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盈利就好……”
寇季笑著隨口說了一句。
向嫣笑的像是偷雞賊一樣的道:“可不止是有盈利,而是能賺大錢。妾身打算將城外的兩個臨近的別院打通,在里面建造一個印刷作坊,專門負責印書用。”
寇季意外的道:“府上的錢財清點完了?”
向嫣搖頭道:“還沒有……”
寇季狐疑的道:“那你搞印刷作坊做什么?”
向嫣笑瞇瞇的道:“當然是印書了……你不知道,妾身今日跟畢昇盤算了李公印刷所需要的費用以后,就想到了我祖父。
妾身派人去了向府,告訴我祖父,說我寇府愿意幫我祖父印十萬冊的詩集、文章,只要五千貫錢。
我祖父立馬就派人把錢財送了過來。
他以為占了咱們寇府的便宜,卻不知道是咱們寇府在他身上占了便宜。”
寇季嘴角抽搐的道:“這么對岳祖父他老人家,真的好嗎?”
向嫣滿不在乎的道:“咱們做的是買賣,賺錢是應該的。”
說完這話,向嫣又喜不自勝的道:“汴京城里要印書的人不少,明日里妾身派人挨個去問問,多招攬一些生意。咱們寇府又有一大筆收入進賬。”
寇季聽到這里,也不知道說啥好。
交子鋪那個斂財機器馬上就要開張了,到時候錢財會如同流水一樣的滾進寇家。
那尋常的一兩千貫,還算是錢嗎?
寇季心里這么想,卻沒有說出來。
難得向嫣對賺錢的事情這么上心,他也就任由向嫣隨便去折騰。
夫妻二人在房里聊了一會兒,就睡下了。
翌日。
起床以后。
向嫣忙著去忽悠人了。
寇季穿戴整齊,洗漱了一番后,出了門。
剛出了門,就聽到有人在議論昨晚柳永作出的贊頌他的詩詞。
當然了,議論萬象樓撲賣消息的人更多。
但這都不在寇季的關注之內。
他坐上了轎子,入了宮。
寇準在宮里待了好幾日了,期間并沒有回府,他作為寇準的乖孫兒,得去看看。
入了宮。
在資事堂內找到了正在批閱奏折的寇準。
寇準的精神頭不錯,看得出在宮里的小日子過的挺滋潤。
一見到寇季,寇準就皺眉道:“你小子又給老夫惹麻煩了……”
寇準隨手拿起了一本奏折,丟在了寇季腳下,“彈劾你的……”
隨后又指著桌上的其他奏折,黑著臉道:“也是彈劾你的。”
寇季撿起了地上的奏折,走到了寇準身邊,干笑道:“我也沒做什么,他們為何要彈劾我?”
寇準冷哼道:“你出的那些類似于兒戲的題目,哄騙著官家,用來考校天下學子,不彈劾你,彈劾誰?”
寇季笑道:“我也是看您幾位為泄題的事情煩惱,所以才會出此下策。”
寇準瞪了寇季一眼,道:“讓你出手幫忙,可不是讓你出手添亂。過幾日大朝會,朝中一半的文臣都會彈劾你,到時候,老夫看你怎么辦。”
寇季攤開手道:“出題的人是官家,又不是我……”
寇準沒好氣的罵道:“你當滿朝文武都眼瞎?”
寇季干巴巴笑道:“就算他們要彈劾我,祖父您也會護著我的,對不對?”
“哼!”
寇準冷哼了一聲,卻沒有言語。
他算是默認了寇季的說法。
寇季笑道:“有您護著,我還怕什么。”
寇準瞪眼道:“老夫能護住你一時,還能護住你一輩子?”
寇季干笑了一聲,沒有說話。
寇準明顯不能護住他一輩子。
就在祖孫二人大眼瞪小眼的時候。
趙禎匆匆走進了資事堂,一見到寇季,就叫道:“寇季,聽說你手里掌握著一種價值一萬萬貫錢的手藝?聽說是先秦時期,魯班做出來的木鳥術?
能不能做一個出來,讓朕試試。”
“木鳥術?”
寇季一臉愕然。
他盯著趙禎疑問道:“誰告訴你的,萬象樓撲賣的是木鳥術?”
趙禎認真的道:“汴京城的人都在傳。”
寇季搖頭道:“萬象樓撲賣的根本不是什么木鳥術,而是一種印刷術。”
趙禎一愣,“印刷術?”
