩只獸,便是熊貓。
寇季從腿上拽下小熊貓,剛邁開步子走了幾步,小小的身影就爬著追上他,抱住他的腿。
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盯著他,說什么也不肯下來。
最終,寇季只能強硬的把它拽下來,塞到向嫣手里,由向嫣約束著,才肯離開。
寇季穿著盔甲出了府,一路到了城外的軍營。
早已得到了消息的狄青等人在營門口等候。
見到了寇季,紛紛迎上前,施禮。
“卑職等人,見過統制!”
寇季淡淡的道:“不必多禮……入營……”
隨后一行人進入到了軍營內。
一進軍營就看到了營內的將士們手持著兵刃在操練。
他們似乎在操練戰陣,跟寇季第一次見到他們的時候有些不同。
寇季目光帶著一些詢問之色。
朱由小聲的幫寇季解惑,“前幾日朱將軍過來,指點他們練習戰陣,配合著重騎作戰……”
寇季沉吟著點點頭,“朱將軍的意思,是以重騎為主,弓弩、步卒為輔兵?”
狄青、朱由等人點頭。
寇季繼續問道:“你們的意思呢?”
狄青沉聲道:“卑職贊同朱將軍的建議,比起禁軍將士,我們的優勢不僅有兵甲之利,還有重騎。禁軍中多散騎、游騎、輕騎,卻唯獨沒有重騎。
面對重騎沖鋒,他們很難阻擋。”
寇季聞言,點點頭。
狄青說的不錯。
朝廷兵馬眾多,可是重甲騎兵卻只有靜塞軍一支。
如今靜塞軍已經糜爛,且在邊陲駐扎著。
不可能被拉到汴京城里對陣。
沒有重甲騎對壘虎字軍中的重甲騎兵,禁軍將士們就只能運用一些大型軍械對付虎字軍中的重甲騎。
可自從虎字軍入了汴京城以后,并沒有暴露過重甲騎。
一直藏甲于庫。
禁軍將士在跟虎字軍對壘的時候,未必會拿出大型軍械。
“去營房里說……”
寇季吩咐了一聲,帶著狄青等人到了營房。
坐定以后。
寇季說道:“朝廷已經決定,于正月十五,在金明池旁的校場,讓虎字軍和龍神二衛的兵馬對壘。屆時,除了官家和滿朝文武以外,汴京城里的百姓,也會前去觀看。”
朝廷之所以選擇正月十五。
也是為了借著校場比拼,與民同樂一番。
如今仍在先帝大喪期間,逢年過節不能大肆慶祝。
但是可以借著校場演武,讓百姓們放松放松。
狄青等人早已通過朝廷的旨意,得到了這個消息。
所以在寇季說出了這個消息以后,他們只是齊齊點了點頭,并沒有言語。
寇季繼續說道:“依照朝廷的意思,我們唯有打敗了龍神二衛,才有資格跟捧日、天武兩支禁軍對壘。”
狄青等人再次點頭。
寇季又道:“此前在入汴京城之前,我讓你們藏起重甲騎的盔甲,也是為了防著這一點,如今剛好用上。”
狄青等人皆是一愣,齊齊看向寇季。
狄青沉吟道:“統制是打算隱藏重甲騎,等到關鍵的時候,再拿出來。”
寇季點頭道:“不錯……出其不意才能獲取更大的勝利。若是我們一開始就拿出重甲騎,必然會被捧日、天武兩軍的統將發現。
等他們跟我們對陣的時候,肯定會想出制約的手段。
重甲騎固然利害,但并不是無敵的。
在戰場上終究還是有克制的法子。”
狄青等人沉吟了一會兒,齊齊點頭。
狄青猶豫道:“統制,卑職此前也是這么想的。只是我們近些時日,沒少受朱將軍指點,朱將軍還暗中派遣了不少人手。若是在對陣龍神二衛的時候,不拿出重甲騎,反而在對陣捧日、天武兩軍的時候,再拿出重甲騎,是不是有些對不住朱將軍?”
