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性不如人,卻強行解題,自不量力。瘋了也是咎由自取,與旁人無關。”
李迪冷冷的說了一句。
“左右,拿下他,押到鼓廳看押,待到秋闈科考結束以后,送往開封府看管。”
李迪吩咐了一聲,不再搭理考場中瘋了的學子。
衙役們上前,拿著瘋了的學子到了鼓廳看押,回頭會送往開封府,至于他們到了開封府以后,會如何被處置,李迪沒有多言。
開封府知府薛田會妥善處理。
那些偷聽李迪說話的學子們,一臉愕然。
他們細思了一下李迪的話,才發覺。
貌似這一次的秋闈科考,不僅在考驗他們學問,還在考驗他們心性。
一些認真作答的學子們,以及寫滿了試題的學子們,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那些提早放棄了的學子們,一臉懊悔。
試題雖然難,可那是針對所有人的,而不是針對一兩個人。
能全部答對的人,必然少之又少。
而秋闈科考錄取的名額卻有一定的限制。
能答對全部考題的人,顯然占不了全部名額。
那么心性的考驗的重要性,就體現出來了。
剩下的那些名額,必然分配給那些心性不錯的學子。
此后兩天兩夜。
李迪、寇季、薛田三人,三班倒,開始巡視考場。
其間又有三位學子被逼瘋。
兩日后。
學子們紛紛交卷。
李迪三人點起了學子們的考卷以后,開了貢院門戶,放了學子們離開貢院。
隨著學子們離開貢院,此次秋闈科考的變態試題,也相繼傳遍了汴京城。
汴京城一瞬間轟動了。
數百位學子齊齊放棄科考,四位學子被逼瘋。
如此變態的試題,自然要一睹為快。
然而,汴京城里的轟動,跟貢院里的李迪三人無關。
在學子們離開了貢院以后,貢院的門戶再次被封鎖。
李迪、寇季、薛田三人,在貢院里的后堂內開始閱卷。
宋初期,投獻、請托成風,為了避免這個弊端,先帝在位的時候采用了糊名制。
雖說至今朝堂上依舊有一些官員不贊成糊名制,但自從先帝采用了糊名制以后,一直保留至今。
所以當卷子落在寇季手里的時候,就變成了一邊厚、一邊薄。
厚的一邊,有糊名封條。
當然了,糊名不糊名,其實寇季并不在意。
反正他也沒接到別人投獻、請托。
閱卷的方式其實沒有寇季想的那么簡單,反而十分復雜。
首先是初次篩選。
罷落那些不堪入目的卷子。
審閱的官員不止是寇季一人,還有不少開封府的屬官。
每罷落,或者取中一張卷子,都要在上面給出評判,并且用印。
由于寇季出的題目比較難,又有很多學子自愿放棄了科考,所以初次篩選的過程非常快。
初選過后,又進行了第二輪篩選。
第二輪篩選就遠比第一輪篩選要嚴格。
共有十位官員篩選。
超過七位官員決定罷落的卷子,才能被罷落。
當然了,這是正常程序。
由于寇季出的試題不正常,所以正常程序也沒辦法適用。
閱卷的卷房變成了寇季的一言堂。
經過層層篩選,最終選出了三百份的卷子,由寇季、李迪、薛田三人,再次審閱。
寇季早就看過了無數遍的卷子,所以他審閱的速度特別快,他審閱完了以后,還幫著李迪、薛田二人審閱。
審閱到了最后,取中了一百三十二份卷子,也就是取中了一百三十二學子。
其中,全部答對了試題的學子,沒有一人。
其中答對試題最多的是四十六道。
答對試題最少的是一道也沒有。
說起來這位一道題也沒答對的學子,也是一個奇葩。
他瞅準了試題中的一道題,寫了足足六篇文章,其余的試題全都沒做。
而他答出的這道題,跟寇季心里的答案相差甚遠。
但是這位學子愣是用六篇文章,把寇季給說服了。
寇季果斷取中了他,在寇季看來,這是一個人才。
閱卷閱到最后,產生了一點小小的分歧。
那是在拆開了糊名以后,發現了柳永名字以后,產生的分歧。
關于取中柳永的問題,寇季和李迪產生了一點兒分歧。
李迪覺得柳永人品有問題。
寇季則覺得柳永知錯能改,應該給一個機會。
最終經過一論辯駁,在薛田偏幫下,寇季取勝。
李迪捏著鼻子取中了柳永,并把柳永從名列前茅,放到了榜尾。