寇準皺眉道:“既然是印刷術,如何能值一萬萬貫錢。”
寇季解釋道:“原有的雕版印刷術自然不值這個價,可府上新創出的印刷術,卻值這個價錢。”
趙禎聽到了萬象樓撲賣的不是什么木鳥術,頓時有些失望。
“價值一萬萬貫錢的印刷術,誰買得起?”
趙禎隨口說了一句,拔腿就往外走。
寇季趕忙開口道:“印刷術功在社稷,利在千秋。不能僅僅用金錢衡量。”
趙禎不以為意的道:“你還能把印刷術玩出花不成?”
寇準在一旁贊同的點頭。
寇季淡然一笑,給趙禎、寇準二人講解了一番活字印刷術。
二人聽完以后,略微有些吃驚。
寇準在哪里不知道在沉思什么,趙禎皺眉道:“縱然比原有的印刷術好,也不可能值一萬萬貫錢。”
寇準搖頭道:“它的作用在社稷,一旦這種印刷術傳出去,印刷書本的成本將會變得很低。到那個時候,印書的人自然會變得很多。
當大量的書本充斥整個大宋的時候,讀書人也會相對的多起來。
到時候朝廷能夠選用的人才,也將會大幅度提升。
它的價值不應該用金錢衡量。”
寇準看向寇季,疑問道:“你是怎么想的?”
寇準不認為寇季會真的把活字印刷術賣出去,他也不相信有人能夠拿出一萬萬貫錢財,來購買活字印刷術。
所以他料定了寇季此舉必有深意。
寇季笑道:“我會把活字印刷術獻給朝廷,由朝廷推廣出去。不過,朝廷也必須給出相應的賞賜才行。”
寇準緩緩點頭道:“既然是功在社稷的功勞,當然需要賞賜。以往宮里的大匠研究出了有利于社稷的手藝,宮里會賞賜十萬錢,加官一級。”
寇季搖頭道:“太少……”
寇準緩緩皺起眉頭。
寇季說道:“朝廷這種方式的賞賜,弊大于利。賞賜太少,容易讓匠人們心生不滿,從而打擊匠人們創出新手藝的激情。
匠人們若是沒了激情,如何創造出更多有利于江山社稷的手藝?”
寇準盯著寇季道:“若是給了匠人厚賜,民間許多百姓會紛紛入匠籍,一些讀書的苗子,也會轉道去學匠術。
這對朝廷而言,并不是好事。”
寇季認真的道:“若是沒有足夠的手藝做支撐,朝廷就不會變強。”
寇準張口要辯駁,寇季卻搶先一步道:“我大宋之所以在遼國連番攻打下,依舊屹立至今,靠的是匠人們創出的步人甲、各型弓弩。”
寇準瞪眼道:“那是滿朝文武的功勞。”
寇季失笑道:“算功勞嗎?被人打也是一種功勞的話,那么我情愿不要這種功勞。滿朝文武在戰爭中或許有功勞,但是將士們、以及那些堅硬的盔甲、鋒利的兵器,卻是根基。
根基不穩,其他的一切都是空談。”
“你……”
寇準有些惱怒。
寇季打斷了他的話,繼續說道:“除了兵甲,還有各地的堤壩、道路等,也需要一定的手藝做支撐。汴京城緊鄰黃河,黃河年年泛濫,水小時,會淹沒開封周遭的村莊,水大的時候,甚至連汴京城也得遭殃。
而朝廷每年都會撥付一部分的錢糧,構建黃河堤壩。
可朝廷年年構建,黃河堤壩卻年年崩塌。
朝廷在黃河上花費的錢財,數以千萬計算,可至今沒有成效。
其根本愿意,就是因為沒有足夠的手藝做支撐,構建的堤壩根本擋不住黃河的洪流沖擊。”
寇準沉聲道:“黃河泛濫,由來已久,此前歷朝歷代都解決不了的問題。我們如何解決?”
寇季失笑道:“前人解決不了的問題,我們也解決不了?隋以前,誰人想過建立大運河,溝通南北?秦昭王以前,誰想過在川府建立都江堰?”