寇季有些意外的看向狄青。
狄青居然懂得官場上的人情世故了,有點驚奇啊?
狄青不好意思的瞥了一眼坐在他身旁不遠處的那位女巾幗。
寇季見此,恍然大悟。
顯然。
狄青現在還不太懂官場上那些道道。
他之所以顧忌朱能顏面,也是曹家二姐教的。
寇季笑道:“此事不必擔心……我已經跟朱將軍講過,朱將軍不會在意這些……”
狄青聽到這話,松了一口氣,笑著點點頭。
此后。
營房內的眾人坐在一起,商討了一下出陣的人馬,順序。
校場演武,自然不可能拉出去上萬人對陣。
所以朝廷規定,對陣人數,在三千。
商討過后。
狄青等人出了營房,開始帶著將士們演練。
寇季則留下了曹家二姐,準備跟曹家二姐聊一會。
面對著坐在自己面前,一身戎裝的曹家二姐,寇季當真不知道說什么。
但想到了此前曹佾派人送來的信件,寇季還是長嘆了一口氣,輕呼了一聲。
“二姐……”
曹家二姐眉頭聞言,眉頭一挑,拱手道:“統制,軍營之中無父子,更沒有兄妹。您喚卑職曹部將即可。”
曹家二姐如今在軍中擔任部將。
職權和彭越有些相當。
皆是教授將士們武藝的教頭。
雖說她一個女子廝混在軍營里,有些不妥。
但也沒有人把她驅逐出營。
女將歷史上少有,但也并不是沒有。
理學不出的情況下,女子的地位雖然低,但卻沒有低到不堪的地步。
女子偶爾干出一些出格的事情,朝野上下也能包容。
就拿科舉來說。
史書上記載的為數不多參加科技的女子,皆出在宋朝。
其中一位名曰林幼玉,九歲參加童子試,考官看過了她的文章,覺得不錯,非但沒喊打喊殺,還送到了官家面前,讓官家御覽。
官家最后賜給了她一個孺人的稱號。
還有一位名曰吳志端,參加童子試,她雖然沒有林幼玉那么幸運,被百官們彈劾了一番,官家雖然沒有賜給她什么名號,但是卻也給她賜下的些許的金銀。
民間的女子干出了這種出格的事情,朝野上下都能包容。
況且曹家二姐。
她要拋頭露面的去丟曹家的人,滿朝文武也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只要朝廷不冊封她什么大官,什么爵位,讓她出現在朝堂上議政,滿朝文武才懶得搭理她呢。
寇季盯著曹家二姐,長嘆了一聲,道:“曹部將,回到了汴京城,為何不回府去祭拜一番。”
曹家二姐不懼寇季,目光直直的盯著寇季,問道:“統制要管卑職的家事?”
寇季汗顏道:“非我要強管你的家事……只是曹佾求到了我頭上,讓我幫忙說和說和,讓你回府。”
曹家二姐,微微瞇起眼,沉聲道:“他們又想關起我?”
寇季苦笑道:“生米已經煮成了熟飯,他們又怎么看可能關起你。”
曹家二姐皺眉道:“那他們想怎樣?”
寇季說道:“雖然你并不是名正言順的嫁給狄青,但曹家也沒有在這件事上喊打喊殺,打壓狄青。也沒有派人將你們趕盡殺絕,以此維護門風。
從這一點上就不難看出。
不論你干出了什么出格的事情,曹家始終當你是曹家的閨女。”
曹家二姐聞言,臉色緩和了不少。
寇季繼續道:“聽曹佾的意思,曹伯父打算讓你回府,給你再辦一場婚宴,讓你名正言順的嫁給狄青。讓你和狄青二人以后抬起頭做人。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曹家二姐一愣,咬牙道:“他們會這么好心?”
寇季搖頭笑道:“曹伯父,終究是你的親叔叔。他既然在你嫁給狄青的時候沒有對你喊打喊殺,又怎么可能在這件事上騙你。
你不會以為,以曹家的地位、勢力,還為難不了你們兩個吧?”