隨后命人謄抄了取中的學子的籍貫、姓名,撰寫成榜文,張貼了出去。
秋闈科考,正式告一段落。
但寇季出題掀起了風浪,并沒有結束。
就在寇季三人準備離開貢院的時候,一個衙役小跑著到了后堂,稟告道“三位上差,有學子聚集了一批士林的宿老,在門外等著你們三位。
準備找你們三位討一個說法。”
李迪聞言,瞥向寇季,道“你惹出的麻煩,你去解決。”
寇季笑道“這個容易……”
寇季對衙役招了招手。
衙役湊到了寇季身前。
寇季吩咐道“你去找幾個機靈點的,臉生的衙役,扮作讀書人,混在人群中。然后再召集門外的衙役們隨時待命。
一旦我們三人出現在了貢院外,你就讓那幾個假扮讀書人的衙役,簇擁著其他的讀書人來襲擊我們三人。
屆時,你立馬帶衙役抓人,一股腦兒送到刑部大牢里去。
先餓他們三天,不論誰出面,都不能放他們出來。
三天后,再放那些宿老出來。
至于那些讀書人,我會收拾他們。”
衙役一臉愕然。
李迪、薛田嘴角抽搐了一下,并沒有多言。
寇季盯著正在發愣的衙役道“還不快去?”
衙役趕忙點點頭,離開了后堂。
等到一切準備妥當以后,衙役派人進門通知了一聲。
寇季三人緩緩出了貢院。
一出貢院,就看到了數以千計的人聚攏在貢院門外。
其中大部分是讀書人,還有一小部分是前來看熱鬧的。
為首的是幾個年齡很大,在文壇上頗有名望的宿老。
寇季三人一露面,群情激揚。
但是沒人開口辱罵秋闈科考試題喪心病狂,也沒有人辱罵出題人。
因為在試卷上明確標注了,是官家趙禎親自出的題。
大庭廣眾之下辱罵趙禎,那可是不小的罪過。
所以讀書人們見到了寇季三人,只是質問三人此次秋闈科考的公平、公正問題。
揚言三人在此次秋闈科考中做了手腳。
幾個讀書人扶著士林的幾位宿老,罵罵咧咧的上前。
只是還沒有走到貢院門口,人群中就爆發出了一陣驚呼。
然后有人推著前面的讀書人,一起涌向了貢院門口的寇季三人。
一個年近八旬的士林宿老,被推搡著撲在了寇季身前。
他腳下有些踉蹌,似乎隨時都要栽倒。
他伸出了蒼老的手,想搭在寇季身上借力,手剛碰到寇季,寇季腦袋一歪,栽倒在了地上。
“大膽!竟敢襲擊朝廷命官?”
李迪怒喝了一聲。
早已等候在貢院兩側的開封府衙役們盡數涌出,把在場的讀書人全數拿下。
“老夫沒碰他!老夫真的沒碰!”
那位年近八旬的士林宿老,手腳哆嗦著在喊。
只是沒人搭理他。
衙役們只是抓住了讀書人,以及其他幾位年齡偏低的宿老,往刑部大牢而去。
之所以沒人抓那位年近八旬的士林宿老,是因為沒辦法抓。
老家伙已經活到了人瑞的年紀,受朝廷律法保護。
別說是打了朝廷命官,就算是當街搶了誰家的大姑娘、小媳婦。
開封府的衙役也不敢傷人分毫。
那位年近八旬的士林宿老,最終在兩位開封府衙役的攙扶下,去了刑部大牢。
一場針對寇季三人的鬧事風波,還沒有開始,就這么結束了。
等讀書人走光了以后,李迪瞥了一眼還躺在地上裝暈的寇季,無奈的道“人頭走了……起來吧。”
寇季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李迪皺了皺眉,對薛田吩咐道“你派遣兩個人,送寇侍郎回府。老夫要入宮向內庭稟告此次科考的成果。”
薛田拱手答應了一聲。
李迪一走,薛田就派人抬著寇季,送回了寇府。
剛進了寇府大門,寇季就蘇醒了。
打發了開封府衙役以后,寇季背負雙手往府內走去。
他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在貢院里忙了五天時間,他有些疲憊了。
秋闈取中的榜文已經貼出。
明日要舉行鹿鳴宴,寇季需要到場,跟秋闈取中的學子們一起慶祝。
鹿鳴宴的時間有些長,他若是不養足了精神,可就沒辦法應付那些學子。
只是等寇季剛走過了影壁以后,聞訊而來的向嫣就急匆匆的湊上前,沉聲道“您不在府上的這幾日,府上發生了一點麻煩事。”
寇季見向嫣皺著眉頭,就覺得事情可能不小,所以他認真的問道“何事?”