寇準陰沉著臉,沉默不語。
倒不是說他在有意跟寇季對著干。
而是他的思想,跟天下讀書人的思想一樣。
天底下的讀書人都覺得,除了他們以外,其他行業的人都不太重要。
匠人們在他們眼里更像是工具,想用能用的時候,拿過來用一用,不想用的時候,就丟到一邊。
他們不明白匠人們的重要性,也不明白匠人們對社會的貢獻。
或許只有等到某些技藝失傳以后,他們想起來要用的時候,才會重視一下匠人。
寇準皺眉詢問寇季,“你想讓朝廷如何賞賜匠人?”
寇季道:“但凡能創出與國有用的手藝的匠人,都應該獲得跟進士一樣的待遇,賞錢應該給十萬貫。”
“噌!”
寇準猛然起身,盯著寇季道:“你瘋了?”
趙禎也在一旁愣愣的盯著寇季,他覺得寇季也有些瘋狂。
匠人而已,他們再厲害,又怎么能跟進士相提并論?
寇季認真的道:“我沒瘋!在你們眼里,讀書人重要。可在我眼里,高明的匠人遠比讀書人要重要。天下匠人數十萬計,可真正能創出與國有用的手藝的匠人,少之又少。
天下讀書人數以十萬計,能考中進士的人,卻多達數萬。
相比較而言,那個更珍貴?”
趙禎、寇準皆沉默不語。
但是寇季的話,他們卻不怎么贊成。
雖說按照寇季的說法對比下來,高明的匠人確實珍貴一些。
可匠人和讀書人是兩個階級的人。
士農工商,四個階級從產生的那一刻起,就有著嚴苛的等級制度。
歷朝歷代也嚴苛的遵循著這個等級制度,不是誰想打破,就能打破的。
寇季的做法,就是在打破這種等級制度。
居于四個等級首位的士人階級,是不會允許其他三個等級的人跟他們平起平坐的。
而掌控著天下絕大多數話語權的,就是士人階級。
寇準瞪了寇季一眼,道:“你先回府歇著,此事容后再議。”
寇季張了張嘴想要說話,寇準卻不想在搭理他。
趙禎見此,拉著寇季出了資事堂。
“寇季,你在跟天下間的讀書人為敵!”
趙禎拉著寇季到了皇宮里的一座偏殿內,認真的說道。
寇季愣了愣,道:“我沒想那么多。”
趙禎道:“朕知道你想讓我大宋多出好多的好東西,朕也知道你這么做是為了大宋的江山社稷。可這些好東西要是需要拿你的性命來換的話,朕情愿不要。”
寇季一臉意外的看向趙禎,“官家知道的還挺多?”
趙禎小臉一黑,喃喃道:“其實朕也是一知半解。這些話是李愛卿私底下告訴朕的。他告訴朕,你在萬象樓里撲賣一萬萬貫錢的手藝,是為了大宋好。可你卻在為自己招禍。”
寇季失笑道:“從我入仕起,沒少給讀書人添堵,也沒見誰能把我怎么樣。”
趙禎認真的道:“千萬不要小遜天下間的讀書人。他們的力量遠比你想象的可怕。”
寇季再次意外的看向趙禎。
趙禎干巴巴的道:“這是父皇曾經告訴朕的。”
寇季笑道:“我這是被官家教訓了?”
趙禎噗呲一笑,道:“朕也沒想著教訓你,朕就是不想看到你惹上麻煩。”
寇季躬身一禮,道:“臣受教了。”
趙禎樂呵呵的笑道:“那就好……”
頓了頓,趙禎又道:“朕近些日在資事堂的時候,看到了許多朝臣彈劾你。朕會幫你說話的。”
寇季點點頭道:“多謝官家。”
寇季陪著趙禎說了會兒話,離開了皇宮。
回府的路上,他暗自沉思著。
他只是想幫畢昇討一個體面的身份,討一個高一點的待遇而已。
卻沒料到,居然牽扯出了階級問題。
這個問題有點太大,大到他目前還沒有能力解決。
回到了府上,待了幾日。
大朝會到了。
寇季穿戴整齊以后,入宮去參加大朝會。
在入宮的路上,寇季聽到了許多要彈劾他的風聲,但是他都沒有在意。
嘴在百官們身上,他又不能堵上百官們的嘴,不讓人家說話。
寇準雖然權傾朝野,但是他卻沒有稱霸的野心,朝臣們偶爾彈劾他,又或者彈劾寇季,只要不是太過分,他一般都不會怪罪。
久而久之,百官們也就有點管不住自己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