曹家二姐聞言,細思了一下,對寇季道:“此事我要跟佾弟面談……”
“不相信我?”
“不……有些事情我得問題清楚。”
寇季點頭道:“那我回頭派人給你傳話。”
曹家二姐起身,拱手道:“有勞了……”
“應該的……”
曹家二姐退出了營房以后。
寇季長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攤上曹瑋這么一個叔叔,是你的福氣啊。換成了別人,為了維護門風,肯定對你們趕盡殺絕……”
感嘆過后。
寇季派人去給曹佾送信。
曹佾沒過多久就到了營地外。
曹家二姐出去見了曹佾。
二人說了什么,寇季沒有再繼續關注。
他留在營房里,為幾日后的校場演武,作準備。
時間一晃。
到了正月十五。
金明池旁邊搭起了一座巨大的看臺。
周遭的校場早已被清空。
一個個禁軍將士,披甲持刃,把守在校場四周。
雙方演武的兵馬,只有六千。
可看守校場的兵馬,卻超過了三萬。
禁軍將士組成了一層又一層的人墻,把前來觀戰的百姓們,擋在校場之外。
朝廷早在準許了虎字軍和禁軍對壘的時候,就已經明發邸報,告訴了汴京城的百姓。
所以圍觀的百姓,十分多。
巳時一到。
趙禎坐著龍攆,在御龍直的護衛下,到了校場。
寇準等文武百官,跟隨在趙禎龍攆之后,到了校場。
除此以外,還有皇室宗親,番邦使節。
當趙禎在陳琳引領下,坐上了看臺上的龍椅后。
百姓們發出了山呼海嘯的呼喊聲。
坐在龍椅上的趙禎,微微擺起了笑臉。
百姓們的呼喊聲是最真摯的,也是最干凈的,遠比朝堂上那些文武官員假裝恭順的馬屁聲,更讓他覺得舒心。
待到滿朝文武、皇室宗親、番邦使節坐定以后。
趙禎和寇準商議了一下,宣了一聲開始。
守衛著校場的禁軍將士,讓開了一條道路。
一群身著布衣的人,入了校場。
隨后,一場蹴鞠大賽,在校場上拉開了帷幕。
蹴鞠始于何時,已經不可考證。
最早出現蹴鞠一詞,是在戰國時期。
蹴鞠發展到了宋朝,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鼎盛時期。
朝野上下,大部分人閑暇的時候,皆會踢一會兒球,借此為樂。
已經被斬首的丁謂,據說就是一位蹴鞠高手。
門下養了許多蹴鞠手。
在演武開始之前,蹴鞠為樂,是趙元儼提議的。
滿朝文武商議了以后,也贊同了此事。
場上兩支蹴鞠的隊伍,一家是皇家蹴鞠隊,另一家是石府的蹴鞠隊。
石府財大氣粗,養了十支蹴鞠隊,
皆由蹴鞠高手組成的,也唯有石府的蹴鞠隊,才能跟皇家蹴鞠隊一拼。
在后世很多人眼里,蹴鞠用的是藤球。
其實不然。
蹴鞠用的是充氣球。
蹴鞠用的充氣球,最早可以追溯到南北朝時期。
古人稱呼充氣球為蹴毬。
唐代仲無頗為此還作了一篇《氣毬賦》。
球門是固有的單球門,稱為風流眼。
遠比后世的足球比賽用的球門更小,射門難度更大。
兩支蹴鞠隊在蹴鞠場上,你來我往的廝殺了許久。
最后以皇家蹴鞠隊勝利告終。
蹴鞠過后。
便是打馬球。
又是一場廝殺過后。
才輪到了校場演武。
此番校場演武,在朝廷的舉辦下,儼然變成了一個表演賽。
但當朱能手下的副將,引領著龍衛軍中挑選出的三千禁軍將士入場的時候,就沒人再把這當成了表演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