向嫣壓低了聲音,道“印刷交子的彩墨丟了……”
寇季一臉愕然。
他沉吟了片刻,疑問道“丟了多少?”
向嫣沉聲道“一共丟了三次,丟了四桶。”
印刷交子的彩墨是寇季特地研制的,凝固以后,會影響印刷效果,所以在配制的時候,一直保持著膠糊狀,只能用桶裝。
雖說向嫣并不了解交子,可寇季躲在工坊里,為交子忙碌了好幾日的事情,她卻知道。
她覺得交子在寇季心里很重要,所以在發生了這種事以后,她需要第一時間告訴寇季。
寇季略微思量了一下,對向嫣笑道“丟了一些彩墨而已,不礙事……此事你不必多管了。”
向嫣一聽這話,有些不樂意了,“妾身怎么能不管呢?你把府上的事情交給了妾身掌管,如今出了賊偷,妾身自然要追究到底。
若是查不出賊偷來,妾身如何在府上服眾?”
寇季哭笑不得的道“偷墨的那人,或許沒有壞心思。他偷墨怕是為了別的事情,不會對府上造成任何損害,你就別追著不放了。”
“妾身怎么能……”
向嫣聞言,立馬張口強辯,只是話說了一半,她意識到了不對,盯著寇季追問道“你已經知道了是誰偷的墨?”
寇季淡然笑道“仈jiu不離十……”
向嫣憤憤不平的道“那你快點告訴妾身,妾身要教訓教訓這個不懂規矩的賊偷。”
寇季嘆氣道“此事我回頭會給你一個交代。你就不必深究了。在貢院里忙碌了多日,我也累了,需要休息。”
向嫣聞言,哼哼道“那妾身就等你的交代。”
說完這話,她回過身,去寇府的庫房了。
寇季盯著向嫣離去的背影,哭笑不得。
他原以為向嫣嫁到寇府以后,會成為一個體貼入微的嬌妻。
卻沒料到,向嫣居然在不知不覺中,變成了一個管家婆。
說起來向嫣之所以會變成這樣,跟她自己沒有太大關系。
主要責任還在寇季、寇準二人身上。
他二人皆是朝廷命官,手里掌握著大權,公務十分繁忙。
所以府上的事情,幾乎一股腦的都推給了向嫣。
向嫣作為府上唯一的女主人,自然得挑起大梁,搭理家業。
對于搭理家業,向嫣并不陌生。
她在向府的時候,可不止是讀了一些圣人文章。
女紅、女訓、相夫教子之道、商賈之道,她皆有涉獵。
而且這些東西不是向嫣一個人在學,幾乎汴京城里大戶人家的姑娘,都要學。
也唯有學會這些東西的姑娘,才算得上是合格的大家閨秀。
可惜這些大家閨秀們到了成婚年齡以后,大多都送進了宮里,被某只豬糟蹋了。
不然,大宋女子的地位,能在她們的推動下,拔高幾分。
向嫣走后,寇季晃著頭,回到了四君園,洗漱了一番后,睡下了。
至于偷墨賊,他心里已經有了些眉目,不過他并不著急去抓住這個賊。
寇季一覺睡了三個時辰。
起床以后,已經到了晌午。
簡單的洗漱了一下,穿戴了一身便裝,吃了點東西。
他背負著雙手,晃晃悠悠的到了府上匠人們所在的院子。